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外傳(非正文) 大朝試——段漠
老劉家的小酒樓去年招了個十八九歲的小二,手腳蠻勤快,不會偷懶,人也不錯,碰見誰都會笑呵呵的喊上一句叔叔嬸嬸,老劉就瞅着他那每天都燦爛的笑容也會心情跟着舒暢,暖心的很,所以每逢過年過節之時,都會多給點工錢和零碎東西。
“小段!”
老劉趴在櫃枱上撥弄着面前的算盤,衝著門口喊了一聲。
“哎,掌柜的。”
一個年輕小伙跑了進來,毛巾搭在肩上,笑道:“啥吩咐?”
小伙長的不算帥,但看上去也稱得上乾乾淨淨,一身普通的麻衣布衫,一雙洗的有些發白的布鞋,眼睛很清澈,像是一汪古井之水,看久了,好像心情也會隨之寧靜下來。
他姓段,名漠。
老劉忙活着手上的算盤,並沒抬頭,道:“跑一趟,去幫隔壁街上的許嫂家挑缸水,順帶把后廚的上好牛肉帶盤過去,他兒子昨天趕考回來了,恐怕也是名落孫山咯。”
段漠把肩上毛巾放在櫃枱旁,拍了拍袖子走向後廚:“好嘞。”
一會兒后,老劉抬頭看了一眼那拎着盒子往外走去的男孩背影,外面的夕陽拉扯着他的身影,有些長,有些遠。
“大朝試。”
老劉突兀的嘆了一口氣,神色有些暗淡,腳步蹣跚走到了門口,提前掛上了打烊的牌子。
段漠輕車熟路的繞過大街小巷鬍子同,碰上些捧着飯碗坐在門口台階、青石上嘮嗑的大叔大嬸、大爺大伯,也都能叫出姓氏,客氣打着招呼,鄰里鄰外的大傢伙,對這來福客棧幹了一年的小二熟悉的很,熱絡回應着。
沒多久,一個小小的青石屋出現在段漠眼前,他敲了敲門,開門了的是一個乾瘦的青年,面色不太好看,緊抿嘴唇,段漠看了一眼裏面,平日裏總喜歡笑呵呵的許嫂現在拿着一塊泛黃白布不停的擦拭着眼角,
“這是劉掌柜讓我帶來的。”
段漠把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乾瘦青年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轉身關上了門,段漠看了一眼院子裏已經裝滿水的水缸,聳了聳肩,原路返回。
他知道這乾瘦青年叫許德勝,是許嫂唯一的兒子,許嫂的老子去得早,她一個人把許德勝拉扯長大,對其他事情一向不在意的許嫂唯獨對許德勝的讀書嚴厲異常,因為她老子死之前說了,想要出人頭地,就只有去當官,去天魏參加大朝試,窩在這麼個小縣城裏,永遠沒有出息。
寄予了多少的希望,就有多少的失望。
今年春初,寒窗苦讀十年的許德勝上京趕考了,昨天回來了,沒有衣錦還鄉,沒有官袍加身,一門心思全在兒子身上的許嫂只能終日以淚洗面。
段漠回了酒樓,在路上的時候,他想起了老劉。
老劉早些年也是這樣,費盡心思的苦讀,最後也只是黯然落榜,回家接手了他爹的生意,也就是這個小酒樓,如今已有十多個年頭了,這些年來,每當聽說同鄉的誰又赴京做上小官,老劉總會一個人沉默許久。
老劉的夢,來來往往這麼多客人,又有誰能買單呢。
而比起老劉,家境貧寒,為了十年苦讀已經吃盡苦頭的許家母子,又該如何是好呢。
“大朝試……”
段漠呢喃了一聲,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回了酒樓門口,突然,他停下了腳步,抬起頭,微微皺眉,目光停在了大堂內唯一坐着人的桌子。
段漠眉頭舒展而開,走進之後反手帶上了門,老劉正站在櫃枱後面,手肘搭在枱面上,朝那個坐着的斗笠男子努了努嘴,道:“來找你的,朋友啊?”
對於這個門口掛着打烊牌子還闖進來的男人,要不是他報了個段漠的名字,心情不太高興的老劉還真準備黑下臉掃客呢。
“朋友?”
段漠眉頭一挑,看了一眼那坐着的男子,並沒有回答,只是笑道:“掌柜的,整壺好酒和幾個下酒菜,錢記我工錢賬上吧。”
“行。”
老劉隨意點頭,走到后廚去吩咐了二句。
段漠走到桌前,在男子對面坐下,雙手合起搭着下巴,打量着對面的男子。
男子伸出手,手指向上頂了頂斗笠邊沿,段漠能夠望見,他那不被衣袖遮住的手腕、手背、手心之上,都有着蚯蚓般突起的靜脈,看上去端是可怕。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龐,或許比段漠大了幾歲,也很普通。
“你怎麼找到我的?”
段漠問道。
男子搖了搖頭,聲音很嘶啞,道:“你要想藏,在天魏這個鬼地方又有誰能找得到你?”
段漠習慣性的眯起了眼睛。
“我是偶爾路過,恰巧碰見你罷了。”
男子道了一句,段漠不可置否。
老劉拿來酒菜上桌,並沒有過多關注戴着斗笠的男子,和段漠道了一句便回樓上休息了。
段漠給男子倒了一杯酒,搖晃了一下碗,笑道:“不管怎樣,能夠見到老朋友,我還是很開心的。”
男子嘴角有着一絲莫名弧度,幹完碗中酒,輕聲道:“你是很開心,可是我姐,我整個東方家族,我東方玉很不開心。。”
段漠輕抿杯中酒,面不改色,風輕雲淡。
男子瞧得段漠這副模樣,只是古怪笑一聲,旋即淡淡道:“給我安排個住所吧,我要在這住段時間,放心,你當我不存在即可。”
段漠微微偏頭,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男子,很認真的道:“給錢么?”
男子不說話了,只是和段漠對視了足足片刻,那眼神,似乎在看一個蠢貨一樣。
“得。”
最終還是段漠敗下陣來,無奈道:“東方玉,多的沒有,我干一個月也就這點工錢,就一間房子和一日三餐,僅此而已。”
男子自顧自的低頭夾着酒菜。
酒足飯飽之後,段漠回到了樓上房間,也給東方玉安排了一個客房。
深夜。
躺在床榻之上的段漠雙手枕在腦後,古井無波的清澈雙眼看着屋頂,外面的星光透過窗戶灑落而進。
片刻之後,段漠從床上起身,緩緩走到窗戶前,打開窗戶,深夜的冷風迎面吹來,很涼,似乎能吹進骨子裏,他望着外面那一片寂靜的林立房屋,輕吸了一口涼氣,沁入心脾,異常清醒。
“嘎吱……”
不遠處的另外的一個房間,窗戶打開,戴着斗笠的東方玉宛如一隻靈貓跳出,在圍牆之上輕靈躍跑,踩在瓦片屋檐之上也毫無聲音,很快就衝出去千米遠。
段漠面無表情的注視着在房屋之上跳躍的東方玉,在盡頭處,東方玉即將消失之時,他突兀的回過頭,深夜之中,月輝照耀之下,他向著段漠露出了一個很詭異的笑容。
滲人至極。
段漠關上窗戶,回到床上,和衣而睡。
第二天清晨,段漠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和往常一樣打掃着酒樓,早上沒什麼生意,稍微忙活一下之後段漠便坐到了門口曬會太陽。
戴着斗笠的東方玉從街道盡頭走來,肩上背了個布袋,他徑直的走進酒樓之內,並沒有和坐在門口曬太陽的段漠有何交談,擦身而過。
段漠低下頭,看了一眼東方玉走過的台階,那木頭門檻之上,有着一滴新鮮的,明顯是剛剛滴落的紅色液體,對這種液體異常敏感的段漠當然知道是什麼。
人血。
從東方玉背着的布袋裏滲出來的。
段漠縮了縮身子,手掌插在袖袍之內,一言不發,不遠處的二個行人匆匆忙忙在他面前走過,小聲交談着。
“喂,你聽說了嗎?城外小樹林發生的事情?”
“什麼事?發生什麼了嗎?”
“你還不知道?太可怕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整個人皮都被扒下,血淋淋的人形肉.團就那樣掛在樹枝上,駭人的緊,聽說是老東家打更的發現的,現在還被嚇的躲在家裏死活不肯出門。”
“什麼?還有這種事?!那肯定是妖魔啊!”
二人急急忙忙離開,聲音越來越遠。
段漠一汪古井般的雙眼之中掠過一絲漣漪,他抬頭看了一眼,不知是在看天空,還是在看頭上的那個房間,那個住着東方玉的房間。
第二天,又是二具被拔了人皮的屍體掛在城外樹林內,現場慘不忍睹,這個小縣城之內,風聲席捲的很快,鬧得人心惶惶,妖魔之說不脛而走。
“小段啊,這段日子晚上生意就不做了,天黑之後就關緊門窗,千萬別出去了。”
老劉滿臉愁容的告誡段漠,雖然官府已經打下包票,一個禮拜之內肯定緝拿到真兇,但只要一天沒抓到,小縣城內的人一天都放不下心。
第三天晚上,段漠關好門窗之後,一步步走上了樓,停在了唯一一間還住着人的房間前,屋內還亮着燈,段漠推開了門,屋子中間擺着一張桌子,東方玉並沒有戴斗笠,正站在桌子前,背對着段漠。
“終於來了?”
東方玉頭也不回的道,聲音很低很嘶啞,聽上去如同惡魔低語。
段漠合上門,而後走到了東方玉旁邊,燈光照耀之下,桌子上攤着一張血淋淋的人皮,濃郁的血腥味瀰漫而開,令人作嘔。
段漠抬起頭,那雙一直如古泉般清澈寧靜的雙眸之內,似乎有一抹寒光正在凝聚,冰冷徹骨,鋒銳異常,宛如即將出鞘的藏鋒利刃。
“過分了。”
段漠輕聲呢喃。
東方玉笑容詭異:“過分了嗎?我覺得還行啊。”
段漠走到桌前,手指輕撫桌上攤開的人皮一角,這張人皮很完整,很精緻,上面沒有一點一絲的划痕,如同一件藝術品。
這是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男子的人皮,雖然很乾癟,但是依舊能瞧得一份俊秀之意。
這人皮的主人,是個蠻俊俏的小伙。
段漠抬起頭,和東方玉對視着。
“怎麼?”
東方玉突然咧嘴一笑,臉上的疤痕蠕動着,看上去有些猙獰:“有興趣了?”
“沒。”
段漠平靜搖頭,淡淡道:“我只是過來看看,順便提醒你一句,免費的住處免費的三餐,希望你能珍惜,如果你惹事上門,我會趕走你的。”
東方玉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面無表情的盯着段漠。
段漠平靜對視。
“好。”
東方玉無謂的攤手,道:“既然你不感興趣就罷了。”
段漠轉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偏頭問了句:“那是什麼東西?”
東方玉低頭看着桌子上的那張鮮血淋漓的人皮,並未抬頭,低沉道:“想知道,等下跟我一起去看看不就行了。”
段漠淡淡一笑,推門離開:“不好意思,掌柜的不讓我晚上出去。”
東方玉默不作聲,房門無風自合,燭光之下,他細細的觀察桌上的人皮,一會後,從人皮的一角發現了一根長長的髮絲。
“頭髮?”
東方玉自語,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終於找到你了。”
段漠回到了房間,躺在床上看着屋頂出神,若是換做別人,見到這一幕,恐怕早就將東方玉認成是兇手了,但段漠卻不這麼認為。
綽號小惡的東方玉是一名殺手,一名心狠手辣,武藝高強的頂尖殺手,他會殺人,會屠戮,會宰殺,但是不會施虐,扒人皮這種事情,不符合東方玉的性子。
因為對他來說,那樣太麻煩了,要殺個人,直接一刀結果即可。
而且段漠也相信,東方玉是無意之間才發現藏於此地的自己,他之所以會來這個遠離周夏,地處天魏的偏僻的小鎮,恐怕就是和這件異常之事有關,不過事情雖然如此,但他也不希望這傢伙打擾到自己。
只有在這裏,段漠才能卸下他身上的的所有累贅包袱,當一個正常人,也沒有在這裏,沒人會把他和那聲色犬馬,奢侈無度的紈絝少爺聯繫在一起。
“看來這河山鎮來了個不得了的玩意啊。”
段漠呢喃一聲,旋即拉上一旁的被子,靜靜睡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接下來的一周,城外小樹林再也沒有出現被扒皮的事情,與此同時,東方玉也消失了一周,官府在一周之期滿的時候聲稱抓到了那個扒人皮的變態,當場處決,小縣城的陰霾逐漸散去,時間推移,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這二天的小酒樓生意還不錯,段漠跑上跑下,忙的一身大汗,有些時候忙不過來,老劉也會親自挽袖上陣跑堂,充實而忙碌的一天終於結束,送完了最後一桌客人,老劉把打烊的牌子掛在了門口,揉着老腰走了回來。
“小段,老董,行了,都歇會吧,趕緊來吃飯。”
老劉瞧得櫃枱後面那一堆細碎銀子,笑的開心,特意從后廚把一隻土烏雞煲湯捧了上來,整了滿滿一桌子菜,還拿出了平日裏不太捨得喝的東北老烈燒。
老董是酒樓的廚子,長得白白胖胖,手藝還不錯。
三人喝着小酒嘗着菜,聊着家常,天南地北的海侃。
樓上有個四五歲的稚童跑了下來,聞着香氣撲到了老劉的懷裏,這是老劉的兒子,長得隨他娘,比較秀氣,鄉鄰鄉親平時都在打趣長相不太行的老劉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秀氣的兒子。
“爹,我也要吃。”
稚童指着桌上的雞腿,舔了舔嘴唇,老劉笑呵呵的扯下一隻烏雞腿拿給了稚童,道:“好了,走吧,去找你娘。”
“噢。”
心滿意足的稚童抓着雞腿一溜煙的跑了,二樓的樓梯上,一個姿色上等的婦人站在那裏,伸手抱起了從樓梯上小跑上來的稚童。
那是老劉的媳婦兒。
段漠抬頭看了一眼樓梯上的婦人,低下頭抿了一口杯中酒,老劉媳婦的美貌更是對比出了老劉的難看,平日裏他幾個朋友小聚之時喝高之後也會偶爾提起二句這女子不過是貪圖老劉的幾個錢罷了,喝的滿臉通紅的老劉只會傻傻的笑,並不說什麼。
老劉有次喝醉了和段漠交過心,他那個時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笑啊哭啊,說了很多心裏話,段漠知道,他心裏比誰都透,在大朝試名落孫山的時候,老劉就明白,這輩子就這樣了,那個女人要是不圖他點錢,還能圖點什麼?他這個長相略丑,一無是處的人嗎?所以他很多事情都逆來順受,認了。
所以阿,在第二天的時候,許嫂找上門來,求老劉把許德勝留下做個幫工能夠餬口過日,並不准備多招人的老劉咬咬牙,從勉強過眼的收入中再拿出一份給了許德勝,當天晚上段漠就聽到了老劉房間裏傳來的他媳婦兒的惱怒打罵聲,從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老劉那晚不知抽了什麼瘋,很響的吼了媳婦兒一句,後面就突兀的安靜下去了,緊接着便是碎碎噠的匆忙腳步聲。
段漠站在窗戶,能夠看見街道上那抱著兒子帶着包袱連夜離開的老劉媳婦,老劉後來追了下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站了很久,最後還是腳步蹣跚的回來了。
許德勝就這樣成為了小酒樓的第二個小二。
白日裏,許德勝該忙的忙,該做的做,晚上就回家,他很少說話,空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獃獃的望着外面,段漠偶爾會和他說上幾句,他總是敷衍的恩呀啊呀的,三二次之後,段漠也懶得去多搭理什麼。
老劉媳婦已經二個禮拜沒有回來了,段漠多嘴問了一句,老劉只是說道她回了娘家。
這一天,酒樓內生意意外的冷清,只有三二桌生意,在櫃枱旁邊站着的段漠抬眼看了一眼遠處二樓靠窗戶旁的酒桌,那裏坐着四個膘肥體壯的大漢,有二個手上還紋着紋身,帶刀配劍的,看上去就凶神惡煞的不好對付,在他們進來的時候,老劉特地交代了段漠和許德勝,讓他們小心伺候。
酒菜上來,二人捧着菜盤子往上走,走在前頭的段漠挨個把盤子內的酒菜放在桌上,笑呵呵道:“各位大爺,酒菜來了,請慢用。”
段漠旁邊坐着的光頭大漢拿起筷子嘗了一口,突然變了臉色,拍桌子便是起身吼道:“這他娘的什麼東西?餵豬吃的也沒那麼難吃吧!”
段漠俯首倒退一步,客氣道:“這位爺,這是我們酒樓的招牌菜,可能是爺的口味不合,你再嘗嘗其他的吧。”
光頭大漢旁邊的臃腫男子抓起面前的牛肉,剛塞進嘴裏就吐了出來,連連作嘔,他怒瞪着段漠,把手上的筷子砸了過去:“這是牛肉?你們拿老鼠肉來充數的吧?”
筷子砸在段漠的額頭上落在地上,很快就有微紅浮現,段漠面色平靜,俯身撿起筷子,他身後的許德勝瞪大眼睛,滿臉怒色,剛想說話,站起身的段漠朝他搖了搖頭,而後轉身對着那四人微微俯身,歉意道:“四位爺,不好意思,咱這小酒樓實在水平有限,讓各位爺失望了,要不這樣吧,這餐飯就不算錢了,你們覺得……”
段漠話還沒說完,一個裝着熱菜的菜盤扣在他腦袋上破碎而開,熱湯和着菜葉和絲絲鮮血順着段漠的腦袋往下滴落,光頭大漢暴躁道:“不算錢?什麼意思?當爺幾個是來吃霸王餐,還是來討飯的?”
段漠站在原地,低頭抿嘴,滾燙的湯汁沿着他的臉龐滴落在地上。
“你們!”
許德勝憤怒叫道:“你們怎麼可以打人!太過分了!”
“啊?”
光頭大漢跨前一步,走到許德勝面前,他比許德勝足足高出了一個頭,蒲扇般的手掌抓住許德勝領子,將他提離地面,斜眼道:“書獃子,你好像有點脾氣?”
被魁梧高大的光頭大漢兇狠盯着,許德勝的底氣少了許多,他囁嚅着偏過頭,身子微微發抖。
“慫貨。”
光頭大漢一把推開面前的許德勝,後者往後倒退而去,跌倒在地上。
發現不對的老劉趕忙跑了上來,賠笑道:“幾位爺幾位爺,有話好好說,他們二個還是孩子,不懂事,你們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他們計較。”
“哼。”
臃腫男子冷哼一聲,他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四人走到了老劉面前,道:“掌柜的,你們這店裏的飯菜糟糕的很啊,到底是你們本來就這麼難吃還是故意給我們做這些下不了口的東西?”
“這位爺說笑了,我們都是用心用意做出的飯菜,怎麼會故意砸自己招牌呢。”
老劉連連賠笑。
光頭大漢拿起一旁的長劍,淡淡道:“算了,今天我們也不和你多計較什麼,明天還會再來,希望你們能燒點能給人吃的飯菜,行嗎?”
“好好好,我們肯定會精心準備,等待各位爺再次大駕光臨!”
老劉不斷俯身作揖,賠笑道。
光頭大漢嗤笑一聲,帶人往前走,臃腫男子走過段漠的時候,拿手上的刀用力拍了拍段漠那滿是汁水和掛着菜葉的臉龐,冷笑一聲,繼續往前走。
“滾開!”
光頭大漢踹開倒在地上的許德勝,從樓梯耀武揚威的往下走,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光頭大漢突然回頭咧嘴笑道:“對了,掌柜的,你們這東邊那堵牆看上去真讓人不舒服啊。”
四人大笑着離去,老劉面色逐漸變得鐵青。
“小段,你沒事吧?”
老劉拿起桌上的白布幫段漠擦掉臉上的飯湯,摘掉頭頂的菜葉,急忙道:“我去找個大夫來,你腦袋流血了。”
“沒事。”
段漠伸手抓住了老劉的手腕,他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個平日裏一如既往的和善笑容:“掌柜的,不用了,沒啥大事,我們先把這裏收拾了吧。”
許德勝咽了口唾沫,從地上站起來,臉色還有些發白。
“讓德勝收拾吧,你過來,我給你上點葯。”
老劉不容置疑的抓着段漠的手往樓下走,翻箱倒櫃拿出了一瓶療傷葯給段漠敷上,段漠坐在凳子上,一會兒上好葯之後,段漠突然問道:“掌柜的,剛才他們說的東邊那堵牆是怎麼回事?”
老劉沉默,旋即嘆道:“旁邊的老葯堂要擴張門面,想把我們酒樓的東牆拆了,往旁邊挪二十米,可你也知道,咱們酒樓就這麼點大,再挪二十米,這酒樓還怎麼開啊。”
段漠輕輕點頭,麻煩事不是平白無故來的,傻子都能看得出這幾人就是來挑事的。
收拾好的許德勝走到了二人邊上,咬牙恨恨道:“咱們報官吧。”
老劉神色黯淡:“沒辦法了,我剛聽說老葯堂有一個遠方親戚在大朝試上表現出色,當了個官,不然老葯堂怎麼敢這麼明目張胆的讓人來砸場子。”
三人都在此刻沉默。
剛才那四人離去之時還明明白白說明天還會再來。
在現在這個年代,像老劉一樣沒錢沒權沒勢的三無老百姓,能有什麼辦法呢。
當天晚上,老劉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喝了三壺老烈燒,醉的不省人事,深夜的時候,段漠走下樓,拿了條毛毯給老劉蓋上,爛醉之中的老劉抓住了段漠的手,含糊道:“牆……不拆,咱不拆,不能拆,這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
段漠靜靜的坐在一旁,聽着老劉的醉話,老劉到了後半夜吐了一身,從桌子上滾倒了地上,最後還是段漠把他攙回房間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有一群人出現,不由分說的拆掉了小酒樓的東牆,宿醉一晚的老劉直到下午邊才醒,段漠一直在樓上冷眼看着那群強拆的人,期間許德勝跑去報官,回來的路上被人套了麻袋拖到巷子裏揍了個鼻青臉腫,官府那邊遲遲沒有動靜,廚子老董氣憤的衝出去,卻被那群人打倒在地,折了條胳膊。
下午的時候,老劉醒來了,他坐在房間門口的樓梯,愣愣的看着東邊已經被拆的乾淨的東牆發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還會偷抹二下眼角。
段漠站在他邊上,明眼人都瞧得出來,老劉昨晚是故意把自己灌醉的,灌到第二天能夠聽不到任何動靜為止,這樣他才看不到別人強拆自家牆,他沒有辦法,他做不了什麼,與其眼睜睜的看着別人拆,還不如靠酒精麻醉自己,逃避事實。
老劉從傍晚坐到深夜,後來起身去后廚拿了塊白布,白布里也不知道包了什麼東西,他站在門口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房間,媳婦兒和兒子不在,也正好隨了他現在的願。
老劉一個人不聲不響的在大半夜離開了酒樓,消失在街道盡頭。
段漠下樓守在櫃枱旁,到了後半夜,戴着斗笠,消失了個把月的東方玉重新出現在段漠視野中,他走進來便是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東邊,而後目光停在了段漠腦袋上綁着的紗布。
“呵。”
東方玉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古怪的笑聲。
段漠面色平靜,淡淡道:“酒樓沒了,吃住你自行解決吧。”
東方玉微微偏頭,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段漠,段漠低頭看着手上的賬本,並不理會。
“我看到你那個掌柜了。”
東方玉聳了聳肩,道。
拿着賬本的段漠手微微一頓,他抬起頭,眯眼看着東方玉。
東方玉咧嘴一笑:“他快死了。”
段漠的眉頭當即便是擰了起來,下一刻,他突然抬起頭,看向了門外,街道的盡頭,有一個渾身鮮血的人影踉踉蹌蹌的往這裏走來,段漠抿嘴,放下賬本跑了出去,把身負重傷的老劉背了回來。
“何必呢?”
段漠看着躺在床榻上鮮血滿身的老劉,輕嘆一聲。
老劉咳嗽幾聲,從嘴裏嗆出了許多鮮血,也許還有幾塊內臟碎片,他費力的睜着眼睛,不僅他的衣服、褲子,就連他的臉上都有着明顯的腳印,看上去很是凄慘。
“我……我想了想,還……是氣不過啊……”
老劉慘笑一聲,他掙扎着道:“百年招牌祖祖輩輩流傳下來,咋到……了我手上就沒了呢?”
雖然這小酒樓掙的並不快,但人熟地熟,還算落個自在,老劉圖個安穩,想過平凡日子,但是天都不讓他好過,非要多災多難折磨他。
段漠不說話,只是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沉默,老劉眼皮打架,最終還是昏了過去,東方玉走了進來。
“喏。”
東方玉從懷裏掏出把匕首丟給了段漠,獰笑道:“按照那聞名周夏的紈絝少爺性子,這個時候是不是該表現一下你那駭人的身份和實力了?”
段漠看着手上的匕首,許久后把匕首輕輕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微微閉眼。
東方玉嗤笑一聲,他筆直而立,冷漠道:“你還想繼續藏下去?相信我,你安穩不了了,我已經查到那扒人皮妖怪的蛛絲馬跡了,這河山鎮,很快就會迎來一場災難。”
段漠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憊。
東方玉還想再說什麼,他眼中掠過一抹異樣,回頭透過窗戶看着那道路盡頭出現的一行人,臉上浮現一抹極其古怪的神色:“段漠,說句實話,人啊這輩子,能夠如意的事情實在太少了。”
一隊人殺氣騰騰的沖了進來,領頭的正是光頭大漢和臃腫男子。
“劉明,你給老子滾出來!”
光頭大漢一腳便是踹翻了面前的木桌,滿臉怒容之色,吼道:“本來還想留你個飯碗的,沒想到竟然敢跑到葯堂來鬧事,你是真他娘的活膩歪了?”
臃腫男子滿臉橫肉抖動,厲喝道:“動手!全給我砸了!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今天老子把這破酒館給徹底拆了!”
東方玉望着雞飛狗跳,亂作一團的樓下,饒有興趣的目光看向了段漠,段漠的目光則是停在右手邊的匕首之上。
“過分了。”
段漠輕輕的道。
東方玉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詭異:“誰說不是呢。”
樓下被糟蹋的一片狼藉,東砸西砍的一群人把一樓破壞完之後,順着樓梯往二樓走,東方玉很失望的看着還是毫無動作的段漠,他為什麼還坐着不動,他為什麼還是不肯起身,他到底還在想什麼?
是這一年多的安穩日子已經磨去了他骨子的血性了嗎?
二十未到的年紀,就已經沒有輕狂,沒有熱血,真的是件好事嗎?
東方玉突然很懷念起當年那個肆意張狂,指天罵地,不懼周夏任何牛鬼蛇神的紈絝少爺。
他身後的天之商行四個字再加上一個段天,足以壓塌周夏半壁江山。
段漠並沒有在乎東方玉的眼神,他平靜的注視着門外,耳邊是踢踏踢踏的腳步聲,那一行人已經走上了二樓。
“喂!”
突然,有一聲憤怒的聲音響起。
段漠微微眯眼,他聽出來了,這是許德勝的聲音,隨着許德勝的聲音傳開,陸陸續續有嘈雜聲音響起,七嘴八舌,男女老少,皆是義憤填膺。
“你們是誰?幹嘛砸老劉的酒館?”
“趕緊住手!我們要報官了!”
酒樓門口,身上還纏着許多繃帶的許德勝身後是周圍的鄉鄰鄉親,足足三四十人,都是滿臉怒氣的站在門口指責樓梯上打砸酒樓的一眾人,人還越聚越多,隱隱有些一發不可收拾的跡象。
“這……”
光頭大漢顯然也有些意外,和臃腫男子錯愕對視。
段漠坐在凳子上,手指在桌面上輕敲,老劉平時待人和善,周圍的父老鄉親也都或多或少受過他恩惠,誰家有麻煩時,老劉能幫的都會幫,人都是記情的,如今老劉有難,大傢伙商量了一下,都挺身站了出來。
如果老劉這個時候沒有昏過去,恐怕會很感動吧。
看着事情愈演愈烈,光頭大漢一眾人也都愣神了,外面聚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還真有些底氣不足了,不過沒多久,外面的人群便是被擠開,有官府捕快拿着火把沖了進來,分開人群,厲喝安靜,旋即便是縣令老爺和一個紅光滿面的大肚腩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老葯堂的堂主,薛葯,他的表侄子薛平在今年大朝試上博得了帝都小官,官職雖小,但是那也是在帝都辦事的,隨便一紙指令便能讓河山鎮這小小的偏僻縣令馬首是瞻。
官府的人來了,聚起來的鄉鄰鄉親都不說話了,哪有老百姓不怕官的。
“幹嘛幹嘛,你們一個個大晚上不睡覺,想要聚眾鬧事是吧?”
方縣令扯着嗓子大吼,火氣蠻燥的,畢竟任誰大晚上被人從溫柔鄉里匆匆忙忙喊起來都不會高興到哪裏去,更何況今晚老葯堂那邊還給他獻了二個年輕可愛的小姑娘侍寢,那叫一個水靈啊,皮膚一掐好像都能擠出水來,讓的方縣令是奮戰到了午夜才消停,要不是實在力不從心了,他真想春宵到天亮。
原本喧鬧的人群安靜了下去,人多壯膽是實事不錯,但也得有人帶頭,這些普通的鄉鄰鄉親,哪個敢和縣官老爺叫板呢,更何況周圍還有那些惡臉相向的捕快。
人群中的許德勝喉嚨上下滾動,他低頭咬牙,縮着脖子喊了一聲:“官老爺!劉掌柜的酒館是他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那是他家的!怎麼能強拆呢?”
方縣令瞪着眼睛掃視周圍,縮着脖子喊的許德勝早就藏到了邊上去,找不到人的方縣令甩了甩袖子,冷冷道:“是我親自批的文件,允許老葯堂來拆的,你們誰有意見就出來,我去公堂上和你們細說!”
這下不僅是許德勝,就算是聚起來的鄉親們也都縮腦袋了。
見到眾人不說話,方縣令方才冷哼一聲,一旁的薛葯笑眯眯的走上前,而後道:“對了,縣令老爺,就在前不久,這酒館的劉掌柜拿了把殺豬刀跑到我院子裏大鬧,傷了我好些僕役,有好幾個都重傷不醒,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來,這件事……”
方縣令挑眉,聲音提高了八度:“什麼?那刁民竟然還有這膽子?來人!把劉明給抓起來!”
頓時有捕快衝到了二樓,搜查房間。
“在這!”
捕快找到了房間,裏面床上躺着老劉,凳子上坐着段漠,東方玉早就不知所蹤。
二個捕快架起昏迷的老劉,段漠也被一人押下了樓梯。
“劉明私闖名宅行兇!押入大牢聽候發落!”
方縣令厲喝一聲,他看了看四周,而後眼珠子一轉,目光又轉向了被押下來的段漠,道:“這個小二也押進去,如今老葯堂的僕役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來,若是熬不過來死了,劉明就是殺人兇手,凡是和他有關係的人,都脫不了干係!”
周圍聚起來的鄉親們紛紛後退,鳥作群散,方縣令這一招殺雞儆猴,着實到位。
薛葯滿意的看着這一幕,撫着鬍子哈哈大笑,被捕快一路押走的段漠一言不發,平靜如古井幽泉,在酒樓的屋頂之上,東方玉盤腿而坐,漠然看着下面發生的一切,目光移到段漠身上時,嘴角一撇,罵道:“蠢貨。”
那一晚,老劉的小破酒館被拆乾淨了。
後來的第二天,聽聞動靜的老劉媳婦兒從娘家匆匆趕了回來,她跑到了大牢,說的卻不是什麼關心的話,也不是如何想辦法替老劉脫身,而是直言讓老劉把所有積蓄都給她,她會照顧好兒子的。
和老劉關在一個牢房的段漠能夠看見那躺在角落陰影里氣若遊絲的老劉臉上有着晶瑩滑落,他嘴唇抖動着,最後還是和媳婦兒交代了一生積蓄的所在,他媳婦兒說了句珍重之後就走了,此後的日子,再未來過。
老劉直挺挺的躺着,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潮濕的牢頂,失了神的模樣異常凄苦。
看守牢房的老獄卒瞧得老劉可憐,一日三餐都會按時送上還多加了點伙食,段漠給了他點銀子讓老獄卒幫忙帶了些療傷葯,這才把老劉的命給吊住。
“唉,造孽啊。”
又送完一餐的老獄卒唉聲嘆氣,漸行漸遠。
段漠坐在陰暗潮濕的地上,抬頭望了望那冰冷的牆壁。
等他再低頭的時候,身旁已經多了一個人,正是戴着斗笠的東方玉,鐵欄緊閉,鐵窗完好無損,誰不知道這傢伙究竟是怎麼進來的。
“它又來了,這一次死了三個。”
東方玉也是在段漠旁邊坐下,從懷裏掏出二個酒壺,一個丟給了段漠,自己拿着一個對着壺嘴就是豪飲,一口半壺之後他抹了抹嘴角:“那玩意不是人,我和它交過手了,很難纏,它的身份暫時還不清楚,但我摸清了一個規律,它所殺剝皮的都是男子,年齡從二十歲到八十歲都有,最重要的一點……”
東方玉眼中跳動着異芒:“我查了死的這些人身份,來自周圍不同的城鎮,年齡不限,但是卻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曾經是去過天魏參加大朝試的人!”
段漠握着壺把對着嘴裏灌的手一頓,旋即放下,他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東方玉。
“大朝試……又是大朝試。”
段漠低低的呢喃了一聲,目光迴轉,停在了那處於沉睡當中,蜷縮在濕冷茅草上的老劉。
東方玉喝光了壺內的酒,起身道:“我想宰了那玩意,不過有點難辦。”
段漠不說話,無動於衷,猶若未聞。
東方玉只能無趣的聳肩,等段漠再一個抬頭喝酒再落下的時候,身旁的東方玉又消失不見了。
牢裏的日子又這樣過了一周,老劉的傷勢微微有所好轉,方縣令不聞不顧,本來是想把他們丟在牢裏把這輩子坐穿。
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打散了。
今天,老獄卒走進來的時候腳步沉重了許多,段漠抬起頭,注視着鐵欄外面的老獄卒,後者耳鬢斑白,飽經風霜的臉上浮現一抹無奈之色。
“來,吃吧。”
老獄卒把盒子裏的飯菜打開,大魚大肉,豐盛至極,可老劉卻怎麼吃不下去了,他知道,這是送路餐了。
“上頭的命令是直接把你們在牢裏斬首,我去求了個情,他們允許我來送你們最後一程。”
老獄卒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裏面流動着黑色的液體:“我尋思着,給你們留個全屍吧,這東西喝下去,不會痛,很安樂的。”
段漠起身,走到了老劉旁邊,老劉早就認命的閉上了眼睛,段漠扶起他,在他脖頸處一記手刀,老劉徹底昏迷過去,段漠背着老劉走到了鐵杆前,腳下便是那一瓶毒藥。
老獄卒嘆了口氣,轉過身一步步往後走,步履蹣跚。
下一刻,老獄卒身後有嘎吱的聲音響起,老獄卒詫異的轉過身,他瞳孔猛地一縮,眼睛瞪大到極點,獃滯在原地,他看到了一幅他這輩子都永生不忘的可怕場景。
那個年輕小伙,竟然用一雙手掌,輕易的拉彎了那拇指粗細的鋼鐵牢桿!
段漠手指放在嘴前,朝老獄卒噓了一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旋即背起昏迷的老劉,走出牢籠,一步步踩着階梯往外走。
老獄卒獃獃的看着那個順着樓梯往外走的年輕人,手掌不自覺的輕微抖動,顫音道:“妖……妖怪……”
在地牢外面,守衛大門的二個捕快倒在血泊中,戴着斗笠的東方玉手上提着把青鋒長劍,劍尖還往下滴着血,他舔了舔猩紅的嘴唇,眼中閃爍着赤色之芒。
黑暗中,背着人的段漠緩緩走出,他站在出口,和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的東方玉四目相接。
片刻之後,段漠仰頭,瞳孔內映出一輪皎潔的半輪彎月,清輝灑滿人間。
“這個世界,惡人當道,善人難存,黑暗已是無處不在。”
段漠輕輕道。
東方玉嘴角勾起一絲細微弧度。
“永夜之下,我心仍明。”
段漠那雙古井無波的清澈雙眸之中,湧起了一層層漣漪,似乎隱隱有什麼東西要湧出,他向著東方玉伸出了手掌。
東方玉一怔,旋即嘴角的細微弧度逐漸擴大,最後放肆大笑,他隨意一甩,把背後背着的一頂草帽丟給了段漠,段漠戴上草帽,俯首往前走,戴着斗笠的東方玉跟在他旁邊,臉上滿是狷狂邪笑。
“好久不見阿,段少爺!”
消失了個把月的剝皮魔鬼又是現身,這一次足足死了三人,還是城外那片小樹林,還是同樣的無皮人肉屍體。
恐慌終於開始蔓延,整個河山鎮人心惶惶,一時間背井離鄉之人多如牛毛,河山鎮的人口一下子就少了許多,官府焦頭爛額,百姓的質疑愈演愈烈。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掛在那裏的無皮屍體究竟會不會是自己。
在事態即將無法控制的時候,帝都來了一紙通令,這一屆的大朝試優勝者之一的薛平,將會帶領護衛隊回河山鎮故鄉,抓捕兇手,平復慌亂。
驚惶的人們彷彿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苦苦等待來自帝都的援軍,期望他們能夠抓到這個手法殘暴,泯滅人性的剝皮妖魔。
遙遠小山一座廢棄的土地廟。
老劉顫巍巍的醒來,他睜開眼之後環顧四周,滿目茫然之色:“這就是地獄嗎?”
他記憶之中,他應該被灌下了毒藥,和被他連累的小二一起去了陰曹地府,可是這地方左看右看,也不像是地獄啊。
突然,老劉看到了前面門檻坐着的男子。
男子緩緩轉過頭,老劉瞳孔猛地一縮,臉上攀滿了難以掩飾的驚懼之色,那張有着猙獰疤痕的臉着實嚇得他心跳漏跳了一拍,看來這地方果然是地獄,不然怎會有如此可怕的人。
“蠢貨。”
東方玉斜瞥了他一眼,拿起旁邊的斗笠戴上,起身淡淡道:“接下來的日子你就老老實實呆這裏,等時間到了,會有人來接你回河山鎮的。”
老劉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失神喃喃道:“我……我沒死?”
東方玉走出小廟,漸行漸遠。
“是……是他?”
望着戴着斗笠離去的東方玉,老劉終於是想起,這不是段漠的那個朋友嗎?
“小段呢?”
老劉後知後覺,卻是遍尋不見段漠的人影。
有幾個鼻青臉腫,草莽打扮的漢子哭爹喊娘,火燒火燎趕來,見到老劉便是趕忙湊過來,一口一個大哥的叫着,完全一副伺候親爹的姿態,老劉坐在地上看着周圍那一張張獻殷勤的腫脹臉龐發愣。
這些人乃是此地落草為寇,佔山為王的兇悍草莽,在附近鎮上也頗有名氣,尋常日子,打家劫舍的事沒少干,官府也拿他們沒辦法,結果沒想到今天突然來了二個陌生人,這些草莽還不待逞凶,只是眼睛一眨的功夫便天旋地轉,一個個倒在地上,遍體鱗傷,那二人中的草帽男子道了一句讓他們照顧好山上破廟裏的人,有一絲差錯便拿命來抵,被揍得渾身是傷的幾人顧不上什麼,連滾帶爬的就來了破廟,玩命的伺候老劉。
老劉獃獃的望着外面,腦海里浮現了一張總帶着和善笑容的乾淨臉龐,那個在他小破酒樓內幹了一年小二,那個不論遇到什麼事都和和氣氣的年輕小夥子。
他突然,自己的小破酒館這一年裏,似乎是容下了一尊大佛。
……
河山鎮,城外小路。
二人並肩而行,一人頭戴斗笠,一人則是草帽,四周垂楊柳青石橋,綠草芳芳一片安詳,難以想像,就是這麼一片寧靜的地方,卻是剝皮魔鬼行兇之地。
“喏。”
東方玉抬頭朝不遠處的小樹林努嘴,在幾顆樹下,還有着斑斑血跡,想來就應該是無皮屍體所掛的地方了。
現在的所有無皮屍體都被送回了官府,二人在這裏找不到什麼線索。
“我手裏那張人皮就是從它手裏奪來的,我和它交過手,它的出招極其詭異,防不勝防,若是我和它死戰,勝負五五開吧。”
東方玉捋起左手袖子,在他的左手小手臂之上,有着五道已經結痂的抓痕。
“看來它無心戀戰,不然你得吃大虧。”
段漠抬頭望了一眼東方玉手上的抓痕,凝目道,東方玉聽聞倒是聳了聳肩,不以為然。
“走吧。”段漠往前而去,隨意道:“這裏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了,且去官府瞧瞧那些無皮屍體,看看能不能有什麼發現。”
二人朝着河山鎮而去。
前方是一座青石拱橋,橋上站着一個倩麗女子,白裙紅衣,憑欄而立,遙望着遠處,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段漠二人走過拱橋,和女子擦肩而過,東方玉頭也不抬,對他來說,再美的女子都是紅粉骷髏,他早已無念想,他此生只對手中劍感興趣。
段漠倒是腳步微頓,多看了一眼女子的側臉,這是個很美的姑娘,明目皓齒,唇紅齒白,只是精緻小臉上並沒有什麼笑容,黛眉微皺,望着遠處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在等什麼。
段漠收回目光,二人走過了青石拱橋,女子一人獨立橋上,清影綽約。
白裙紅衣的姑娘橋上婀娜。
這的確是一副美的如畫的場景,但是對段漠來說,在二年前,他的心就已經沉寂了,世間再美的女子,也無法撥動他一絲心弦。
一會兒之後,河山鎮已經近在眼前。
河山官府雖然戒備森嚴,但是對段漠二人來說卻如自家大門,隨意進出,滿院護衛愣是沒人發覺,片刻之後,二人尋到了停屍房,一具具屍體擺放在地板上,皆是蓋着白布。
“一二三四五六……”
段漠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他眉頭緩緩皺了起來,最後停在了最後一具白布屍體之上:“七!”
第一次死了一人,第二次死了二人,第三次,也就是這一次,死了三人,總數應該是六人,這裏為何有第七具屍體?
東方玉翻開屍體上的白布,一具具查看過去,被拔掉了人皮的屍體,可謂是可怖至極,徹底的鮮血淋漓,都是外翻的紅肉,徒有一個人形模子。
待到第七人的時候,東方玉翻開白布只是看了一眼便放下,眯眼低沉道:“這是個女的。”
段漠十指交叉於身前,沉思。
也就是說,第三次死的是四人,還有一具女子無皮屍體被官府掩蓋掉了消息,畢竟到目前為止,死的都是男性,並未出現過女子,官府自然不希望把恐慌的人群再度擴大,所以隱掉這消息也無可厚非。
“這六個男的都是參加過大朝試的,就是不知道這女的是否也是。”
段漠走到了旁邊的架子上,尋找關於這些屍體的檔案,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個牛皮袋子,袋子的正面用硃紅色毛筆寫着異常醒目的三個大字:無皮案。
段漠打開袋子,一頁頁翻過去,上面都是死者的相貌、身份和種種詳細內容,雖然被拔掉了皮,無法確認死者的身份,但是通過死者身上的物件、衣服等等還是能夠從周圍城鎮那些失蹤案中找到相匹配的人。
翻到第七份的時候,段漠一邊仔細掃過上面的資料,一邊輕聲道:“這女的沒有參加過大朝試,她叫簡綉,是青山鎮簡家……”
段漠的聲音戛然而止,正頓在地上查看屍體的東方玉一愣,旋即抬起頭,卻是錯愕的發現,拿着檔案站着的段漠,一向古井無波,就算天塌了也不動於色的他,臉上竟然湧現了一種叫做震驚的表情
東方玉心頭咯噔一跳,一種極端不好的預感在他心中蔓延而開。
東方玉趕忙起身,段漠手上拿着的檔案正翻到那女子的畫像。
“這……”
東方玉微微皺眉,看着上面那張精緻清秀的女子臉龐,旋即看向了段漠:“沒什麼問題啊,你認識她?”
段漠不說話,只是看着東方玉。
東方玉摸了摸下巴,仔細的看了看畫像,有些不確定的道:“這女的……好像在哪裏見過?”
段漠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城外,青石拱橋。”
東方玉猛地瞪大眼睛。
“怎麼可能?!”
東方玉驚色道:“她在二天前就死了!”
段漠微微抿嘴,眼中有着凌冽:“今天我們橋上碰見的人,和這畫像上的人一模一樣!就是她!”
東方玉和段漠面面相覷。
這名為簡繡的女子,於二天前死於城外小樹林,被剝皮虐殺,而就在前不久,二人又在石橋上見過了她。
詭異至極,匪夷所思。
“難倒是這份資料錯了,這具女性屍體,並不是這個叫做簡繡的女子?”
東方玉緊緊的盯着段漠。
“不排除這種可能,畢竟這屍體連皮都剝了,無法準確認定身份。”
段漠手指摩挲着手上的紙張,低沉道。
東方玉眉頭緊鎖,道:“或者說,她還有個孿生姐妹,我們碰見的是她姐妹?”
段漠將手上的紙張放回牛皮袋子重新封好,拿回之前的架子上:“不管怎樣,這青山鎮簡家我們得走一趟了,從之前死的六人來看,他們之間都有共同點,皆是參與過大朝試的人,所以它殺這女子還剝皮,肯定有另外的共同點。”
段漠雙眸漆黑如墨,接着道:“如果我們可以找到這個共同點,或者說原因,我們說不定就能找到它的下一個目標,到時候自然有機會擒住它。”
東方玉吐了一口氣,用力的搓了搓臉,神色突兀的有些異常。
“哎!那玩意說不定真是什麼妖魔鬼怪呢。”
東方玉朝着往外走的段漠喊了一聲。
段漠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目光異樣的看着東方玉:“恩?難不成怕了?”
“笑話。”
東方玉滿臉不屑之色:“我東方玉何曾怕過?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我們要面對的這個對手很不一般,我勸你現在想清楚,省的到時候想脫身也難了。”
段漠推開大門,往外走去,腳步平靜而沉穩,聲音中多了一抹年少桀驁:“容它這小鬼小怪,再來上一打又如何?”
東方玉目視着段漠的背影,微微眯眼,卻是咧嘴一笑。
天魏的人又怎會知周夏段漠的跋扈。
段漠和東方玉二人出了城外,往東走了二十里地便到了青山鎮,這方圓千里有足足十幾個城鎮,皆是隸屬於青山郡。
二鎮相鄰,所以河山鎮的扒皮惡魔之事也在青山鎮影響極大,段漠走進城門的時候被仔細搜查了好久,至於東方玉則是眼睛一眨的功夫就消失不見,等段漠進城之後又鬼魅般現身,而且連簡家的住址都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了。
二人從簡家圍牆一躍而入,落地連灰塵都沒濺起,在庭院內迅速穿梭,如今的簡家正在大辦喪事,河山鎮那邊屍體的消息已經傳來,只不過官府嚴令他們不許說出去,簡家縱使是大戶人家,也不能和官府作對,只能咽下一切,對外宣稱簡綉死於匪徒之手,匆忙舉辦喪事。
段漠他們對於那一院子哭哭啼啼,披麻戴孝的人群不感興趣,二人直接潛入了簡綉生前的屋子。
“我了解過了,簡家就這麼一個女兒,沒有什麼孿生姐妹,所以第一種可能性被推翻了。”
東方玉一邊翻看着這明顯是女子閨房內的物件,一邊對着段漠道。
段漠走到梳妝枱前,低頭看着桌子上的胭脂水粉,隨意翻了翻,道:“如此看來,那具無皮屍體的主人,八九不離十就是這個女子了。”
段漠打開梳妝枱的柜子,裏面除了大量的胭脂之外,還有幾個戲耍用的面具,段漠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東方玉在旁邊的柜子裏拿出了一沓書信,看了一看,微微撇嘴,怪笑道:“喲,沒看出來么,這個看上去蠻正經漂亮的姑娘,原來也是個水性楊花的浪蕩主。”
東方玉把手上的一沓書信塞給了段漠,轉而繼續尋找有用的線索。
段漠看了二眼書信,這麼一沓,卻都是給不同的人,言辭曖昧至極,例如什麼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之類的,對於這些風流子之間的往來情調,段漠一向不感興趣,把手上的書信放在了邊上。
片刻之後,二人對視一眼,無奈聳肩,找了半天,一點有用的線索也沒有,除了發現這看似是大家閨秀的簡綉是個喜歡浪蕩的多情女之外便沒有其他的收穫了。
段漠坐在椅子上,雙手搭在一起抵着下巴,望着面前的柜子沉思。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打開的梳妝枱抽屜的面具之上,他微微眯眼,下一瞬,他眼中精光一閃,連忙問道:“那玩意是男是女?”
“男女?”
東方玉一怔,有些犯難:“我說過了,那玩意可能不是人,哪來男女之分,你要硬是讓我說個性別出來的話……”
東方玉攤了攤手:“我發現過一根長發,應該勉強算是女的。”
段漠拿着面具起身,目光炯炯:“看樣子,我們這一趟來還是有點收穫的。”
“什麼意思?”
東方玉一頭霧水。
段漠晃了晃手上的面具,東方玉一愣,他也並不是傻子,很快就反應過來:“面具?人皮..面具!?”
“沒錯,我們在石板橋上見到的那個簡綉,恐怕就是戴着人皮.面具的扒皮惡魔。”
段漠鄭重道:“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的是,它究竟是只戴了一個簡繡的人皮.面具,還是直接披上了簡繡的全身人皮。”
東方玉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如果只是單純的戴上了簡繡的人皮.面具,這個還在容忍程度,但是連人皮都能直接披上,這是什麼概念?
天下真的有這種事情嗎?
“果真是妖。”
東方玉抖了抖身子,只不過神色似乎更興奮了。
這個傢伙一向來都是哪裏危險往哪鑽,最喜歡對上稀奇古怪的各類對手,人家越強他就越興奮。
段漠沒有理會那跟打了雞血一樣的東方玉,皺眉思量,現在已經可以推測出這扒皮惡魔應該是女的,或者說是個能穿上女子人皮的東西,但這只是個推斷,誰也保不准它會不會突然就換上男皮。
這玩意的隱匿手段高的離譜,連段漠和東方玉從它身邊走過都沒有發現異常,更別提別人了,所以它只要穿上人皮,那便跟常人無異,自由行走,這一點頗為棘手。
“走,這青山鎮還死了一人,是第二次死的二個之一的一人,名叫劉旭峰,是個農家人。”
段漠離開了此地,這裏已經沒有多餘的線索了,他要去另外的地方看看,東方玉迅速跟上。
劉旭峰的家在城外的村莊,是個小茅屋,屋裏並沒有人,段漠向村裏的人打聽了一會劉旭峰,凡是提起這個名字的農家人,無論老少都直搖頭,顯然對這人很不感冒,提起最多的一點便是這已經快到知天命年紀的人卻還整天喜歡流連煙花場所,尋常農家人當然只去得起那些低檔的窯子,他樂此不疲,只要有點閑錢便往那竄。
可謂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喝醉了,賭輸了,就回家拿老婆孩子出氣,他媳婦前些日子剛剛因為受不了這等虐待帶着孩子逃走了。
所以對這個不得人心的牲口,縱使他不聲不響消失了好幾個禮拜村裡人也沒什麼訝異和動靜。
段漠和東方玉離開了青山鎮,去往另外死的幾人地方,花了一天工夫都去了個遍,傍晚的時候回到了河山鎮,隨便挑了個客棧便是住下。
“跑了一天,沒啥有用的收穫,除了這六人都是曾經參加過大朝試落榜的,都沒找到什麼共同點。”
東方玉意興闌珊,灌着酒打瞌睡。
段漠拿了紙筆,鋪在桌子上,下筆遒勁有力,頗有一番龍蛇行走之味,他把今天白天得到的信息都付諸筆端,簡綉作為唯一特例的女性,寫於最上,下面劉旭峰、胡金等人列在一起。
“簡綉,大戶人家,喜好面具,生性放蕩,容貌出色,未參加大朝試,未婚。”
“劉旭峰,農家人,普通相貌,吃喝嫖賭,流連青樓,二十年前參加大朝試落榜,有妻兒,品行惡劣。”
“胡金,商人,一般相貌,家財上等,一月前休掉糟糠之妻,娶高官之女。”
……
段漠寫了滿滿一大張紙,目光一個個掃過,想要找到共通點。
正在段漠沉思尋覓之時,東方玉喝光了壺中酒,打了個哈欠起身,走到段漠邊上看了一眼紙上的內容便是一陣頭大,對於這些他連看的興趣都沒,擺手道:“反正這些都不是什麼好鳥,死就死了。”
東方玉拿起斗笠,繼續道:“你繼續研究,我再到城外轉轉,看看還能不能蹲到那玩意。”
正在認真思考的段漠沒有回聲,東方玉也不在意,抬腳便往門口走。
“等等。”
就在東方玉剛打開門的時候,段漠古井深潭般的漆黑雙眸中陡然掠過一絲漣漪,連忙道:“你剛才說了什麼?”
“啊?”
東方玉一愣,旋即道:“我說去城外轉轉,想去再蹲一次那傢伙。”
段漠搖頭:“不是,再前面那句。”
“再前面那句?”
東方玉狐疑道:“我說……這些都不是什麼好鳥,反正死就死了吧,怎麼了?”
段漠彷彿找到了新大陸一般,立馬起身拿起筆,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紙張:“都不是什麼好鳥……”
段漠猛地抬筆在簡繡的生性放蕩之上劃了一筆,然後依次往下,劉旭峰的流連青樓,施暴妻兒,胡金的休妻等等,算上簡綉,總共七人,都有情感上的相同點。
東方玉後知後覺的走進來,看着段漠劃出來的詞出神。
段漠微微抿嘴,用筆重重的在中間寫下三個大字。
負心人。
沒錯,死的人,無論男女,都是對感情如同兒戲,極不負責之人,完全可以稱之為負心人,甚至如劉旭峰之流,更已經是令人髮指。
“找到共通點了……”
東方玉喃喃自語,眼睛越來越亮。
“哈哈。”
東方玉放聲大笑,重重的拍了拍段漠的肩膀:“看來找你幫忙還真是找對了啊。”
段漠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東方玉也不在意,快步就跑了出去開始着手尋找符合這共同點的人,雖說這周圍城鎮十數個,但終究男的參加過大朝試又是負心人的沒多少,而女子則更稀奇了,畢竟在這民風保守的小城小鎮成長的女子大多都是大家閨秀。
“看來這是個有故事的妖怪啊。”
段漠放下筆,聳了聳肩,摸摸肚子,也已經餓了,這一天跑動跑西,也沒好好吃過東西,於是他便推開門往樓下走想讓店家整點零碎飯菜填填肚子。
剛下樓梯便聽到下面傳來的喧鬧聲,這已是晚上,食客大多都已走完,大堂內只剩下一桌人,三五成群的勾肩搭背,喝的醉意朦朧,臉紅脖子粗的亂吼亂叫,好不紛雜。
客棧小二和掌柜的在一旁聊天打發時間,想等這一桌人吃完再打烊,但也苦惱不知道這幾個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終究會喝到幾點,作為店家,總不能去趕客人走吧。
段漠下樓問掌柜的要了幾斤熟牛肉和酒菜,坐到了略微清靜的大堂角落,很快店小二就送上了飯菜,段漠不急不緩的夾起一筷子塞進嘴裏。
“哎,我跟你們說,三年前我鞍前馬後替薛少爺辦了多少事,這一次他官服加身回來,哈哈,我可算能沾點光了。”
“這薛少爺倒也了得,平常日子老葯堂的那幾個來找我們辦事也是客客氣氣,前二天來的時候牛氣沖沖,我還納悶他們是不是吃錯藥了,沒想到第二天就得到了薛少爺登上大朝試的消息,嘖嘖……”
“來來來,喝,我們哥幾個發達的機會了,等明天薛少爺回來,可得好好和他說上一番,這個時候不趁機聯絡感情,以後就沒機會了。”
低頭咬牛肉的段漠筷子一頓,他可以忽略耳邊的一切事情,心靜如水,但是也能聽到百米之外的蚊蟲羽翼之聲,那些人的大堆廢話全被本能的忽略,但是其中的幾個詞卻是落入了他耳朵中。
薛少爺,老葯堂。
段漠終於是眯起了眼睛,的確,這聲音有點耳熟啊。
他轉過頭,望向了那遠處從他下樓起就沒正眼瞧過直接忽略的一群人,這幾人都是看上去便凶神惡煞的那種人,身上紋着各色之物,其中一個光頭的大漢和臃腫男子特別顯眼。
河山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至少段漠這一年之內,也頂多逛了半個河山鎮,所以這邊一片的客棧之類的掌柜小二等人才會認不出他來,更別提他還戴着個草帽。
可這光頭大漢和臃腫男子就不一樣了,他們在河山鎮可是小有名氣的地痞流氓,成群結隊,只要給錢就會辦事,下手狠辣,和官府那邊也有關係打點,所以尋常人家可不會去招惹他們。
強拆老劉的酒館,便是老葯堂找的這群人,用刀鞘拍段漠臉羞辱他的也是這群人,拿熱菜盤子扣段漠頭上的還是這群人。
段漠在河山鎮裏,認識他的人都說他脾氣好,整天笑呵呵的,和善個緊,禮貌也懂事,頗得街坊鄰居喜愛,可若是換個地方,換群人,就如惡洲,就如無法地帶,見到他這張臉龐,縱使是那些無惡不作,喪盡天良的大惡徒也得第三條腿都打顫為止。
東方玉前不久就在感嘆,一年的安穩歲月已經磨掉了段漠的菱角,讓他變得不像他了,東方玉覺得段漠已經失去了這個年紀該有的張狂,該有的盛氣。
想當年,初入惡洲的段漠,最先讓世人知道的,是他那令人頭皮發麻,心頭膽寒的睚眥必報。
這是一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死不休的瘋子。
不過不得不說,退出惡洲,在河山鎮蟄伏了一年,段漠的心態的確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否則也不會忍下那一日的羞辱。
段漠重新低下頭,埋頭解決面前的飯菜,他對面的段微微撇嘴,突然詭異一笑,手指輕捻。
有涼風透過窗戶吹進,夜晚的風,一向很涼很冷,似乎可以滲進骨子裏,被寒風侵襲的光頭大漢冷不丁的抖了抖身子,愈發醉意朦朧,抬頭看了一眼,扯着喉嚨喊道:“哎,小二!趕緊的,把窗戶關上,你他娘的,快凍死老子了。”
小二嘟囔着走過去關上了窗。
光頭大漢還沒繼續夾幾筷子,又是一陣涼風吹的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氣的一拍筷子在桌上,吼道:“小二!你這該死的小二!”
小二懵了,而後指着那個站在窗戶邊的斗笠青年,委屈道:“這不關我事,是他開開的。”
光頭大漢惡狠狠的轉頭瞪着那個倚靠着窗欞的斗笠青年,罵道:“小子,你挑事呢?”
東方玉微微壓低帽檐,指了指左手邊那個端坐在桌子上,背靠着眾人的挺拔背影:“我們家少爺說天比較熱,還是開着窗比較好。”
段漠放下了手上的筷子,輕輕嘆了口氣。
這東方玉。
真的是。
該死。
東方玉瞅着那氣勢洶洶走過去的光頭大漢,斗笠下的臉龐上滿是古怪笑意。
本就凶煞極重的光頭大漢此刻酗酒之下更是毫無控制,一腳便是踹在東方玉身前桌子上,力道之大,使得桌子滑出去好幾米撞在另外一張上,湯汁酒肉灑了一地,那光頭大漢伸手看似熟絡的攬住段漠的肩膀,實際手腕箍着他的脖頸,緩緩用力,陰冷笑道:“小子,我聽說你好像覺得很熱,要不要大爺我幫你涼快涼快?”
東方玉唯恐天下不亂,大喊道:“喂,你幹啥,你要是敢動手,我立馬就報官抓你們!”
不遠處那一桌人放肆大笑,臃腫胖子樂道:“去啊,我們就在這裏等你報官。”
旁邊一人哈哈大笑:“小子,要不要我去幫你們喊,那方縣令我們可是熟得很呢。”
光頭男子嗤笑一聲,手臂猛地用力,想要將段漠狠狠甩在地上,下一刻,光頭男子便皺緊了眉頭,他這傾力之下,竟然根本無法將端坐在凳子上的段漠扯倒。
下一刻,一隻修長手掌緩緩抓住了他的手腕,巨力之下,輕鬆拿開了他箍在脖子上的粗壯手臂。
“疼疼,疼!”
光頭男子哀嚎不止,桌上幾人驚駭欲絕。
東方玉咧嘴獰笑。
好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