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08.30]
這謠言到底起於何人,看着糊塗,實則非此即彼,裴家就那麼些人,一筆外人不知,當事人自己心裏門清的爛賬而已,便如同當年謠誣裴右安的一幕。
她要的,是及時剎住這波風勢,在引出更多蜚語流言之前切斷隱患,同時也是表明自己這院人的態度,叫對方知道,當年之事,不是不知,只是裴右安當年既認下了,如今便不再追究,但絕不容忍有人想再趁着裴右安不在之時暗中生事。
她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就在昨日,下人口中,鬧鬼傳言還被說的繪聲繪色,不過一夜過後,丫頭婆子,再無人敢提半句,整個國公府里,徹底地消停了下來。
第二天,辛夫人侍病之時,將自己處置的這事說給了裴老夫人。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點頭道:「你做的不錯,當家人是該如此處置,及早防患於未然。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右安在替萬歲辦事,外頭多少眼睛盯着,家裏不能出這種亂子。」
辛夫人稱是。
裴老夫人此後再沒提過這事,嘉芙也依舊像先前那樣,用心服侍着她,終日伴於床前。
天氣越來越冷,轉眼深秋過去,入了這年的隆冬。國公府里除了那次事外,再沒出過什麼亂子,但各房的氣氛,卻越來越壓抑了。
老夫人的精神,越來越差,有時整天昏睡不醒。前日太醫來看,聽他口氣,似是油燈耗盡,無力回天,應當就是這個冬天的事了。裴荃告了假,侍病於榻前。
嘉芙將鋪蓋搬到了老夫人這裏,晨夕侍奉,衣不解帶。這日入夜,她叫昨夜陪了一夜的玉珠去睡,今夜改由自己陪夜。
玉珠去了,嘉芙叫剩下的丫頭婆子也都各自去歇了,自己陪坐在老夫人的榻前。
室內靜謐無聲。片刻后,老夫人慢慢睜開眼睛,嘉芙見狀,急忙起身,端了一盞溫水,喂她喝了幾口。
老夫人此前幾日,一直昏昏沉沉,此刻精神卻似乎漸漸有些回好,命嘉芙扶自己坐了起來,倚在枕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嘆息一聲:「右安走了才這麼些時日,你為了照顧我,臉都瘦了一圈。等他回來,見了怕是要心疼了。」
嘉芙望着握住自己的那隻枯瘦的手,忍住心中難過,道:「只要祖母安康,孫媳婦不累。」
老夫人微微一笑:「右安最近如何了,可有消息?」
距離裴右安離京,已經過去了四五個月。他到了那邊,先是收服了作亂的流民首,隨後深入實地,在調查清楚當地人口和現狀之後,上疏建議朝廷停止強行遷出已然定居的流民,視情況就地設郡,將流民編入黃冊,承認已開墾出的土地,讓他們繳納稅賦,給予正式良民的身份,就此穩定下來。蕭列准許了他的上疏,如今他應當忙於善後。
嘉芙將情況說了一遍。
老夫人點頭:「我便知道右安會處置好的……」
她停了下來,凝望嘉芙,似乎想着什麼心事,不再說話。
嘉芙被裴老夫人看的漸漸有些不安,輕聲道:「祖母可是有話?」
老夫人彷彿回過了神兒,緩緩地道:「上回你逼你婆婆做的那事,祖母都知道了,你做的很好。祖母記得從前過壽之時,你在右安居所之外遇到兩個婆子碎嘴,當時你便惱了,開口替右安說話。祖母有些不解,那時你和右安應當並無多少往來,你怎就相信右安清白,開口為他說話?」
嘉芙道:「阿芙小時見過大表哥,後來雖無往來,但就是認定,大表哥磊落君子,絕不是做出那種事的人。如今阿芙有幸做了他的妻子,便是再無能,遇到這種事,也不容旁人對他再加毀謗。」
老夫人凝視着她,不再說話,握着她的五指,漸漸收緊。
「老夫人,萬歲隨太醫一道,親自前來探望,聖駕已在門外。」
外頭忽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玉珠的聲音傳入。
嘉芙一愣,正要起身,忽感手上再次一緊,竟被裴老夫人緊緊抓住不放。
嘉芙不解,看向老夫人,只見她目光微動,似正在做着什麼決定,片刻后,道:「你不必迴避了,到我床后碧紗櫥里,不要露面。」
嘉芙一愣。
「去吧。」老夫人神色已經轉為平靜。
「記住,無論聽到什麼,放在心裏,這是祖母的吩咐。」
裴老夫人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道。
碧紗櫥八扇落地,夏天往螺鈿格心上糊一層青紗,既作內室隔斷,也遮擋蚊蠅。這個冬歲,因京城天氣異常寒冷,入冬后,便往上頭蒙了厚厚一層玉棠富貴紋的夾棉厚緞,原本隔在床前擋風,老夫人嫌氣悶,給挪到床頭后,隔出了一個小間,裏面另鋪設了一張床,嘉芙來陪夜時,困了便睡在裏頭。
皇帝是微服出宮,身邊只帶了李元貴和兩個貼身侍衛,直到到了裴府之外,裴荃方知聖駕親臨,慌忙整了衣冠,率領子弟奔出相迎,人跪滿一地。蕭列只說了兩句,道裴太夫人分位尊崇,德高望重,長孫如今奉旨在外辦差,他聽聞太夫人身體欠安,放心不下,便出宮前來探望,免一切繁文末節。
裴荃感激涕零,平身後,急忙引蕭列往老夫人所居的北堂而去,女眷一概迴避,兩個太醫同行,入內,裴荃見老夫人已醒來,忙上前要扶,蕭列已搶上一步,阻攔裴荃,叫老夫人再躺着,不必起來。
裴老夫人叫了兒子過來,扶自己慢慢坐起。
她的面容雖極憔悴,目光看起來卻依舊清明,道:「老身區區一賤軀,怎敢勞萬歲大駕出宮探視?諸多失禮,不勝惶恐。」說著,命裴荃再扶了自己,在床上行了虛跪之禮,這才靠在了床頭那扇雕花倚檐之上。
蕭列叫隨同的胡太醫和另個太醫為老夫人診治。二太醫待要上前,裴老夫人搖頭道:「萬歲心意,老身欣領,只是不必再勞煩太醫了,他二人有起死肉骨之能,最近更是日日往老身這裏跑,十分辛勞,但老身這身子如何,自己心裏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