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章[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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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氣地衝著那把摺扇絮叨了一陣子,卻忽然頹喪地坐到了床邊:這昭蘇城就是烏孫的天下,景恆之單槍匹馬怎麼把她救走?要是等到他率領大軍殺過來,只怕黃花菜都要涼了。
摺扇「啪」的一聲打開了,最外側的扇骨的確已經裂開,最上面的扇面也有些破損,還有幾點淺淺的污漬,看來曾經被人小心地擦拭過。扇面上的題字風骨依然,彷彿荊田玉傲然的身影。
錢程看了一會兒,忽然她愣住了:扇面上明明應該是一面字,一面畫,為什麼畫的那一面多出來了兩行詩句?
「昨夜春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四更。」錢程喃喃地念着上面的字,仔細一瞧,那字體是小篆,和背面的草書不同,字體稍顯規整,依稀有點眼熟。「難道是景恆之寫的?他想說什麼?」
錢程把詩反覆地讀了幾遍,又發現那個春字彷彿有點不一樣,仔細一看,原來是下面的日字寫的很扁,所以整個字看起來有些出挑。春天?春雨?還是春風?她煩惱地撓了撓頭:「狡詐!花花腸子這麼多!弄這麼多玄虛幹什麼!
她一時想不出,便又打開了那幅油畫,那五個小孩子白嫩嫩、光溜溜的,正天真無邪地笑着,或趴或躺,還有一個正拔着神馬,而那兩個半裸褐發女子則躺在金黃色的油菜花中,含笑看着自己的孩子。
「油菜花……菜花……菜……」錢程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忽然靈光一現:這莫不是在說早上那送白菜來的小夥子?難道景恆之這麼快就埋下了伏筆?
她頓時興奮了起來,拿着畫和摺扇左看右看,不一會兒就讓她看出了其中的門道,五個裸體的小孩剛好和四更對上,一定在說讓她四更天準備外逃;春跫……春雨、春風都不太可能,莫不是就在指時間?春分?不對,現在是正月末,再過四、五天就是立春了,莫不是就是指立春的四更天?兩個大人、五個小孩,豈不是就是二月初四立春?
一大早起來,錢程便心情很好,拿着摺扇,哼着小曲兒,在將軍府里遊盪,走路都是帶飄的。跟在她身後的烏桑打趣說:「大人,早知道這樣,昆莫一定早就把昭蘇城裏的摺扇都給你搜羅來了。」
錢程搖搖頭,嘿嘿一笑說:「烏桑你錯了,我拿的不是摺扇,而是一千兩銀子。」
烏桑早已經對她的貪財見怪不怪了,只是對她拿着大冬天拿着摺扇表示不解:「大人,你不是怕冷嗎?怎麼還拿着扇子扇風?」
「你不懂了,我們大乾的才子,寧可凍死也要保持風流倜儻。」錢程傲然搖了搖扇子,「大人我是才子中的才子,崇德二十年的榜眼。」
烏桑忽閃着大眼睛看着她:「大人那你還是做我們烏孫人吧,我們可沒這破規矩。」
錢程愣了一下,看着烏桑的眼中儘是期盼,不由得心裏顫了顫,臉上的笑容漸漸斂了起來,悶聲說:「烏桑,我不是烏孫人,我吃不慣酥油茶,羊肉多吃了會發小痘,氈房住多了心裏會發虛。」
烏桑有些慌亂了起來,連聲說:「大人,我不是故意的,你別難過,昆莫說了,封城和天水全都是大乾人的房子,下次我們一起去,真的,昆莫對你很好的,一定會滿足你的心愿的。」
錢程心裏有些難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個單純的烏孫女孩解釋,這鄉思不僅僅是物質上的,還有精神上的。
她的情緒有些低落了下來,如果她能順利地從這將軍府逃出,從今後便是他們烏孫的敵人,再也看不到可愛的烏桑姑娘、慈祥的博袷大叔,還有那許多曾經照顧她的烏孫朋友,也再看不到那個桀驁不馴的烏孫王了。
一想到這裏,她的摺扇有些搖不動了,悶悶不樂地在小徑上走了一會兒,忿忿地踢着地面上的石子,喃喃地說:「烏桑,你說為什麼要打仗呢?大家都太太平平的不是很好嗎?」
烏桑的神情也有些黯然:「大人,我也不知道,左將軍一直說,大乾的草原很肥沃,大乾的牛羊更肥美,憑什麼要讓大乾人一直佔着好地方?可是我心裏好害怕,我的哥哥駐守在封城,我怕他再也回不來了。」
「放屁!」錢程氣得罵了一句,「如果連命都沒了,你們還要肥沃的草原有什麼用?」
「我們烏孫的勇士都是翱翔的雄鷹,勇猛的老虎,永遠都不會被擊敗!」一個聲音從錢程身後冒了出來,錢程回頭一看,正是那個尹粟逖。
錢程冷冷地一笑:「說得好!將軍你且站在那裏不要動。」
尹粟逖一身便裝,想來剛從卧房裏起來,聞言便站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她。
錢程順手抄起了牆壁旁的一根木棍,使足了吃奶的力氣輪圓了朝着他的頭砸了過去,這一下要是砸中了,只怕尹粟逖當場就要趴下。
尹粟逖萬萬沒想到她敢這樣,一時措手不及,眼看着那木棍到了眼前才堪堪狼狽地避開,反手抓住了錢程的手臂,又驚又怒地道:「你這是瘋了不成!」
錢程哼了一聲:「這樣你還有本事做那個翱翔的雄鷹嗎?我告訴你,現在那是大乾還沒騰出手來,等他收拾了嶺南,上下一心對付你們烏孫,只怕你們就只有站着挨打的份兒!」
尹粟逖鐵青着臉把她的手腕甩開:「錢大人,多謝你的忠告,只是我們烏孫的鐵騎,就算戰死,也要死得痛快。」
錢程定定地看着他,低聲說:「將軍,說句不中聽的話,如果能活着,為什麼要死呢?你若有個不測,昆莫難道會不傷心欲絕嗎?又不是別人來入侵你的國土,你需要以死相護,現在這情形,如果你們落敗,落在旁邊鄰國烏恆人的眼裏,你們不就是不自量力、死有餘辜的笑話嗎?」
尹粟逖渾身一凜,怔怔地盯着她,彷彿從來沒有看到過她似的,良久,才輕嘆了一聲:「事已至此,沒有後路了。昆莫不日就將率領大軍到昭蘇,此戰,我們只許勝不許敗。」
「昆莫要來了?」錢程失聲叫道。
「他一直遣人來問你的情況,想來十分掛牽你,大人莫要辜負了昆莫的一番厚愛。」尹粟逖看起來有些疲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走了。
錢程心裏有些發慌,尹粟逖雖然仔細,但心憂戰事,不一定能看出景恆之的計謀,可鄔赫逖和她相處了這麼多日子,已經對她十分了解,只怕她一個眼神不對便能讓他看出端倪來。
她心裏也十分矛盾,即希望鄔赫逖不要來,自己能順利逃脫,又希望能見鄔赫逖最後一面,也算是為他這麼多天的照顧划個圓滿的句號。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鄔赫逖一直不見蹤影;尹粟逖依然早出晚歸,但若是回府都會查問跟隨錢程的都尉;烏桑渾然不知,依然快活地照顧着錢程的起居。
二月初三的夜晚,錢程一個晚上沒睡着,既害怕又興奮,一會兒擔心自己會錯了意空歡喜一場,一會兒擔心自己睡死過去誤了時辰,一會兒數數自己在烏孫搜刮來的寶貝,咬牙挑了些小的放進了懷裏,一會兒又跺腳嗟嘆那個豹頭和寶石沒帶來,實在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