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暗流
龍椅下方,寒光四射,姬岳冷冷地盯着嚴旌,一字一句說道:“嚴大學士,假傳聖旨,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嚴旌面露難色,垂下頭,沉默少許后,依然堅定說道:“臣一介朽木之身,若能告慰陛下在天之靈,死亦何懼?”
“皇帝於宮中賓天,乃是三皇子姬雲與段一流勾結暗害,事出突然,哪有什麼遺詔之說?”姬岳盯着嚴旌的眼睛,平靜說道:“若皇帝有遺詔留下,如今又在何處?”
嚴旌垂下頭顱,恭謹行禮道:“遺詔如今就在三殿下手中,還請王爺傳殿下入宮覲見,一切自然便會知曉。”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太子登基典禮之初,已經點明了三皇子姬雲的罪行,刺駕欺君,勾結別國,罪無可恕,眾人哪裏能想到,嚴大學士竟會忽然搬出所謂遺詔,而那封遺詔……竟是在三殿下的手裏!
嚴旌一拜及地,字字千鈞,沉痛說道:“陛下於病重之際遇刺,舉天同悲,然則事發不過數日,兵部刑部便言之鑿鑿,乃三殿下所為。老臣深知殿下為人,斷不敢行此惡行,至於陛下遺詔一事,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確實屬實。”
姬文的手有些顫抖,內心深處更是一片凄苦。
他從來沒有想到,在刺駕的事情爆發之前,父皇竟然還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留有遺詔!
遺詔上面寫的什麼內容,用腳指頭想也清楚,他忽然感覺到了一絲悲涼,看來父皇對自己真是已經失望至極了。
姬文沉默的站在姬岳身側,看着眉頭緊鎖的皇叔祖,心下更是絕望,如果嚴旌此言屬實,父皇真的留有遺詔,哪怕登基儀式已經進行到了最後一步,但以皇叔祖的性子,只怕也不會讓自己輕易如願了。
所以太子若是想順利地坐上龍椅,則必須把這忽然出現的遺詔一事徹底打下去!
“姬雲與神策軍護軍中尉段一流相互勾結,行此謀逆之舉,已是板上釘釘。”
太子望着殿前諸臣,緩緩說道:“姬雲平日裏便慣能塗脂抹粉,欺世惑眾,嚴大學士思君心切,受到此人矇騙,屬情理之中。再說,父皇若是真的有遺詔留下,為何太后和本宮,包括皇叔祖都對此事完全不知?”
聽聞此言,殿下諸臣已經有人做出了釋然的表情,遺詔這種東西,完全可以偽造啊。
一直沒有發聲的姬岳,突然抬頭看向嚴旌,皺眉說道:“本王向來深敬老學士為人,但今日所聞所見,實在令本王失望,身為大燕老臣,竟然暗中包庇刺駕主謀,等你百年魂歸九泉之下,屆時有何面目去見陛下英魂?!”
姬岳的眼神愈來愈寒冷,看向殿中跪着的皺眉厲聲道:“首輔大學士嚴旌,勾結朝廷重犯,假傳先皇旨意。來人,將他逐出殿下,押入獄中,以待后審!”
此言一出,滿座俱驚。
一直以懷柔手段處理朝政的逍遙王,為何涉及到了先皇遺詔之事時,卻偏偏選擇了這種強橫鐵血的方式來鎮壓下去?
嚴旌無奈地苦笑了下,沒有做絲毫掙扎,任由殿前的太監架住自己的胳膊,他在進諫的那一刻,便已經做好了身死的準備,只是還是沒有預料到,王爺的態度會如此強硬,殿前諸臣會如此惶恐,竟是無一人膽敢出列進言。
孤臣的下場,永遠好不到哪去。
太監們半攙半押地扶着嚴旌往殿外走去,大殿門前是幾名渾身殺氣的帶刀侍衛,正在嚴陣以待。
太子的心裏驟然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皇叔祖選擇如此強硬的就把嚴旌羈押下去,但對於自己總歸是好事,現在就希望這幫文臣能懾服於皇室之威,不敢太過放肆,讓登基儀式儘快結束吧。
嚴旌被狼狽地拖走,一邊被拖,這位老人一邊在心裏想着,自己的聲名在外,不見得會馬上死,但當太子真正地坐穩龍椅之後,迎接自己的會是一杯毒酒還是一方白綾?
便在此時,眾人聽到了隱隱的一聲嘆息。
嘆息聲出自文官第二列的那人,由邊關武將位列一部尚書,在軍中擁有極高聲譽的……秦老尚書。
他拖着一個垂垂老矣的身軀,緩緩自行列中走出,隨後緩緩跪下,緩緩出聲進言。
“老臣請王爺收回旨意。
群臣大嘩。
姬岳臉色微變,他沒有料到,這位八十老臣居然會在此時站出來,就算他與嚴旌私下交好,可當此國祚傳遞的莊嚴時刻,這兵部尚書,到底是什麼意思?
秦嶺低着頭,平靜說道:“陛下既有遺詔,臣還請太后王爺旨意,當殿宣佈陛下遺旨。”
姬岳的眼睛緩緩眯了起來,寒光漸盛。
然後他冷漠開口說道:“身為大燕老臣,卻偽稱遺詔,秦尚書,你也該去反省一下。”
話音剛落,另有太監侍衛上前,架住了秦嶺的身軀。
一瞬間,太和殿內頓時充斥着一種惶恐的凝重氣氛,一位尚書,一位大學士當殿反對太子登基!而身為監國的逍遙王,卻下令盡數索拿入獄!
朝堂諸臣當然不知道姬雲與姬靈兒之間的苟且之事,見此情形,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就在此時。
一道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
“王爺,這可是一位大學士和一位兵部尚書啊,如此武斷,不太好吧。”
姬岳皺着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隨後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段一流。
最先前神策軍一直處於皇帝自己的控制之中,只是後來皇帝年事已高,便將一部分神策軍下放給了戰功赫赫的段一流,直到五年前皇帝病重,段一流漸漸將神策軍全部掌握在自己手裏,投靠姬雲,成為其手中最有力的一枚棋子。
所以姬岳在穩住宮中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將段一流直接撤了,神策軍再次回到姬家自己手裏。
只是今天,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殿內,還出口狂言,要自己收回成命。
誰給你的膽子?
姬岳眼中寒光愈來愈盛,猛然喝道:“神策軍聽令,段一流目無聖上,意圖謀反,罪無可恕。即時斬首,不必留情!”
段一流臉上帶有一絲戲謔的笑容。
殿前數十位披甲佩刀的神策軍所屬,沒有一人有所動作。
姬岳目中閃過一絲寒光,“怎麼?!你們也想抗命謀反不成!”
段一流嘖嘖了兩聲,看向姬岳說道:“哦?那個不可一世的逍遙王怎麼了?也會感到惶恐不安了嗎?”
他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隨後拍了拍手,輕聲說道:“神策軍聽令,將王爺,太子和太後送往含光殿,聽候殿下後續安排。”
“是。”
數十位腰佩長刀的神策軍如潮水般湧入殿中,看着腳下黑壓壓的那一片披甲軍士,姬岳覺得自己的頭中一陣昏眩,有些站不穩。
太子的臉色也終於再難保持平靜,變得陰鬱慌張起來,他怎麼沒有想到,已經被奪去官職的段一流,竟然還能在神策軍中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神策軍是大燕皇室精心培養的虎賁之師,乃是守衛京都0皇宮的絕對主力,而且能在御前佩刀的神策軍所屬,最少最少也有四境修為。
怎麼辦?
姬岳眉宇間一陣鬱積的疼痛開始傳遍腦顱,在心裏壓抑想着,姬雲啊姬雲,看來本王還是低估了你在宮中的能量。
他看着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的肅穆軍士,臉色難看了起來。
......
......
大燕京都薊城的一處偏僻小巷,距離皇宮有些遠,距離京都最豪奢的富貴宅聚地也不近,然而此時卻顯得格外寂靜,別說是人群的走動,就是一絲蟬鳴聲也無。
巷子名叫桂花巷,一個很不起眼的名字。看書閣
小巷的盡頭是一方幽靜小院,院子是前兩年不知何人買下。幾年來,也就只有一位女子前來居住過幾次,不知那女子是何身份,竟能購得如此清幽的小院。
如今的大燕皇宮之中,正在進行着真正意義上你死我活的爭鬥,然而本應在皇宮待命的葉凡,此時卻很清閑地坐在這間院子的樹下乘涼,一便喝着清茶,一邊低頭想着些什麼。
他忽然皺了皺眉頭,對身旁那位長相甜美的少女問道:“除了王爺,還有誰知道你這個院子?”
洛聽南搖了搖頭,眉間有着一絲無法掩飾的憂愁。
這處院子,是洛聽南自己購買的秘密基地。
除了偶爾來過此地的洛晴軒之外,沒有人知道買下這方小院的是洛聽南。所以葉凡在昨晚做出了一系列事宜之後,沒有選擇繼續待在皇宮,而是選擇來到了這方小院,根本不擔心會被外人找到。
皇宮此時風波已起,葉凡不想冒險,只有這條小巷裏的院子,才能保證他的安全,同時也方便他與喬三刀之間的聯絡。
葉凡的眉頭忽然皺了一下,從椅上站了起來,平靜的看着小院的後門。
因為他聽到了有人正在往這個院子裏走來,而來人明顯不是自己要等的喬三刀。
咯吱一聲,小院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鎖,緩緩推開。
洛聽南護在葉凡身前,低聲說道:“快走。”
葉凡沒有動作,只是望着後門處拾步而入的那位女子笑了笑,笑容里的情緒十分複雜,然後他一揖及地,說道:“葉凡,見過青鸞姑娘。”
來人不是喬三刀,而是施若雨唯一的徒弟,與葉凡有過一段糾纏的趙青鸞。
趙青鸞面色平靜,眉眼含笑,就這樣靜靜看着葉凡,半晌后款款行禮,說道:“青鸞見過葉凡少俠。”
葉凡搖頭苦笑,心想自己在院中等着自己下屬的消息,沒想到卻等來了這位。
“洛姑娘可否先去休息一二?”
葉凡臉色有些尷尬,知道趙青鸞接下來要說的事肯定不想讓這位大燕的小公主聽到,但此時二人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就這麼把人趕出去,實在是有些不太厚道。
洛聽南賭氣似的癟了癟嘴,卻沒跟葉凡發作,反而善解人意的退到了屋中,只是關門之前,瞥了眼那位氣質雍容,身材姣好的女子,心想這麼美麗的姑娘,跟葉凡到底是什麼關係?
趙青鸞是獨身一人來此,身上雖未刻意喬裝打扮,但明顯也是經過一番安排。
葉凡靜靜看了她兩眼,伸手請她坐下,沉默片刻后說道:“郭大人把消息傳出去這我是能想得到的,但我沒想到姑娘竟是有如此大的膽量,明知道大燕京都正值風雨飄搖之際,卻還敢只身前來與我相見。”
“跟少俠相比,青鸞的膽量才是小巫見大巫呢。”趙青鸞一如既往的端莊有禮,微笑答道:“明知道姬雲不會甘心如此,少俠卻還能安坐一方小院之中,靜看局勢逆轉,真不知道少俠你是胸有成竹,還是一籌莫展。”
葉凡看着趙青鸞的溫柔面龐,輕聲無奈說道:“若是我真的胸有成竹,又何至於惹得姑娘前來。”
趙青鸞應道:“如今大燕京都局勢危急,師父負責穩定邊關,絕對無法出國境,所以少俠若想與師父相見,只怕有些難度。只是不知少俠到底有何難處,我冒昧來見,還盼少俠不要見怪。”
葉凡喟嘆一聲:“如此勞煩姑娘,葉凡才該說一聲不要見怪才是。”
趙青鸞眼波微亂,一時不知該如何接這話。
葉凡撓了撓頭,也覺得氣氛有些尷尬。
趙青鸞輕咬下唇,輕輕說道:“少俠離開聖水秘境之後,為何連見青鸞一面都不肯?莫不是怕我恬不知恥的纏上少俠,賴上你不成?”
葉凡趕緊擺手道:“怎麼可能。只是怕打擾姑娘清修,再就是,不知該以怎樣的身份去見姑娘......”
趙青鸞低頭想了會兒,往葉凡的身旁靠了考,輕聲說道:“不知少俠可還記得,聖水秘境,涼州城,你可曾對我許諾過什麼?”
葉凡點頭無奈道:“應允了姑娘的事,葉凡自不會相忘,只是眼下這個當口,還請姑娘不要太過刁難於我便是了。”
趙青鸞微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青鸞又不是無理取鬧之人,當然不會刁難少俠。只是少俠想要阻止姬雲登基,神策軍恐怕才是少俠和大燕朝廷最大的阻礙吧。”
葉凡嘆了口氣,段一流對神策軍完美的掌控,這算是刺中了自己的要害,也刺中了逍遙王姬岳的軟肋。
葉凡也很頭痛這件事情,段一流本命飛劍炸裂,後來又被姬岳一道旨意剝奪了官職,沒想到這次突然兵變,又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他看了趙青鸞一眼,皺眉道:“京都守備師常駐元台,只要城門司不出問題,能夠解決京都大勢的,還是神策軍。”
兩人都在沉默着。
趙青鸞突然問道:“為何大燕先帝會放心讓段一流執掌神策軍?為何對姬雲的種種劣跡視而不見,這是個深大的疑點,到底是為什麼?”
葉凡默默沉思着,思考着解局的方法。
趙青鸞突然幽幽說道:“不然,少俠還是將那位姑娘請出來吧,她對大燕京都的局勢掌控,可比你我二人清楚明白的多。”
......
......
葉凡是一個很小心,很謹慎的人。
所以他在小巷的院子裏多呆了一會兒,直到天色漸暗,他才戴着一頂很尋常的笠帽,走出院子,行出巷口,在那些民宅間的白幡拱送間,向著東面的皇宮方向走去。
他決定冒險一次,進宮去見姬岳和郭懷雍。
他的心情有些焦慮,所以對於身周的環境沒有太過注意,直至馬上走出巷口,才察覺到身側那幾道異樣的氣息。
自己已經被發現了。
葉凡皺了皺眉頭,往身後的一條小巷裏轉了進去,試圖在這幾人合圍之前,消失在京都重重疊疊的民宅之間。
而那幾人已經悍不畏死的沖了上來。
葉凡猛然一轉身,九霄天順勢出鞘,一劍砍在了最近那人的咽喉上,不過瞬間,那人便是身首異處的下場。
緊接着,葉凡的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出現在另外一人身後,又是一劍斬出,這一劍的目標,是對方的脖頸。
很輕描淡寫地兩劍,乾淨利落,迅猛無比,沒有給那三個人發出任何訊息的時間。
但葉凡清楚,這個小巷一定還有姬雲的人,所以他沒有絲毫的停留,又是一道黑影閃出,轉瞬間便離開了巷子附近。
就在此時,一個人從天上飛了過來。
如磨盤般大小的一隻鐵掌,朝着葉凡的頭頂直直蓋去!
掌風如刀,壓的葉凡眼睛微眯,頭皮發痛。
此時的他才明白,對於宮裏的那些人,武力永遠是最後的手段,但對於自己來說,京都藏龍卧虎,高手層出不窮,斷不能掉以輕心。
比如這時來的這一掌,至少已經有了六境以上的水準。
葉凡來不及細想,劍氣傳至掌心,雙掌無聲而對,就似粘在了一處。
便在下一瞬間,他深吸一口氣,以御劍術操控九霄天,又是斬出一道數丈長的驚鴻劍氣。
一聲悶哼響起。
那名高手倒退幾步,臉色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年輕人的劍,似乎有些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