第三十章 歸來
窗外月色皎皎,藉著枝葉畫出窗紙上星星點點。蘇清輝從夢中驚醒,瞥一眼窗上那些暗影,皺皺眉頭,明日定要修剪一番。
她帶上外衣坐在山頭,底下黑黝黝一片,透不出一絲光亮。連涯邊的幾株黃草都染着頹靡。她隨手拔下根花葉,忽的像聞見什麼似的,放在鼻尖嗅了又嗅。
什麼也沒有,她徒然的放下手苦笑,荒唐,荒唐至極。
“酥兒”她手一抖,花葉轉了幾圈沒入黑暗。“酥兒”更輕的一聲,像羽毛掃過心尖。
不敢回頭,她不想這麼快就醒來。身後一聲嘆息,她起身攔住那道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月色下,他站在那,一如當初。
璟溶伸手攬住那道飛奔過來的身影,揉揉她的頭輕聲道:“我回來了”懷中忽的一聲嬌笑。璟溶無奈道:“笑什麼”蘇清徽抬起頭流眸兩盼:“放肆”璟昇一愣,想起上次山尖醉酒的那個擁抱,嘴角一彎。
“再說一次”蘇清徽晃晃他的腰撒嬌道:“說嘛”
見眼前這人毫不動搖,她像只飛鳥般略過他頰邊,眼神得意。
“一模一樣”和她千里迢迢送的那副畫中人一模一樣。
“什麼”蘇清徽還未說完,唇邊那些未說完的話、疑惑就統統被隨之而來的溫柔淹沒,她像只受驚的小鹿般撲閃着雙眼:“你,你”
璟溶退開兩步看她慌亂的手足,笑聲溢出唇邊,緩緩接口:“放肆”
牽着手走過山道,蘇清徽第一次覺得這條路這般可愛。她倒着步子盯着璟溶的眸子,笑道:“四殿下拋卻千軍,獨身回京,是”說著拉長語調調皮道:“想我了”
璟溶握緊她的手無奈:“看路”
“不是有你”
“沒我的時候呢”
“自然是走出倆個人的氣勢了”璟昇伸手撥正她的發簪:“聽說你毒死了璟昇的一池魚”
“誤會”
“借的那些銀兩呢”
蘇清徽嘟嘟嘴“這小氣鬼,他還說什麼了”璟溶看着她一晃一晃的身影,像片光落在他明明暗暗的心上。
他,說你很好,足以讓我安心,亦足以讓我不惜一切守護。蘇清徽見他不做聲,只當他是累了,轉身踏進條小道輕快道:“快到了”
蘇清徽做賊心虛般偷溜到門前,拽拽大門,絲毫未動,阿傘這小妮子,平日也不見鎖門這麼勤快。她習慣性的拔下發簪正準備開門,忽的想起什麼般,瞥一眼環手站在門前垂眸看她的璟溶,乾笑兩聲:“那什麼,我”話說一半忽覺不對,她進自己家門心虛什麼。
“怎麼不開”蘇清徽一愣,心道,你這一副正氣盎然的模樣盯着我,叫我怎麼下手。
正難言之際,璟溶接過她手上的發簪,輕車熟路般隨手一轉,吱呀一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
“走吧”璟溶吧發簪賽會她手裏,闊步走進,身後蘇清徽一臉複雜。
進了屋,她倒杯清水,想起剛剛有些失笑。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近墨者黑這話還挺有道理”蘇清徽剛說著,門外忽的響起阿傘的聲音:“姑娘,你還沒睡嗎”蘇清徽提壺的手一抖:“要,要睡了,怎麼了。”
“沒什麼,見姑娘屋裏燈亮着,便來問問”
“哦,我找個東西就要歇息了”蘇清徽說著轉身熄了燈,屋中頓時汪上一層清朦月色。
屋外阿傘應聲剛走了幾步,便聽見屋中木椅倒地的聲音,腦中又閃過上次蘇清徽暈倒在屋中的畫面,轉身跑幾步推開屋門急切道:“姑娘”。
房中瞬時旋起一陣風,床簾起起蕩蕩幾番才落了邊。阿傘看見蘇清徽完好無損的立在地中央,心才落了地,安心下來阿傘才聞見房中那股冷凝香,道:“姑娘可是睡不安穩點了香,要叫大夫來瞧瞧嗎?”
蘇清徽往後退一步擋住香爐:“不用了,我無妨,去歇息吧”阿傘扶起椅子又看了幾眼蘇清徽的臉色才放心退下。
待阿傘走後,蘇清徽小心翼翼的提起簾角,看向剛剛心急被她一把推在床上的璟溶,有些抱歉:“你,你無事吧”璟溶緩緩睜開眼,彷彿還未回神,語氣波瀾不驚:“你說呢”
她立馬俯身伸手拂過剛剛推搡的地方:“哪,哪不舒服,我看看”看出眼前人的慌亂,璟溶抓過她的手一把拉入懷中,低低道:“騙你的,我很好,沒有受傷,也沒有不適。”
從剛剛他就看出她的謹小慎微,那個久別重逢的擁抱里的擔心溫柔,她從未開口提一句過去他所經歷的那些刀光血影、生死殺戮,一如他也未問過她一句這裏的艱辛磨難。
彼此相知,現下安好就夠了
蘇清徽窩在他身邊隔着被子拍拍璟溶像個孩子般宣誓主權:“我的”
“恩,你的”蘇清徽滿足的闔上眼圈緊了手。
看着身邊人恬靜的睡顏,他突然想就這樣也不錯,得一方地,度一世安穩。
蘇清徽揉揉惺忪的雙眼,伸手摸去,一片冰涼,她豁然起身,推開門茫然的看向四周。
“姐姐”念蓉疑惑道,看見蘇清徽赤着雙腳,驚道:“姐姐怎麼不穿鞋就出來了”念蓉說著忙取了來給她穿上。
“姐姐怎麼了”
“殿下大軍進京了嗎”
“恩,聽說打了勝仗,聖上很欣喜呢”
“是嗎”蘇清徽捂着心口,想起昨晚落在她額上那個冰涼的吻,可她怎麼這麼害怕呢。
國師府里,璟溶跪在國師門外,像一尊打進地里的石像。門吱呀一聲,國師站在檐下看着那個少年,即使跪着,他依舊是那副眉目疏離,清冷自持的姿態,他心嘆一聲,終究是讓人抓住了把柄。
國師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除逆黨殺奸臣”
“好一個不卑不亢,你可知自己幾次三番違抗聖令,又斬殺的是誰”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國師氣得鬍子一顫一顫,“劉昭淂,他又為何”璟溶眼一暗:“他,該死”。
國師彷彿要背過氣一般,拿過柱杖揚起手又重重敲在地上:“你說實話,到底為了什麼”
一片沉默,國師的聲音愈發蒼老:“你該知道,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你這般一意孤行又不知悔改,遲早要釀成大禍。”說著嘆口氣:“罷了,你若是保不得自己又怎麼護得了她人,走這條路終究要付出代價”只是,但願那個你傾心相護的人,能如你所願。
璟昇坐在龍椅上,底下大臣吵的火熱。
“四殿下幾番枉顧聖令,這般不羈,可曾把聖上放在眼中。”
“聖上,殿下領兵平息戰亂,大捷回京,可未負您的重託啊。”
“四殿下戰功自不可磨滅,可劉大人也是朝中老臣,怎能不請示聖上就私自斬殺。”
“老臣,老臣如何做的這勾結外敵叛國之事。”
“一派胡言,現在兩相死無對證,就憑几張紙自是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
“行了”璟煜一發聲,朝中頓時安靜下來,“朕知各位良苦用心,但獲捷是事實,抗令亦是事實,兩相抵過,交給廷戒司,罰一年俸祿,責令閉門思過,至於劉昭淂,朕心中自有決斷,此事不再議,散朝。”
璟昇撐着傘站在廷戒司外,眼一眨不眨的看向那個深幽幽的道口,終於遠處一個身影緩緩向前,一步一步踩在血里。
他捏緊傘柄,直到璟溶跨出那道門,他才踏着雨一把扶住,明明滿身濕漉接手處卻還是一片粘稠,像是流不盡,沖不幹般。
璟煜忍住心中的澀意,像和這潑天大雨爭論般,倔着聲音道:“回家”
“你不該來的”
“那你為何又多此一舉,他遲早要死的。”璟溶睫毛輕顫,聲音如霧:“蘇清徽,他知道這個名字。”
沉默后璟昇緩緩道:“所以你殺了他,以絕後患,可你畢竟不能知她一人殺一人”
“至少我現在還能護着她”
“以後呢”
“坐上那個位置”毫不停留,一片決絕。璟昇回看一眼他們走過的那條路,血水被雨沖開四散,像從未沾染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