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十七章[09.24]
但他固執地相信,他曾在夢裏見的一切,都是他今生原本該有的樣子。
甄氏確曾是他的女人,他也確曾是這天下人的皇帝。
現實一切不同,唯一的變數,就在裴右安一人身上。
是他奪了他的女人,如今還要奪去他的帝位。
這個天下,唯一能讓裴右安仗勢和自己斗的,就是皇帝。
只要皇帝沒了,這一世的裴右安,等待他的結局,也就只是孤身一人,被一碗毒藥毒死於塞外。
就在如今,皇帝和他的那個兒子,兩人正在向著自己,磨刀霍霍,步步逼近。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要為自己全力一搏。
在皇帝,裴右安和他的三人殺中,就像夢中向他昭示的那樣,他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
……
次日早,京城清道,侍衛軍在安遠侯和中軍都督劉九韶的統領下,護衛着皇帝,百官跟隨於后,於道旁百姓的跪拜之中,浩浩蕩蕩,出城去往上林苑。
裴右安本也隨帝駕出行,但從前幾日開始,遲含真的病再次加重,昨夜一度高燒,竟致昏迷不醒,情況極其危險,裴右安聞訊,向皇帝告了個缺,便急喚一名太醫,自己也親自趕去,一夜無眠,直到今早,遲含真的高燒終於退去,但人依舊昏睡不醒。
太醫年邁,熬了一宿,此刻早筋疲力盡。裴右安請太醫去休息,自己信步來到院中一處石亭之前。
石亭整潔,一石桌一石鼓,桌上擱了幾卷黃經,旁有一副筆墨紙硯。想是遲含真平日閑暇之時的另處讀書寫字之所。
裴右安上了石亭,隨手取了卷道經,翻閱片刻,便放了下去,似乎興之所至,開始慢慢鋪紙,研磨,拿起擱於筆架上的一支銀毫,蘸足了墨,懸腕而書。
他一夜未眠,眼底亦布了幾道淺淺血絲,但身形卻依舊如雪中修竹,挺拔清逸,絲毫不見倦怠,只立於石桌之畔,微微低頭,揮毫灑墨,凝神書寫。
朝陽正慢慢升起,一縷金色光芒,倏然穿過亭畔的那叢夾竹桃枝,投射入亭,照在了他的身上。一管衣袖,隨了揮墨而動的臂腕,在清涼的晨風裏微微飄擺。
遲含真悄悄立於窗后,痴痴地望向亭中那攏了滿袖清風的男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下方才小道姑擰了貼於自己額前的冰帕,「嘩啦」一聲,推門而出,在小道姑驚訝的目光注視之下,朝着石亭疾步而去。
她是真的大病在身,臉色蠟黃,才走了這十來步的路,額前便冷汗直冒,伸手扶着一根亭柱,喘息了兩口,道:「裴大人,你莫管我了!今日該當去哪裏,便快去哪裏!千萬莫因我而耽誤了大事!」
裴右安瞥了她一眼,手腕未停:「你醒了?回房歇着吧。」
「裴大人!」
遲含真臉色焦惶,抬腿走來,雙腿一軟,人便摔在了亭階之上,掙扎着爬坐起來,道:「裴大人,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裴右安神色不動,寫完了最後一字,看了一遍,將筆管慢慢擱回筆架之上,方轉身,看着爬跪在石階上的遲含真,神色平靜,一語不發。
「裴大人,我再不想騙你了。前些時日,我阿弟被人接走,有人以他要挾於我,要我刺探於你,我不敢違抗,只能違心騙你,當時為了生病,我以冰水浸泡自己,過後也未吃你開的葯。到了數日之前,我又被告知,必須要在今日將你留在觀中,不能叫你離開半步,否則阿弟就會沒命……」
遲含真淚流滿面。
「那人可是太子妃?」裴右安淡淡問。
遲含真閉目:「是!」
「人人頌我氣節,卻無人知曉,我心底亦藏有污泥濁水,並非甘願一生就此寄身道觀。當初太子妃與我往來,我雖猶豫,但為抬身價,終究還是不舍割斷紅塵,卻不料如今作繭自縛,落的今日地步!」
她淚流不絕。
「……裴大人,你那日稱我氣清志潔,我又如何當得起如此讚譽?你顧念當年我祖父與你的一點師生之交,待我至情至性,我卻如此欺騙於你!你快走吧,今日當去哪裏,就去哪裏!再不走,怕是要出大事的!」
她撲到了階上,哀哀痛哭。
裴右安俯視了她片刻,從亭階下來,朝外邁步而去。
許久,小道姑終於壯着膽子靠近,將她從地上扶起,坐到了近旁的石鼓之上。
遲含真望向還攤於石桌之上的的那一紙墨跡。
「詩萬卷,酒千觴。幾曾着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千乘侯,萬乘王。風飄玉笛梅初落,酒泛金樽月未央,九原丘隴盡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