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東陵晏氏(四)
“皇上,青州急報!”
殿前司值的官服男子一路疾步行至案前,跪俯於地,畢恭畢敬的舉起手中的奏章。
二品宦官專屬的朱紅服飾着身,皮膚白凈,略矮微胖的杜公公原本安靜垂手低眉,聞言身體不動,只抬眉看向龍椅上的人。
成堆的奏章之後,手握硃筆的皇袍男子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奏章,聲音淡淡,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呈上來。”
話音落下,杜公公矮胖的身子瞬間靈活無比,五步的距離三步便走完了,偏偏還不帶任何急躁的感覺。
“陛下。”杜公公眉眼低垂,高舉急報。
熙寧帝置若罔聞,將手中的那份奏章批改完畢,才抬手接下急報。
“黃河決堤,”熙寧帝掃過急報,目光凝視在急報上的一處,“呵,損毀村莊七處,城鎮四處,流民數萬,死傷無數。”
杜公公眼角掃過皇帝嘴角勾起的弧度,心下一凜。
身為太監頭頭,在皇帝身邊伺候十數年,靠的就是一股眼尖心活。
皇帝的笑有很多種,有時候笑不一定代表高興。
比如眼下,皇帝雖然在笑,卻是冷笑!
開啟一級警戒!接下來一段時間最好縮成鵪鶉。
角落裏伺候的小太監收到杜公公的眼色,立馬一哆嗦,機靈的下去叮囑殿內同胞們。
小心點,皇上今天心情不是很美妙。
“杜得康,朕記得,何閔如今是工部侍郎了吧。”
杜公公聽到頭頂傳來的聲音,忙屏息斂氣,“回陛下,上月初何閔何大人升任工部左侍郎。”
尖尖細細的嗓音在空曠的御書房裏輕輕回蕩。
幾息間寂寥無聲,落針可聞。
熙寧帝隨手將急報丟落在地,嗤笑一聲,突兀非常,卻讓殿內眾人神色慌張的跪下。
“緊張什麼?朕不過是乏了,”熙寧帝輕輕一笑,起身朝杜公公一招手,“擺駕。”
杜公公連忙爬起來小跑着跟在熙寧帝身後,諂笑着問,“陛下,今兒個去哪裏?”
熙寧帝負手而行,緩緩道,“慈寧宮。”
杜公公立馬喊到,“宣,陛下擺駕慈寧宮!”
此處音落,外面又響起此起彼伏的宣聲。
皇帝去了慈寧宮,陪太后吃了頓飯後去了段賢妃宮裏的消息。
在熙寧帝踏入段賢妃宮裏不過盞茶,就風兒似的傳遍了整個後宮。
立時,後宮中不知響起多少動靜,內務府又該登記入冊多少失手的物件。
當然,這一切的雞飛狗跳都與偏僻的槐雲殿無關。
初次體驗母愛為何物的晏非聆享受的吃完一頓既害羞又忐忑的飯。
害羞的是她十多年來第一次被人這麼細心的喂着吃飯,瞎婆婆待他們很好,可畢竟精力有限,難以一一照顧周全細緻。
忐忑的是這一切與她而言,就像是一場夢,一場不切實際的虛幻,想抓住又害怕破碎。
就這樣懷着複雜的心理,晏非聆比照着腦海里的記憶碎片,結合今天打探的信息,大致了解了自己身邊的人物結構。
飯後晏非聆認真的和孟昭儀學着合香,直到暮色四合,孟昭儀以剛剛痊癒身體不能再受累為由,早早打發晏非聆回去休息。
回去洗漱后熄燈上床歇息的晏非聆有些失眠。
黑暗中一雙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精緻富貴的床簾,鼻尖嗅着清淡素雅的熏香,烤的暖暖的卧房,觸手可及的柔軟細膩的觸感。
耳邊是值夜的畫眉輕輕淺淺的呼吸聲。
這一切……都是真的吧?
她……應該回不去了吧?
她不禁問問自己,有什麼好懷念的嗎?
好像也沒有,牽挂的人兒早就不在了,瞎婆婆去世了,小四也沒了。
老大有了自己的家,想來沒了我們,會過得更好。
小五被打死了,小七丟了。
仔細一想,自己還真是孑然一身。
說來前世那般死去,到頭來也沒人知道或記得自己是誰,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真是可悲,或者說可憐。
扯了扯嘴角,她又想到了如今。
如今這些如同鏡中花水中月般的存在,是夢,也好,不是夢,也好。
合上眼,揚唇淺笑,思緒漸漸沉眠。
不一會兒,屋內便響起了兩道淺淺的呼吸聲。
屋外,點綴着無數星辰的夜空一閃一閃,柔和而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