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早餐吃到一大半的時候，母親主動問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岩江淡淡地告訴母親，自己剛剛當上了組長，他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因為這樣的小小成就並不會讓母親引以為傲。

“都在華姿幾年了，現在能當上組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母親將勺子上的番茄醬攤在一塊薄麵包上，神色中沒有露出半點兒驚訝，更沒有驚喜。

“可是我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我們現在的業績一直止步不前。”

母親這才緩緩抬起頭來，“華姿是老企業，冒然的突破不見得是好事，還是應該平穩發展。”

岩江沒有說話，安靜地聽着，母親看了兒子一眼，顯然剛剛的說辭並沒有完全打動他，“要不周一的時候我過去現場幫你看一看。”

岩江點頭答應，有母親的幫助，他一定能夠在業績上有所突破，他把一大塊牛排塞進嘴裏，突然有了食慾。

牛排是黑椒的，口感不錯，母親的烹飪技術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不老，也不會太生，肚子漸漸飽了，不過刀叉還停不下來。

見兒子吃得差不多了，江母打算切入正題，她今天找兒子來吃早飯是有事要說的，之所以一直等到現在才說，是因為作為母親大概猜得到談話的內容兒子不一定愛聽。

她已經想好了，今天如論如何都要說服他，這就是為什麼不在電話里說，非要當面說的原因。

也許她的兒子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聽話的小男孩了，但這是最後一次，她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對他進行說教，畢竟，婚姻大事完成之前，她都不能放任兒子不管。她有義務為他的終身大事做參謀。

“昨天中午我見了那姑娘。”母親說。

岩江還在咀嚼口中的牛排，並沒有停下這個動作，彷彿聽着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事實上，他沒想過會跟自己有關。

過了一會兒，嘴裏的食物咀嚼完了，他開口問，“哪裏的姑娘？”

母親盯著兒子的眼睛，彷彿不准他造次，“娜琪。”她清晰地說出了一個名字。

岩江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雙側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

“找她做什麼？”

還沒等母親回答，岩江又冒出了一個問題，“您怎麼會有她的聯繫方式？”

母親還沒開始作答，兒子的問題太多，她靜靜等着他把問題一次性問完。

果然，他又說，“您是騙我的吧？”說著，他的嘴角露出了輕輕的笑，“提她幹嘛？”

岩江心虛了，他一點兒都不鎮定，他猜，母親或許什麼都還不知道，他又沒有對母親還有母親的親戚朋友們講過什麼，她能知道什麼呢？

是自己自亂了陣腳吧。

不對，說到母親的朋友，該不會是？

岩江想到了一個可能，那天，布諾非要到老五燒烤餐廳吃飯，那家餐廳就是阿姨開的，儘管那天結賬的時候阿姨什麼都沒問，但是，見到像娜琪那麼可愛的女孩兒，作為長輩的難免會猜測她和自己的關係。

啊！岩江想要去拍自己的腦袋，他一言不發，在心裏完成了這個動作。

江母這才開始說話，“這麼說，這個姑娘不簡單啊，我一開始和她見了面，只以為她對你有意思，看來，你心裏也很在意她。”

“媽，你不要瞎說，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是很好的那種朋友。”

岩江已經吃不下去了，就剛剛休息了那麼一會兒，盤子裏的最後兩塊兒牛肉也涼了。

但他也不知道該做點什麼，於是繼續往嘴裏塞肉。

“我不管你倆現在是什麼關係，要是沒有關係最好。”母親的眼神犀利，岩江睜大眼睛看着她，雖然他感覺母親好像誤會什麼了，但他現在最好什麼都不說，不要解釋為好。

接着，他聽到了母親對娜琪的評價，說她徒有其表，家底兒差還不知道找份工作，整天遊手好閒的，吃的穿的都不知道哪兒來的！將來娶回了家，還得多養一個閑人！

岩江放下了刀叉，他已經完全沒有食慾了，要是早些聽到這些話，他估計早就不想吃了，現在感覺胃裏脹脹的，心裏也堵得慌。

母親一個勁兒的說，岩江都沒有吭聲，他知道一吭聲，母親的怨氣只會更大，於是，等她不再說話了。

她大概是說累了，停了下來，將梨子汁倒進嘴裏。

“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岩江面無表情的說，不卑不亢。

母親拿出了她強勢的一面，咄咄逼人，“那你解釋一下，像她這樣有手有腳的年輕姑娘為什麼不去上班掙錢？像我年輕的時候，都有能力在公司獨當一面了，當時我們那家公司本來要垮了，後來我進來了，給公司做了整改方案，把公司給救活了……”說起當年，母親就沒完沒了地炫技。

岩江不說話了，他承認，在事業方面，一般人的確比不上自己的母親有頭腦，但是，人各有所長，有些人適合在職場上叱吒風雲，而有些人，在獨屬於自己的小天地里也可以做自己的英雄。

喝完最後一口梨子汁，岩江站起身來，穿上外套。

“媽，我吃飽了。”

“怎麼了，我說的話你不愛聽了？”

母親走到兒子身邊追問。

“也沒有，”岩江低着頭，“我覺得您說得很好，但是，娜琪還有很多優點，您跟她還不熟，所以不了解她。謝謝您的招待。”

母親有些驚愕，兒子在自己面前這麼見外，完全不像小時候那麼親熱，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疏遠自己的呢？她的心裏只有失落，但想不起具體的時間。

是從他上了初中之後嗎？還是當他知道了父母已經離婚的時候開始的？

兒子逃也似的從自己的身邊離開，她看著兒子決絕的身影，不免陷入了他小時候的回憶里，那時候，他背着小書包上學，回首頻頻向自己揮手再見，依依不捨的眼神，讓她至今難忘，時間匆匆流逝，再也回不去了。

她想，是兒子離開了自己，還是自己親手把他推開了呢？

和江母見過一面之後，娜琪心中的坦然變得不坦然了，她雖然也能夠依靠撿硬幣掙到不少錢，但這些錢對於普通人說不明來歷，每當有人問她是做什麼工作的，在哪裏上班，她都答不上來。

有些人覺得她是不食人間煙火，只有她自己能體會得到這種孤獨。

她的生活幾乎已經脫離了當前的這個世界，沒有和她一樣的人，更沒有人真正懂她。

娜琪想要做點什麼，也想找一個拿得出手的正當工作，1??作為自己身份的標榜，這樣，在外面的時候，她就能像絕大多數人那樣坦坦蕩蕩地介紹她自己。

以前做過的那種工作她現在覺得不適合去做了，她已經沒有勇氣再一次地在突如其來的雨天被放倒，從而引來一臉懵懂的同事措手不及。

有一種工作，這些年來一直在心中縈繞不去，她知道，那裏非常適合她，也是最能體現自身價值的地方，而且，在這個世界上，那工作沒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出色。

“你說什麼？去那種地方工作？”布諾在電話中怒中帶吼。

“去那裏工作薪資還不錯啊，免得我天天閑着無聊。”娜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機夾在耳朵和右側的肩膀之間。

“我不同意！”布諾堅決地說，“要不，我去跟我領導說說，你來我這兒上班。”

娜琪嘿嘿一笑，“不要拿你廠里員工的生命開玩笑了，要是我正在操作你們那大型機器，突然暈倒了，後果不用我說了吧？”

布諾沉默了，娜琪那隨時昏迷的體質還真做不了這麼危險的工作。“也是，”布諾緩緩地說，“那你非要去那種地方嗎？”她強調了“那種”兩個字。因為，就連平時大大咧咧的布諾，也做不到平靜地出入那種場合。

“嗯，我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娜琪，要是有一天，我死了，就把我交給你管。”

“呸！呸！”娜琪罵道，“瞎說什麼呢！咱倆指不定誰先掛呢！”

布諾噗嗤笑出了聲。

上班時間是下周一的早上九點，主管要求娜琪稍微早到一點，畢竟，她還需要先適應那個特殊的工作環境。

為了迎接新工作，娜琪覺得首先要做的還是購物，從帽子到圍巾再到鞋子，還有包包，每樣都需要重新買一次。

平時穿的那些衣服都不太適合，她喜愛亮色的東西，然而，在她要去上班的那個場合，這些顏色明快的東西全都用不上了。

主管告訴過她，在那裏工作的每個人都會發工作服，娜琪見過那裏的工作裝，除了鞋子沒有作嚴格要求，其它的所有衣着配飾清一色都要求是黑色的。

但她想得更周到，如果上班和下班的途中剛好遇到熟悉的客戶，見那種地方的員工衣着鮮亮，定會懷疑他們工作時虔誠的心，所以，即便是上下班途中的便裝，也應該肅穆。

自從當上組長之後，岩江也有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雖然面積只有八個平方，但足夠讓人在那個空間內獨立安靜地做事。

辦公室是紅主動和他一起打掃的，收拾完之後，小空間變得寬敞亮堂，但兩人都覺得彷彿還缺點什麼，他們環顧着四周。

“或許窗台上缺一點植物。”岩江想起了自己的卧室里種了滿滿一窗檯綠蘿。

紅點點頭，“我覺得桌子上缺擺件。”她喜歡把自己的桌子靠牆的部分擺得滿滿的。

岩江笑了，“我一個大男人需要那玩意兒幹什麼？”

紅想了想，“那如果是一個筆筒兼顧手機架呢？”

“有這種東西？”

“當然啊，我在禮品店……”紅轉過身，背對着岩江，不讓他看出她在說謊，“我上次去神龍架旅遊，導遊順手就送了我一個，不過我那桌子上的擺件太多了，放不下，明天我拿過來送給你好不好？”

“好啊。”理由這麼充分，岩江沒有拒絕。

給岩江跳禮物對於紅來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早就想好了，今天下班之後就不等岩江一起了，自己先走，去那家炳不順路的禮品店把所謂的旅遊贈品買回來。

工廠里的機械在人力的操作下正常運轉，聽着熟悉而有節奏的聲音，岩江知道今天又是平常的一天，上午的工作已經安排過了，並沒有什麼特別要交代的事情，他一如既往地宣讀了安全條例，接着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窗台上多出了一盆新鮮的綠蘿，那是岩江從家裏帶過來的，公司給他配了一台不新不舊的電腦，電腦的簡陋配置用來玩遊戲顯然是不夠用的，保存日常工作筆記還可以。

自帶的聊天軟件主動彈出來，詢問是否需要登錄。岩江按下快捷鍵刪掉了默認的賬號，第一次將自己的賬號輸入到電腦中。

桌上型電腦沒有自帶音箱，但右下角的圖標也沒閑着，綠色的圖標剛登錄上去就忽閃忽閃的，他點開一看，今天收到的第一條消息是廠長發過來的，岩江坐直了身體，發現廠長交代的內容也沒什麼大事，廠長只說今天他和副廠還有郭大爺都外出有事，廠里就交給岩江費心，有什麼事可以隨時給他打電話。

“好的，請廠長放心。”

他打出這一行字之後心情大好，原本以為能安靜坐在辦公室就是作為廠里員工最高的榮譽了，然而此刻，他站起身來，走向辦公室門外，面對偌大的工廠，看着上百號員工忙碌的身影，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現在，廠里就他一個人是最有權威的人物了，廠長把如此重任託付給了自己，絕對不可以讓他失望。

巡查完一圈，來到洗手間，裏面煙霧繚繞，不知道哪幾個傢伙又躲到這兒來抽煙了，岩江平時抽煙少，聞着這煙味兒也忍不住想抽上一根，但想想，還是算了，他堅持着一個不染上煙癮的原則，除非有人主動發煙給他，一般他都不會主動去找煙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