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半生流離,換你憐憫 第二十七章 認輸
三人上了城外的馬車,向著黑墨城飛馳而去。
段漠哼着小曲,輕輕拍打自己的膝蓋,不時瞥一眼對面正襟危坐的年輕人,反覆幾次后,那年輕人終於是睜開眼,掃了段漠一眼。
段漠當即換上燦爛笑容。
秦紀懶得再看他。
段漠摸着下巴,打量着秦紀稜角分明的臉龐,嘖嘖嘆息。
秦紀忍不住了:“毛病?”
段漠認真道:“秦紀啊秦紀,你說說,人怎麼可以區別這麼大,你看我吧,長得這麼玉樹臨風的,你怎麼就長得這麼糟糕呢?”
秦紀冷冷一笑。
段漠趕忙舉起手,道:“別別別,君子動口不動手,這馬車才買的,貴死了。”
秦紀忍下想要一巴掌扇飛眼前這傢伙的心思。
段漠托着下巴,點評道:“說起來,咱們這一圈人裏面,沐黑影那肯定是長得最丑的,跟個鬼一樣,當然了,這都是你跟何清乾的好事,你自己說說你們,以後人家沐黑影要是找不到媳婦怎麼辦?”
“何清長得也蠻普通的,頂多也就跟清秀搭上點邊,勉強湊合。”
段漠一拍大腿,衝著秦紀大笑道:“這麼一想的話,你秦紀也還可以啊,至少能排到這裏。”
秦紀充耳不聞。
段漠並不在意,頭髮一甩,陶醉道:“像少爺我這樣玉樹臨風的,也活該被天下女子喜歡。”
段漠向著帘子外面的駕車女子喊道:“春水,你說對不對?”
外面傳來一聲不咸不淡的敷衍嗯聲。
段漠開懷笑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們春水一向是最實誠的人,少爺我就喜歡她這點,秦紀,不行我回去給你找個好的醫師,我恰好認識幾個易容停厲害的,你……”
“嘭嘭嘭……”
段漠的聲音戛然而止,隨之便是低沉的悶聲在車廂內接連響起。
沒一會,灰頭土臉的段漠罵罵咧咧的從車廂內鑽了出來,一屁股坐到春水邊上,用力的拍掉身上的灰塵和腳印:“什麼人啊,動不動就動手的。”
清冷女子輕笑。
“笑什麼笑。”
段漠惡狠狠的瞪着駕車女子:“再笑信不信少爺我把你就地正法?”
春水笑意不止。
“得。”
段漠敗下陣來:“你們才是大爺。”
段漠仰靠在車廂上,伸了個懶腰,春水收斂笑意,望着一望無際的坦途,輕聲道:“我還以為惱羞成怒的東方家族會派人截住我們呢。”
青年撇嘴道:“我再借東方疆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再說了,婚約一解,最高興的還不是他們?”
春水看了一眼車廂,問道:“那少爺你為什麼還要請秦公子走這一趟?”
段漠微微聳肩:“純屬帶他出來散散心,放鬆放鬆,不然指不定這傢伙哪天一個人坐着坐着就走火入魔變成雕塑了。”
春水若有所思。
車廂內年輕人盤腿而坐如將行就木的老僧。
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傷人。
……
當馬車回到黑墨城的時候,又過去了整整一天一夜。
秦紀本欲直接離去,被段漠連拖帶拽的整進了府邸。
“怎麼樣?”
段漠指着周圍那些珍奇花卉,異草怪樹,不停顯擺。
秦紀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由各種稀奇玉石鋪成的鵝卵石小路,他算是明白段漠的臭名究竟是如何昭著的了
段漠笑眯眯道:“秦紀,帶你去個好地方。”
二人穿過層層小院,而後停在一個大院面前,推開大門,一股清香撲面而來,同時無數被隔絕的鶯聲燕語也隨即湧來。
院子之大,幾乎快囊括四分之一的段家府邸,在進門的草坪上,就豎著一塊一丈白玉,玉質極佳,這麼一塊渾然天成的稀罕玉石,天知道要多少錢,可就是這麼珍稀的玉石,上面卻被毛筆歪歪扭扭的寫着二個字。
豹房。
秦紀罕見的揉了揉眉心。
整個院子,入目之處,皆是花枝招展的女子,而且全不着寸縷,赤身裸體的嬉笑打鬧,小池子內流動的都是艷紅的美酒佳釀。
“對了。”
段漠想起一茬,道:“我前二天剛拐回來一個丹青國手,畫的那個一叫傳神啊。”
“滾。”
秦紀直接轉身。
聞名周夏的浪蕩子有一個眾人皆知的古怪癖好,喜歡讓人觀摩自己的行房過程,畫於紙上,供人翻閱。
在這一點上,那隻羅野豹就和他不相上下,好幾次當眾在青樓走廊上按着花魁,美曰其名有樂同享。
看誰都不順眼的羅野豹唯獨和這個敗家紈絝趣味相投。
段漠看着轉身離去的秦紀,搖頭道:“無趣,真是無趣。”
段漠走進院裏,大張懷抱:“各位漂亮的小妹妹大姐姐們,你們的段少爺回來了!”
縱身跳進酒池裏的段漠很快就被涌過來的一具具白花花的豐腴肉體淹沒,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
秦紀在玉石小路上緩步而行。
過了片刻,露過一個小院的時候,他腳步一停,望着那院子裏坐在石凳上的布衣男子。
秦紀略微思量,還是走進小院,拱手作揖:“見過商聖。”
“坐。”
布衣男子微微一笑。
秦紀落座於這位傳奇人物的對面,直到此刻,他才發現,桌子上放的不是棋盤,而是一張周夏版圖,大到九州,小到各郡各城,異常詳細。
布衣男子捻動着手上黑子,抬頭望着這個黑袍青年,笑道:“東北潛龍,名不虛傳。”
秦紀恭敬道:“商聖謬讚了。”
眼前這一位,可是真正的活傳奇,就連秦三刀提起此人時都用了神乎其神的稱謂,可想而知商聖段雙重的手腕。
秦家用了四百年才將脈絡覆蓋上半國,可天之商行僅僅用了三十餘年便覆蓋整個周夏,統一商行銀號,控制經濟樞紐。
市井流傳說商聖甚至在山水洲拍賣過一郡之主的位置,很多人嗤之以鼻,可秦紀卻親眼見過這一幕。
王土又如何?
段雙重手上黑子落在版圖上的帝都,笑道:“用過傳音石了嗎?”
秦紀手掌一翻,取出那塊黑色傳音石。
段雙重屈指一彈,一道光華沒入秦紀手心的傳音石,這塊傳音石微微抖動,片刻後有一個小晶點從中飛出,落在商聖手心。
商聖捏碎手上晶點,淡笑道:“每一塊傳音石內都有我們天之商行的信息卡,這一塊以後你可以放心用了。”
秦紀愣在原地。
他還真不知道,這傳音石內還有這玩意。
那豈不是說,周夏內任何一塊通過傳音石發出去的信息或者打出去的傳音,天之商行都了如指掌?
商聖段雙重,這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誰人還敢用傳音石?
秦紀敢肯定,自然絕不是第一個知道這個事情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布衣男子淡淡一笑,又取出二顆黑子,落在大元州和曲州的版圖上:“我一直在思量傳音石的事情,如今這東西受傳音塔的限制,只能在帝都的四郡範圍內使用,造價太大了,所以我打算把蛋糕分點出去。”
“大元州的御劍齋和曲州的天涯宗已經答應此事,下半國之內,傳音石在二年之內就能全部流通。”
秦紀默默的看着布衣男子拾起白子,分別落在上半國的墨洲和山水洲,緩緩笑道:“西北霸主羅家,和東北周家,我得走一趟,但此事我只有五成把握。”
男子含笑道:“說實話,這五成把握已經值得一搏了。”
秦紀久久沉默。
布衣男子又撿起落下的二顆白子,重新換上一顆白子,這一次,他精準的下落,扣在版圖上的山水洲迦慶郡上。
秦家祖起秦州,不過二百年前已經將重心移到山水洲,如今的秦家大院,更是在迦慶郡。
布衣男子輕輕道:“不過只要這裏一日不點頭,就算羅、周二家那邊有九成九把握,那只是空話。”
秦紀直愣愣的盯着段雙重。
段雙重淡笑道:“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我這傳音塔一放,可就等同於帶着一把匕首睡在了秦三刀邊上,以他的性子,還不得亂刀將我砍死?”
秦紀嘴唇在顫抖。
他慢慢站起身,難以置信的看着段雙重。
段雙重在此刻拾起白子,換上黑子,重重下落在之前的位置:“沒見到你之前,此事毫無轉機,可今天能在這帝都範圍見到你,我便能動身去一趟山水洲,會一會這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了。”
“不,不可能!”
秦紀搖頭,弧度越來越大,咬牙道:“秦三刀不會答應的!他絕對不會答應!”
段雙重手掌一揮,桌上棋盤消失不見。
布衣男子點頭道:“我剛開始也覺得不可能,但是你身上有一樣東西,讓我相信了這個可能性。”
布衣男子背着手,緩步離去。
失魂落魄的秦紀跌坐在草坪上,手掌顫巍巍的探進胸口,取出那塊六角火焰形狀的令牌。
令牌上的秦字,極其顯眼。
見火色令,如見秦雄。
這個被在族譜上除名的秦家小少爺,淚流不止。
直到今天,秦紀才明白這塊由羅野豹送到他手上的火色令代表着什麼。
周夏最頂尖二方勢力的角逐,周夏最強大的二個男人,無數次的明爭暗鬥,你來我往,到今日,終於因為秦紀而落幕了。
梟雄秦三刀,甘願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