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未知的旅途
風輕輕地吹,城堡上的銀月旗幟獵獵作響。
鹹魚港,是整個大陸唯一日常懸挂銀月旗幟的地方,也是法理上唯一真正屬於格雷的領地。
早早地,雪萊已經牽着里奇的手守在鹹魚往北面的路口,等待自己的丈夫歸來。
然而,也只有他們兩個人了。整個世界冷冷清清的。
格雷是巫妖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陸,每一個人都知道。因為格雷即將歸來,鹹魚港中能遷走的居民都已經離開,剩下的,也關緊了門窗。別說迎接的人群,就連大街上,都是空蕩蕩的。彷彿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座空城。
守城的士兵已經離去,侍女也已經遣散。畢竟,沒有人願意與黑暗為伍。當格雷被確定為一隻巫妖的時候,這隻巫妖是否正義,似乎已經沒有人願意再去討論了。
嚴格來說,現在也只有一歲多,卻長得看上去像五六歲的小里奇靜靜地牽着雪萊的手,站在雪萊身旁。
隱去身形的他的守護天使和誘導惡魔——迪莉婭和薩琳娜悄悄地躲在遠處。同樣隱去身形的嘉芙蓮和艾博德靜靜地懸浮在天空中。
風輕輕地吹着,撫弄着雪萊的秀髮,壓低了翠綠的草。她靜靜地等着,等着自己的丈夫歸來。
“媽媽,我們還要等多久?已經兩天了。”里奇仰起頭問。
“你累了嗎?”雪萊問。
“不,我不累。我只是怕媽媽你累了。”
撫摸着里奇的小腦袋,雪萊微笑着輕聲說道:“媽媽不累。”
里奇眨巴着眼睛,繼續朝着遠方眺望。
遠遠地,有幾戶人家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悄悄地注視着這母子倆。
“聖騎士大人真的會回來嗎?萬一他真的回來了,我們該怎麼辦?”
“我已經囤了好幾天的食物了。除了里奇少爺出生后那段時間,他每次回來都不會呆很久的。放心好了。”
“可是……我聽說他想要將整個鹹魚港的居民都獻祭給惡魔。”
“誰說的?”
“前兩天買菜的時候菜市場的大媽說的。”
“天哪!那怎麼辦?我們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着。
終於,遠遠的,山坡的頂端出現了那面銀月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雪萊一下睜大了眼睛。
很快,卡爾騎着馬,舉着銀月旗出現在了山坡上。光禿禿的頭蓋骨,十分乾脆地裸露在陽光下。
“來了!”窗戶后的人們嚇得捂住了嘴巴。
雪萊似乎有些失望,但依舊笑着,摸着卡爾的腦袋說道:“你爸爸很快就到了,這個是先頭部隊。”
“媽媽。”里奇小聲問道:“都是頭蓋骨,你是怎麼認出來那不是爸爸的。通過盔甲嗎?”
“你爸爸的頭頂上有一個拉環。”
“拉環?”
“對,他是把自己偽裝成普通的骨架子掛在布魯圖的書房裏偷學的魔法,拉環是那時候留下的。”
“你以前見過爸爸的真面目嗎?”
雪萊微微點了點頭。
“你不害怕嗎?所有的人類都很害怕,你也是人類。”
“不害怕。因為,愛情已經遮住了我的雙眼。你就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摸着里奇的頭,雪萊甜甜地笑着。
里奇茫然地望着雪萊,沉默着。
好一會,里奇又小聲問道:“媽媽,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問你。”
“你問。”
“我真的是你生下來的嗎?像其他的孩子一樣。還是,純粹用魔法凝聚的。
”
雪萊彎下腰,輕輕吻在里奇的額頭上,小聲答道:“你當然是媽媽生下來的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否認。你是媽媽最愛的小寶貝。”
“我也愛你,媽媽。”牽着雪萊的手,里奇吃吃地說道:“我會保護你的,無論是聖靈還是魔主,誰也不能傷害我媽媽。”
“乖。”雪萊輕輕撫摸着里奇的臉龐:“媽媽更希望你保護好自己。”
里奇微笑着,望着雪萊。
……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我的媽媽。任何人……都不可以。”
……
里奇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略帶一絲茫然地望着洞窟黑漆漆的頂部。獃獃地,似乎還在回憶着方才做的夢。一動不動地躺着。
洞口投入的微弱火光照着他佈滿“爛肉”的臉。
兩片眼皮都已經重新長出來了。左邊眼珠子也已經長出來,右邊眼睛卻還空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從里奇削去自己的血肉那一刻開始,身體就一直在瘋狂地生長,似乎執着地想要恢復原本的狀態。
這種生長不需要任何飲食,而是依靠里奇的魔力在進行。恰巧里奇的魔力成長非常快,甚至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這些血肉的生長也非常快。
不過,這種快又不是整齊劃一的,以至於里奇左邊眼睛連眼珠子都已經完整長出來了,右邊眼眶裏卻還什麼都沒有。
身上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如此。
現在的里奇,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殭屍一樣。只不過裸露出來的不是腐肉,而是新生長的肉芽。
雖然看上去和爛肉很像,甚至有時候更加恐怖。
例如對暈血的人來說。只要輕輕地磕碰,有時候甚至連磕碰都不需要,就會出血。以至於任何時候,里奇都是渾身血淋淋的。
老實說,如果是在北方戰場的話,里奇肯定會一遍又一遍地忍着劇痛,將肉芽全部刮掉的。
然而,如果是處於旅途中,這種做法顯然就不那麼現實了。
事實上,這些沒長成的肉塊即使不刮也會痛,動一動都會痛。可不知道為什麼,里奇竟有點喜歡上這種感覺。
大概是因為疼痛,能讓他忘卻其他一些什麼東西吧。畢竟,肉體的痛楚,遠及不上心的痛楚。
“主人!您需不需要吃點東西?您的奴僕已經為您準備好了可口的食物!”
洞口傳來了一個聲音。
里奇裹了裹自己身上的黑袍,緩緩地站了起來,然後扶着光滑的岩壁一步步往外走。
光線越來越亮了。
出現在里奇面前的,是一堆篝火。篝火邊上恭恭敬敬地匍匐着一隻穿着簡單麻布短袍的哥布林,手中捧着兩片血淋淋的蜥蜴肉。
與一般的哥布林不同,他的皮膚是灰色的,佈滿了一個個的小疙瘩,那雙眼睛比其他哥布林要大上許多。再加上臃腫的身子,纖細的手腳,還有皺巴巴的臉,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這是深淵哥布林,又被稱為“迷失者”。哥布林的一個分支。
“主人,這是您的奴僕剛剛抓的蜥蜴,希望您喜歡!”哥布林望着里奇諂媚地笑了,露出滿嘴的獠牙。
“我說了,我不是你的主人。”里奇走到哥布林面前,彎腰,拿起了其中一塊蜥蜴肉,放到嘴裏咀嚼了起來。
那味道簡直令人作嘔,可不知道為什麼,里奇卻並不排斥。那手不自覺地,一點一點地將腥臭的蜥蜴肉往嘴裏塞。腦海中一直回憶的卻是昔日在鹹魚港自己的母親,親手烹飪的美食。
四周連一點風都沒有。
這裏是地底世界。而且是處於深淵邊緣地帶的地底世界,嚴格來說,壓根就是深淵的勢力範圍。所以哪怕出了洞窟,除了篝火照得到的地方之外,四周也還是黑漆漆的,感覺甚至比洞窟里還黑。
天上連半顆星星都沒有,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時不時傳來的,魔獸的咆哮聲。
“不,您就是我的主人。您是死神,而布勞則是死神忠實的信徒。”名為布勞的哥布林瞪大了眼睛狂熱地望着里奇:“您看着像是個殭屍,可布勞知道您不是。每一隻殭屍身上都充滿腐臭味,只有您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腐臭味,反而充滿了新鮮的血腥味。布勞從未見過像您這樣擁有如此濃烈血腥味的存在。請允許布勞將自己的靈魂獻給您!這是布勞最大的榮幸!”
這隻深淵哥布林,是里奇兩天前在某個峽谷里從一頭魔獸口中救下的。在那之後,他就一直寸步不離地跟着里奇。說是死纏爛打也不為過。
“我不需要你的靈魂。”里奇將蜥蜴肉全都吞了下去,抹了把嘴,瞧着他說道:“剩下一塊你自己吃吧。帶我到石筍城,然後你就自由了。”
“不!布勞不需要自由,布勞需要的是死神的接納!”哥布林一下急了,連忙說道:“那是對布勞最大的恩賜!布勞想要一直追隨主人!”
里奇都無語了。
大概……這就是地底世界吧。混亂的地底世界有着自己的生存邏輯,跟地面世界截然不同的邏輯。
在這裏,自由一文不值。
里奇輕聲說道:“你對我的價值,僅限於從這裏到石筍城的路,我需要知道哪一條路更安全。至於之後……你跟在我身邊,只會更危險。我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保護你。”
“不!布勞不怕危險!布勞害怕的是被主人捨棄!”哥布林尖叫了起來。
“隨你吧。”說著,里奇轉身裹緊了黑袍就走。轉眼之間,身影緩緩沒入黑暗之中。
“感謝主人!感謝主人!布勞會一直對您忠心耿耿的!”哥布林掙扎着站了起來,將僅存的一塊還沾滿鮮血的蜥蜴肉揣進了自己的褲襠,然後握着一根火把快步跟了上去。
那一束火光在漆黑的世界裏緩緩移動着,成為了這個地底世界唯一的光亮。如此地單薄,以至於看上去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事實上,此時此刻,一公裡外確實有一雙巨大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們——一隻長着人臉的“貓頭鷹”。
“一個哥布林和一隻殭屍?沒有任何魔力波動。區域正常,開始巡視下一區域。”自顧自地用尖利的聲音念叨着,人臉怪物拍打着翅膀飛向了另一邊。
這是銀月三年十二月。
是的,就是這樣,這一卷,我們把故事線撥回到了上一卷結尾的四年多前。
此時,距離一代巫妖王格雷在龍之山谷遇伏剛剛過去一年多一點,二代巫妖王里奇接任的消息還沒有在大陸上傳播開來,北方的對峙才開始九個月不到。
巨蛇城領主、九頭蛇騎士瓊斯正在巨蛇城埋頭苦幹,甚至還沒正式出發前往高庭參加聽證會。
而我們這一卷故事的起點,則是在之前故事中從未提及的,地底世界中屬於深淵控制領域的邊緣——號稱這個世界的“下水道”,一個荒蕪而混亂的地方。充滿了魔獸和各個種族的冒險者,或者說各個種族的棄民。
當然,這樣的地方,肯定也少不了危險、罪惡、恐懼、血腥。
至於本該身處北方,傳聞中被戰局弄得焦頭爛額的里奇為什麼會在這裏……
你猜。
漫步在荒蕪的地底世界,里奇輕聲詢問道:“你在石筍城,聽過一個叫帕加索斯的惡魔嗎?”
布勞咧着嘴回答道:“帕加索斯?尊敬的主人,卑微的哥布林無從得知惡魔的名諱。”
“那對石筍城你都知道些什麼?”
“您的奴僕只是去過一次而已,在橋洞裏呆了一個晚上,就被趕出了石筍城。他們並不歡迎哥布林。”
“把你所知道的,關於石筍城的一切都告訴我。一切。”
“唔……”緊緊地跟在里奇身邊,布勞猶豫着,小聲說道:“石筍城裏有很多強大而邪惡的存在,他們來自深淵,掌握着可怕的魔力,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將像布勞這樣卑微的哥布林從這個世界上抹去。石筍城的城主擁有可以與魔主對話的能力,即使天堂最強大的天使也忌憚他的武力。尊敬的主人,請問您卑微的奴僕能有榮幸知道您前往石筍城,是為了做什麼嗎?”
“你不需要知道。”里奇隨口答道。昏暗的光線下,只剩下一隻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感。
歷史,從來不會是單線劇情。
當遠在南方科林半島上的養子瓊斯為了踐行自己的正義而夜以繼日奮鬥的時候,身為格雷親子的里奇也同樣如此。
這是兩條戰線,其區別,不過是一條人所共知,一條不為人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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