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雲里泥里(四)
新鑰匙在卡槽里一點點被打磨成舊鑰匙的樣子,張宇好奇起來,問劉二哥陳叔以前的事情。劉二哥說他也不是很清楚,大多也是聽街坊鄰居講的。
十幾年前陳叔剛搬來的時候,光棍一個,學了點理髮手藝,就把這不大的店面盤了下來,開始理髮的營生。後來來了個女人和當時的陳叔年紀差不多,相貌也不錯,在附近串彩燈的小作坊里做事,兩人年紀也不小差不多合適,也正好住同一棟樓,沒多久就住一起了。隔年就打了結婚證,生了個女兒,又隔年生了個兒子。女人呢懷孕這兩年,陳叔心疼啊,這兩年就沒讓老婆出去做工,等兒子出生了,女的就乾脆也不出去做事了,一家四口就指望着陳叔的小理髮店過活。陳叔的性子又緩,也就沒說什麼,就這麼過着,可是一家四口就一個理髮店,難養活,日子也緊巴。女人就要陳叔關了理髮店去找點別的生意,陳叔自然是不肯的,他就會這一門手藝,關了店家裏幾張吃飯的嘴怎麼過。
日子長了,街坊鄰居也就經常能聽見鍋碗瓢盆摔碎的聲音和女人的叫罵、小孩哭聲。女人也越來越愛打扮,越來越不着家,沒過一年就帶回來個開小汽車的中年男人,直接和陳叔攤牌了,陳叔也沒說什麼直接同意了。走的時候,女人把女兒兒子也都帶走了,陳叔也沒說什麼,往後也只是照常開着自己的理髮店,鄰居們也沒敢再給陳叔張羅下家,於是就這麼過下去了。
劉二哥說著說著,就好像是自己經歷這事一樣,痛罵著那個女人,罵著罵著不解氣,又是扯到別的女人身上,又罵陳叔不爭氣,然後又罵起現在的年輕人,罵起街上開車的人,罵瞧不起自己的四堂哥。
張宇把配好的鑰匙給了劉二哥這才算是消停,付了錢之後,劉二哥走到陳叔的店門口,發了會兒呆,回家去了。張宇看着這一幕,心裏不知道是覺着好笑還是可悲,自己也是奔三的人了,再過十年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好像好事不成雙,壞事就接踵而至一樣。晚上吃飯的時候,家裏來電話了,是張宇大哥打來的,說是老爺子檢查出了肺癌,晚期,現在在省醫院,讓張宇明天趕緊的過去。放下手機,張宇有點懵,邱萍放下給兒子喂飯的碗,問張宇出了什麼事。
一夜失眠,早上六點多,一家三口收拾好了東西就直奔車站,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快傍晚了。病房裏人都到齊了,大哥一家,二哥一家,小妹一家,坐在病床邊沉默的張宇媽和躺在床上一直被小妹數落的張宇爸。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張宇一家,齊齊望着他們,只有小孩聚在旁邊的空床上打鬧嬉戲。
張宇和邱萍一一打過招呼走到病床邊上,和爸媽聊過幾句之後,四兄妹留下家人在病房裏先出來了,面色凝重的商量着這件事情。最開始知道這件事的是大哥,媽打電話告訴大哥,說爸一直感覺不舒服,村裡醫院開了葯也一直吃不好。大哥就跟領導請了假,把爸媽接到了市裡,結果檢查出個肺癌晚期,只能急忙通知弟弟妹妹們過來先。
說著說著,小妹的老公跑了出來,似乎是對待在滿是小孩老人的病房很不滿意,說什麼這種的情況也沒辦法了,還不如讓老人家舒舒服服的離開。四兄妹齊齊的看着他,他似乎也覺着自己說錯了什麼,自討沒趣的走開了,小妹也跟着一起走了。
回到病房,幾兄弟和父母商量着這件事,老爺子態度很強硬。他年輕的時候就是村裏有名的‘帶頭大哥’,帶着村裡年輕人跟着別的村打過不知道多少回,他的生死還由不得這三兄弟做決定,小時候被打慣了的三兄弟雖然也勸,但終究還是不敢忤逆老爺子的意思。這種時候也只有小妹過來才能說的上幾句話,小妹既是家裏唯一的女兒,老爺子不好意思打,又是最小的一個,可這當下小妹追着她老公出去了,可怎麼辦。
等小妹回來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決定。老爺子還是準備回老家,安安心心的過完剩下的日子,小妹這時候再說什麼也不頂用了,氣哼哼的一個勁數落三個做哥哥的一點用沒有,又數落老爺子這麼大的事就這麼草率的決定了,老媽也不多勸勸,好多年前就讓爸少抽點煙少抽點煙也不聽,說著說著又難過起來。
看着這些,張宇媽也只是坐在床邊,她總是很少參與這些事情,悲傷難過什麼的已經夠了,聽丈夫、兒女們做好決定,這對她來說已經夠了,也不想再多插嘴了。
白事在初秋舉行,老屋的瓦片已經好幾年沒翻新過了,一部分的瓦片已經掉了,外面的牆也破舊不堪青苔遍佈。老屋的大堂里一具棺木前面點着許多蠟燭和香,混雜和泥土灰塵和陳舊木頭的氣味盤旋在頭戴白布的人群中,不少人剛結束一天的農活趕過來。天色昏暗,空氣微涼,蠟燭的火光和白熾燈橘黃的光芒映射在每一個人的臉上,痛哭流涕的、沉默不語的、木訥獃滯的、交頭接耳的、好奇的、睏倦的、湊熱鬧的。先生開始念悼詞,人們按着輩分關係一個接一個的跪拜。
夜已深,孩子們大多都在家長懷裏睡著了,少數幾個也在眨巴着眼點着頭,大人們也都困了,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操辦,各自回家先休息了。三兄弟和小妹的老公留下來守夜,在大堂角落圍着一堆木頭炭火聊着各自的生活。
木頭丟在火堆里碰撞出一串火星隨着煙塵向上飛起,不一會兒就消失了。幾個人都沒了太多的話題,疲倦籠罩着他們,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忙着,也沒怎麼休息,房子外有一些輕微的動靜和蟋蟀的叫聲,有一陣夜風吹動着樹葉和草叢,窗戶和門縫也有一點風穿過的聲音,帶動着不牢靠的木門、木窗緩慢的嘎吱作響。
有多久他們三兄弟和小妹沒有這麼齊全的聚在一起這麼久了,他們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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