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十四章[09.28]
裴右安負手而立,巋然不動。
張簡朝兩旁自己的親信使了個眼色,幾個帶刀親隨便悄悄靠近,只還沒來得及拔刀,「鏘」的一聲,一人腰間一輕,刀已不見,抬頭,見刀到了裴右安的手上,刀鋒閃過,那張簡還沒反應過來,便覺脖頸一涼,刀竟已架到了自己的脖頸之上。
「張大人,你執行上命,裴某原本不該為難於你,但今日卻不得已為之,怕是要得罪定了。」
張簡直着脖子道:「裴右安,我乃朝廷堂堂三品大員,你敢動我?」
裴右安一笑:「張大人,天禧朝時,你在福寧一個縣下,做了個小小的推官,后鑽營而上,至順安朝,你做到了四品的福安知府,身為一地父母官,本當戢奸暴,平獄訟,你卻心狠手辣,為了官跡,在地方的那些年,你的手裏,不知道判下了多少冤假錯案,說你一聲酷吏,應當不為過……」
他面上笑容驀然消失,目光轉為陰沉,手腕一緊,張簡脖頸立刻被割出一道口子,血珠子飛濺而下:「我既敢來此要你們放船,再多殺一個區區三品官員,又有何不敢?」
張簡臉色大變,忍住脖頸疼痛,再不敢動。
裴右安看向李忠,淡淡地道:「李大人,放船吧。」
李忠回過了神兒,咬牙,終於下令解圍,那十來條戰艦得令,緩緩向兩邊退開。
裴右安轉向對面,高聲道:「董將軍,不必為我擔心,我自有退路!你帶着你的人,走的越遠越好,今生今世,再不要回來!」
聲音伴着呼嘯海風,傳送而出。
金龍船上,董承昴熱淚涌流,領了身後之人奔到船頭,朝着裴右安跪地叩首,喊了一聲「長公子」,隨即起身,喝令啟船朝前。
傷痕纍纍的大船,朝着前方而去,終於漸漸消失在了大海的盡頭。
裴右安繼續制住張簡,以刀尖挑了條馬扎過來,坐了下去,理了理自己被海風吹的翻卷而上的一段衣袍,抬起臉,看向一旁望的目瞪口呆的李忠,笑了一笑:「回吧,李大人。」
……
數日後,艦隊歸港,水師登陸,李忠小心翼翼,一路相隨,預備一道返京復命。
那是一個黃昏,殘陽如血。一行人經過泉州城的鎮南門外,李忠遲疑了下,命隊伍暫停,自己下馬,來到裴右安的面前,低聲道:「裴大人,下官信你為人。你若需進城和夫人敘話,儘管去,下官在此處等你便是。」
裴右安騎於馬上,轉頭,眺望着南門的方向,身影凝固許久,回過了頭,縱馬掠過城門,朝着前方通往京城的驛道繼續而去。
那個黃昏,那道路過之人殘陽里的身影,如一陣風,無聲無息地掠過,沒有留下半點的痕迹,直到三天之後,楊雲來到甄家,求見嘉芙,拜見過後,雙手奉上一封書信,恭敬地道:「夫人,此為大人從前命我轉交之信。」
嘉芙定定地看着楊雲,這些時日以來,一直縈繞在她心底里的那種不可言述的不安,於這一刻,突然間鋪天蓋地地朝她湧來,將她吞沒。
她盯着那封托在掌心裏的信,良久,問:「大人他,是出事了,是嗎?」
楊雲慢慢跪了下去,低頭,將信高舉過頂。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如同宿命,無法退縮,縱然她萬分不願看這封信。
嘉芙閉了閉目,定住心神,終於睜開眼睛,伸手,將那封信取了過來。
……
嘉芙收到信的半月之後,這一天,裴右安、李忠一行人,終於抵達了京城,停在南門之外。
此時已是深夜,城門早已關閉,開啟之後,對面城樓里的暗夜之中,站了一個身影。
李元貴神色端凝,盯着城門之外的裴右安。
裴右安翻身下馬,足履踏過腳下青石地面,經過那道數丈深厚的城門門洞,朝着李元貴走了過去,停在了他的面前。
「李公公,勞煩你了。」
他脫下了頭上冠帽,說道。
「隨咱家來吧,裴大人。」
李元貴聲音冷淡,說完,轉身上了停在一旁的一頂坐轎,小太監抬了起來,一行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籠罩住皇城的夜色之中。
宮門沉重,緩慢開啟。裴右安走了進去,穿過吞沒在漆黑夜色下的重垣殿宇,最後被帶到了天子的那間書房之前,停在檻外。
李元貴並未發聲,到了這裏,便領着侍立在外的宮人離去,四周隨之陷入一片死寂,夜風從不知何處的角落吹入,掠動着遠處的一道宮幔。
裴右安拂起衣角,於門檻外端正下跪,對着門的方向叩了一禮,額頭觸地:「罪臣裴右安,叩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