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吃官飯
夜幕低垂,殘月如勾。
巡撫營寨外頭的二十個軍戶,官道上乾等半個時辰。不見千戶大人出來。領隊胡大壯是又累又餓,他問手下還有沒有吃的。
青龍山上尿褲子的孫二毛挪過來。他手裏捧着一個炊餅,孝敬頭兒。胡大壯接手裏,正要張口咬,怎麼聞着味道怪怪的。
“什麼餡的?”胡大壯問道。
孫二毛笑道:“韭菜餡。”
“韭菜?咋一股騷味?”胡大狀拿鼻子仔細聞聞。
“哦,我剛才揣褲兜里來着。”孫二毛不好意思的笑笑。
“尿騷味啊!你拿濡了尿的餅給我吃?你個狗日的!”胡大狀火了,拿餅一把砸向孫二毛的臉。
二毛忙伸雙手抓住炊餅,咬一口嘗嘗,點點頭說道:
“餅沒酥啊,能吃能吃。”
敢情自己尿過的,吃起來親切。
調過味嘛!
其他軍戶看他吭哧吭哧吃的那個香,一會功夫整個餅吃光了。
心裏那個膩味啊,別過頭不去看他。
此時營門突然打開,走出來一個人,遠遠的沖軍戶們喊話:
“那邊的!都進來!魏千戶叫你們一起吃晚飯!”
胡大壯挽着雙臂一聽,得!叫咱們吃飯呢。一揚手叫上隊伍,喜滋滋跟着喊話人進去了。
進的營來,大門砰的關上。
一百多個兵丁挺起槍刃,正歡迎他們。領軍校尉吼道:
“大膽!誰叫你們擅闖營寨的?”
胡大壯有點尷尬,不安的說道:
“我說不是,我們想進來。他——他叫我們吃晚飯來着,我們才進來的。”說著找領進門那人,找不到了。剛才那位早走進對面隊伍里。
“給我拿下!”校尉發令道。
兵丁們邁着整齊步伐,排成牆壁一般,挺槍向軍戶們開進。
軍戶們拿刀槍的手開始發抖。
胡大壯趕緊“咣當”扔掉手中的大刀,舉起雙手說道:
“自己來,自己來!投降這事我們有經驗。”
二十個軍戶兵不血刃,一起投降了事。交掉兵器被押進一個營帳里。
一晚上飢腸轆轆,別說晚飯,水都沒的喝。
孫二毛成為裏頭最安逸的一個。方才吃過炊餅,補充過礦物質。躺地上呼呼大睡。胡領隊倒也不甚擔心,畢竟關押自己的是官兵。總比山賊好吧?有什麼事,魏良卿扛着就行。他大爺是魏忠賢,不礙事。
翌日一早,弘農知府錢謙益,乘着馬車風塵僕僕的趕來拜見撫台大人。錢大人坐在馬車裏,一遍一遍過着腹稿。雖說與師爺合計過怎麼說,可一會面見巡撫這關不好糊弄啊。
昨日郭全英帶來楊新期的口信,命他好生看管魏良卿。誰知錢謙益回復說,魏良卿叫人給救了。救他的是一批大內侍衛,侍衛領隊是個十四歲少年郎,武藝高強,名叫馮瀟。他師傅更是了得,皇上的貼身侍衛。更要命的是抓捕行動的實際執行人,陳老三落在他們手裏。陳老三供出受弘農縣尉公孫策指使,馮瀟便來抓公孫策。幸虧錢知府出手快,將公孫策控制在手裏,沒交出去。
這信息量着實有點大!郭全英不敢大意,急忙趕回來向巡撫彙報。正巧營寨外頭遇到魏良卿。巡撫正想要你這人,沒想到送上門來。郭侍衛長自作主張,將魏良卿和周處源軟禁。再去向撫台大人稟報,楊新期中軍帳內聽完,撫着鬍鬚說道:
“此事你辦的甚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啊。不過,外頭的軍戶不可放走一個。”
郭全英應承下來,他又問道:“大人,恕末將斗膽多嘴,咱們軟禁魏良卿一事,福王知道了會不會影響不好?”
楊大人正色道:“誰跟你說軟禁?魏千戶為山賊所擄,幸得脫險。本官怕再出不測,派兵保護他。難道說我們一路派兵護送福王,也是軟禁不成?”
郭全英趕緊下跪:“末將知道錯了!”
我服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嚴格說來,福王是處在巡撫大人的軟禁之中。不可隨意走出營寨。不可結交沿途的地方官和守軍將領。皇權至上,藩王就藩后沒有皇帝恩准,不得離開封地。像徐霞客那樣,全國各地到處旅遊、廣交朋友的生活,他們想都別想。
藩王一旦搞串聯,會嚴重威脅皇帝的地位。更不用說福王是當今皇上的親叔,當年差點頂替天啟皇帝老爸的太子之位。朱由校不能不防。特下詔命河南巡撫楊新期一路派兵護送福王來京。
名為護送,實則監視。父子都得防着,別說叔侄了。
錢謙益的車駕官道上停下,自己步行上前,向營寨守衛投上名帖。弘農知府求見撫台大人。本地知府求見,必須去通報一聲。沒多久,裏面走來郭全英,領錢大人的和他的車駕一同入內。
來到巡撫營帳,錢知府一身官服拜見楊撫台。楊新期拉長着臉,不苟言笑。他對錢謙益的表現很不滿意!錢大人有負上司囑託,懷着愧疚,主動將魏良卿之事如此這般交待一遍。當然送與五萬兩銀子和《太平廣記》之事按下不表。
楊新期坐着聽完,良久未置一詞,不動聲色。他在琢磨這個叫馮瀟的人,到底什麼來頭?
錢謙益心裏着實不安。不過領導不開腔,他不會主動問:
“人跑了,大人您打算怎麼處分我?”
錢謙益和師爺商量過。魏良卿不是自己故意放跑的,再說這種事情上不了檯面,撫台不好作為處分的依據。但楊巡撫真想辦你,有的是別的藉口。慣常用的招數,比如收稅不利啊,賊寇四起啊,貪瀆枉法啊,魚肉百姓啊。第一條顯然用不上,每年弘農府的稅賦都是按時足額繳納。賊寇這條,最大的禍患是陳老三。這哥們現在連個影子都找不着。說起來還算功績一樁呢。至於貪瀆啊魚肉百姓啊,細究起來多多少少有點。但東林黨內有幾個不這樣做的?楊新期自己是個另類,官聲很好。可他不能壞了規矩,以此理由辦錢謙益。那樣做勢必影響東林黨內的團結。
值此鬥爭緊要關頭,全力對付魏忠賢才是正道。錢大人確實有些緊張不安,不過沒到世界末日的程度。
楊巡撫低垂着眼帘,開口說道:“那個叫馮瀟的,你如何斷定是皇上的侍衛?”
“大人,他帶着一塊銅牙牌,身負密旨,而且功夫確實了得。”錢知府回話道。
“你可見過密旨?”楊新期眼睛一睜,看着錢謙益說道。眼神中有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下官——,沒有。”錢大人低下頭,惶恐說道。
“單憑一塊銅牌,你就信了?糊塗!”
錢謙益無法辯解。馮瀟偷看過他女兒的胴體;偷聽過他針對魏良卿的談話;偷聽過別的不可告人的事情。這些他都不能拿出來說。
“下官覺得,他們能救出魏良卿,不像是泛泛之輩。”
楊新期自言自語道:“皇上真派出內衛,身負這種密旨。京師里的消息也該傳出來了。”
“撫台大人,興許晚個幾天到,亦有可能。”知府回道。
楊新期點點頭,說道:“那就關他們到京里來消息。”
錢謙益聽的雲裏霧裏的。楊巡撫這才告訴他,已經將魏良卿等二人看押營中。錢謙益趕緊拍馬屁道:
“撫台大人高明!任他魏良卿多大能耐,都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楊新期不以為意,“兩個人很關鍵,你得給我處理好。”他伸出兩個手指頭,“一個陳老三,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此人絕不能落在魏忠賢的手裏,不然便是我們的把柄。公孫策暫時看押起來,叫他安分點,否則,斷然處置。”
錢謙益連連答應下來,他回去就發佈海捕公文,捉拿陳老三。楊巡撫接著說道:
“受之啊,我知道你是個大儒,做學問你在行。可政治玩的是勾心鬥角,那就是你死我活、涇渭分明。來不得半點騎牆。你好自為之吧。”
錢謙益心虛不已,怎麼楊新期好像知道自己兩邊下注似的?他忙拱手彎腰承認辦事不利,請求大人處罰。
巡撫一擺手,說道:“本官將在此地暫住一周。等京師來消息再說吧。”
先等等看,一動不如一靜,楊巡撫果然官場老油條。
看明日風往哪裏吹,再選擇往哪裏倒。
當日,錢謙益自回城內,張榜捉拿陳老三、張七等人不提。
魏良卿和周處源這對難兄難弟,關了一晚上。次日用過早餐,郭全英來看望兩人,魏良卿見面就罵:
“郭全英!你個狗日的!膽敢扣押我們?還不快帶我們出去!”
郭侍衛長沒有回嗆,冷眼看他一眼。轉過身去,負着雙手,面向營帳門口。用後腦勺對着魏良卿說道:
“撫台大人怕外面危險,留你營中保護起來。省得再被賊寇綁架了去!你如此說話,豈不辜負撫台大人一片苦心?”
郭全英是個武將,睜眼說瞎話確實不太自然,索性當作背書一般。背過去講。
背書,不就是這麼背的嘛。
“保護個鳥!誰要你保護?”魏千戶已是怒火中燒。要換成平時,准叫手下打人了。
“立馬放人!”
郭全英不去理他,保持既有姿勢繼續背道:“巡撫本來今日接見你,因公務繁忙,明日再作安排。稍安勿躁吧您!”
周處源繞到郭全英面前,看着他說道:
“你在跟門衛說話?還是昨晚幹壞事沒臉見人?”
“乳臭未乾!”郭全英“哼”一聲,甩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