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青萍 第10章 引蛇出洞
魏郡治所,郡衙大堂。
郡衙內兩側案桌旁圍坐着六七名官員,不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正在堂中來回踱步,男子身着赤色深衣,頭戴切雲冠,國字臉,雙目雖是焦慮卻炯炯有神,頷下一縷鬍鬚,顯得頗為精神。
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男子方才抬起頭來,卻已見到王黎早已上前拜道:“賊曹掾王黎拜見明公!”
原來此人正是魏郡郡守張則,字元修,漢中人士,為人正直清廉,以文名於世間。
“德玉,你來的正好。”張則一把扶起王黎,指着堂上眾人說道,“近日來,你屢破奇案,本郡甚是欣慰,但因和琳一事事關重大,本郡和眾位同僚想聽一聽你的想法。”
王黎與眾人行禮畢,還未入座,就聽見那兵曹掾何正站起來氣勢洶洶的問道:“敢問王參軍,那萬劍、和琳均乃本曹麾下,不知閣下為何私下捕捉二人?導致一人身死,一人下獄?閣下既未稟告明公,也未曾知會本曹,擅自越權行事,又是何用意?”
王黎向張則欠了欠身,回道:“稟明公,這萬劍涉嫌謀殺我郡金曹掾賈安,證據確鑿。而萬劍乃和琳之卑職,賈金曹一案這和琳必然牽涉其中,甚或這和琳就是此案的幕後主謀也未可知,因此下官才會使人逮捕二人。”
“笑話!”
何正見王黎只是向郡守稟告,對自己卻不加理會,頓時惱羞成怒指着王黎喝道:“僅僅因為萬副指揮使乃和琳麾下,就敢擅拿一郡兵曹指揮使,王參軍,這二人俱為本曹麾下,你是否也要將本曹拿下?”
淡然的掃了一下眾人,見張則默然不語,郡丞、長史、功曹三人冷眼旁觀,門下督賊曹及門下議曹躍躍欲試,那都尉大人卻似有維護之意,王黎心裏自然明白,自己先斬後奏的作風無意間觸動了官場的規則,是以引起眾人心中的不爽。
見何正依然一臉怒意,王黎不屑的瞥了一眼,淡淡的道:“何參軍確定這二人乃你麾下?”
“廢話!不是本曹麾下,難道還是你王參軍麾下不曾?”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二人當然並非本曹麾下,若是本曹麾下有這樣的人,本曹早就將其拿下了,何至於引出這麼多的風波來!”
“你!”
“你什麼你?何參軍身為萬劍和和琳的直屬上司,王某請問,何參軍可知道萬劍與和琳的真正關係?”
“什麼關係?”
王黎目無表情的看了何正一眼搖了搖頭,轉向張則深鞠一躬,說道:“明公,魏郡賊曹主一郡之求盜、捕賊及查案諸事。捕盜之事事涉被害人之安危,案件之真相,往往變化不定,時機稍縱即逝。因此下官事先並未先知會明公,還請明公降罪!”
那都尉點了點頭,說道:“明公,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道雖不同,理卻一樣。末將行伍沖陣之間,戰機往往轉瞬即逝,因此主政之人必須果敢決絕,當機立斷,否則或可致遺禍也。”
“恩,元都尉所言不差!”張則點點頭,輕拈鬍鬚道,“德玉,此事不提,你適才說述萬劍與和琳的真正關係是什麼?”
王黎起身向元都尉投去感激的目光,接著說道:“明公,這二人雖非賊曹屬員,下官未告而越權處置,並非下官刻意隱瞞,而是此事實在關係重大,甚至危及我郡之安危!”
“什麼!究竟何事?”張則遽然色變,雙眼直勾勾的盯着王黎。
“經卑職察知,這二人不但涉及盜取我郡鹽鐵諸事,還牽涉到另一極為龐大的組織。”
“極為龐大?有多大?”
“風雲動色,改換天地!”
張則豁然站起身來:“什麼組織?”
王黎朝眾人掃了一眼,一字一句頓道:
“太、平、道!”
……
太平道?!
眾人素知王黎辟就賊曹掾以來,執法如山言出法隨,王黎既然已經出口,縱使無十足的把握,七八成總是不離的,大堂一時無聲。
太平道!這三個字如魔力一般震得眾人外焦內嫩,俱皆豁然站起,神色各異的看着王黎。
眾人未及開口,一聲呵斥打破了這寂靜的氛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簡直就是危言聳聽!”
見那何正已勃然色變,指着王黎喝斥道:“且不說和琳二人是否涉及鹽鐵諸事,單說那太平道尊崇黃帝與老子,信奉黃老之術,我魏郡就不知有多少人尊其為聖教,就是我朝中權貴也多有信奉此者。難道王參軍僅憑和琳二人崇奉太平教,就敢亂下妄語,污衊二人,栽贓太平教嗎?”
王黎憐憫的看着何正,真想揪住他的耳朵問問他,熊他媽是怎麼死的!是的,王黎的確是有所越權,可那又怎樣?若非為了魏郡之安危,王黎又何須僭越行事,惹人討嫌?
這太平道一事若是不假,必將牽涉到堂上諸人的烏紗帽及闔家性命,一點點的越權,扯淡去吧,郡守都已不再追究,這蠢材還糾纏不清,喋喋不休,甚至替那太平道背書!真不知當初郡守究竟是看中了他哪裏的好,竟將此人提到一郡兵曹掾!
果然,只聽得堂上“砰”的一聲,張則將茶盞重重的放在案桌上怒吼:“何正,你特么的給老子閉嘴!”
能讓張則這個一介文士魏郡的太守直接爆粗,可想而知張則有多麼的憤怒!何正立時嚇得目瞪口呆,縮了縮脖子訕訕的坐了下去,張則這才憤憤的轉頭說道:“德玉,你且將案情細細說來!”
王黎點了點頭,也不摻假,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將所有事情平鋪直敘向在座各位講了一遍,只聽得張則等人心驚肉跳。
鹽鐵虧空,爪牙遍地。這太平道已經將觸手伸進了魏郡兵曹,若是一旦有什麼事端發生,眾人的位置甚至居家性命將置於何處?更為膽寒的是,在座諸位的同僚金曹掾賈安已經因太平道而死於非命,賈安之子身中毒藥也差點步了賈安之後塵,而賈府闔家更是惶恐不可終日。
這太平道不是標榜的黃老之術嗎?這太平道不是處處宣導“致太平”嗎?為何一旦露出爪牙就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如此的不擇手段?
“何正,你可知罪?”何正早已嚇得六神無主,呆若木雞,聽到大堂一聲暴喝,兩腿戰戰,差點暈厥了過去。
張則遽然在案桌上一拍,直身喝道:“何正,你玩忽職守,身居本郡兵曹掾,麾下將領犯了如此重罪,你竟全然蒙於鼓中,毫不知情,本郡要你何用?來人啊!除去何正官服,將其打入大牢!”
見兩名侍衛將何正架了出去,張則背起身在堂上走了幾圈,忽然轉向元都尉說道:“子故,你乃本郡都尉,主管兵事,這兵曹一事我看就由你先兼着,何如?”
“明公不棄,維本當領命,但這兵曹一職,維倒覺得德玉比維更為適合。”原來這人姓元,名維字子故。元維看了王黎一眼,繼續說道,“德玉文武兼備,武藝超群,心思縝密,行事果決,頗有大將之風,明公意下如何?”
張則思索了半晌,捋了捋鬍鬚,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好,那就依子故所言,本郡徵辟德玉再兼我郡兵曹掾一職!德玉,可敢一試?”
貌似就這樣被陞官了?雖然職位高低、秩祿多少與之前並無差別,可從今日起就已經邁入了掌控兵權的一方大員了。
王黎暗自苦笑了一聲,摸了摸鼻頭,拱手說道:“明公吩咐,黎敢不遵命!”
那元維見王黎應了下來,臉上甚是高興,轉頭向張則道:“明公,既然德玉已經答應,兵曹那邊應無大礙,眼下的當務之急應當是如何處置那太平道了。”
“唔!單從兵曹一案看來,太平道在我魏郡顯然已是樹大根深、枝繁葉茂。若非德玉通過賈安一案發現端倪,諸位又有誰會知曉這太平道已經在我魏郡根深蒂固尾大不掉?其組織之嚴密可見一斑。”張則點了點頭,“僅僅賈安一案就已經涉及到兵曹正副指揮使,本郡想知道的是我戶曹、倉曹、金曹、尉曹、法曹、水曹、田曹、門下諸事以及都尉府等諸部又有所少人涉及其中?”
說著,張則神色一正,掃了一下眾人,嚴厲的說道:“雖說目前朝廷中並未指定這太平道乃不赦邪教,但本郡現下的狀況已經刻不容緩。當務之急便是各位務必儘快釐清本部太平中人,查處各部虧空,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諾!”
眾人齊齊抱拳應聲。
張則壓了壓手,示意眾人坐下,接著說道:“太平道人多勢眾,朝中關係盤根錯節,據本郡所知,甚至我冀州州牧李文卿家中夫人也是太平道信眾,所以如何處理這和琳,還請各位群策群力,既要除掉太平道在本郡的根基,又不能大動干戈,引朝堂州府注目。各位可有何計策助我?”
不大動干戈?太平道明年就要在這片燕趙大地上燃起熊熊烈火,屆時張角旌旗一展,天下黃巾馬首是瞻,太平道將席捲大漢八州數十郡,大漢江山搖搖欲墜。還不想引起朝堂側目啊!
王黎一怔,便聽得堂上長史呵呵一笑,說道:“明公無憂,我有一小計,定不會引起朝堂注目,同時也能將太平道魏郡根基一網打盡!”
“何計?”
“引蛇出洞!”
“計將安出?”
“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和琳此人自是當斬無疑,若明公連同獄中罪大惡極之人犯以殺人罪之,一併上報朝廷及州牧,如九曲黃河泥沙俱下,朝中重臣與州牧又何知之矣?同時將榜文張貼至我魏郡各衙,佈置精兵良將於菜市口四周嚴陣以待,太平道賊子必然自投羅網!”
張則點了點頭,鷹視狼顧,環顧了一下眾人,拍案而起:“本郡立即請旨,十五日後午時,菜市口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