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終章
蔣苓卻是充耳不聞一般,咬着牙擋住古進寶劈來的一刀,卻是不敢開口反駁,唯恐一張口,甚個力氣都沒了,便是這樣,蔣苓也覺得雙臂越來越沉重,幾乎架不動槍。
延慶宮前,固然蔣苓與蔣承志兩個不能靠近延慶宮,可古進寶一樣甩不脫他們,死死的糾纏在一起。而同蔣苓一起離開敬國公府的石秀卻是人影不見。
古進寶還用這事勸說蔣苓,說什麼石秀既然能置髮妻長子與不顧,如今自然可以拋棄後妻幼子。而丈夫都靠不住了,難道還指望侄兒未來孝順她奉養她嗎?又說延慶宮燒成一片火海,要是蔣存智還活着,怎麼會不出來與她們會合,勸蔣苓不要死撐云云。
蔣苓自然不會被古進寶這些話說動,可蔣承志到底年輕,越聽越是心浮氣躁,手上招式也變了形,看着古進寶一刀劈下,抵擋中,門戶大開,古進寶變招得快,刀鋒斜斜落下,蔣苓要救已是來不及了,蔣承志左肩到右腹已被斜斜割開,鮮血立時噴涌而出。
蔣承志本來已是強弩之末,再吃着這一刀,哪裏還坐得住,手一松,一頭載下馬來。倒地前夕,隱約聽着身後人喊馬嘶,遠處有一匹棗紅馬正向這裏飛奔,馬上人盔甲鮮明,頜下三縷長須,彷彿正是敬國公,才要說姑父怎地才來,卻是什麼也瞧不見看,耳邊的廝殺聲也聲越來越遠,終至萬籟俱靜。
看着蔣承志倒在馬下,他麾下的護衛們大急,顧不得自身安危,一擁而上搭救蔣承志。
不想古進寶竟是收了手,將長刀橫擱在馬上,對蔣苓笑道:“公主,國公來了。”他話音未落,就聽有利器破空之聲,兩支羽箭幾乎是同時破空飛來,一支射中咽喉,一支射中前胸。
古進寶兩眼陡然睜大,看着眼前的蔣苓,嘴唇動了兩動,彷彿要說話,卻是甚都來不及說,一頭栽在馬下。
蔣承志倒下,還有蔣苓壓陣,古進寶倒下,他的部卒頓時群龍無首,再被趕到的鐵騎一衝頓時七零八落,再無鬥志,逃的逃,死的死,不過幾刻,潰敗得一敗塗地。
原來石秀麾下也有人馬,可都遠在京郊,那些軍士旁人都支使不動,所以只能和蔣苓兵分兩路,蔣苓先來延慶宮抵擋,他親去點兵,這一來一回就耽擱了,趕到時,為時已晚,不但延慶宮已被大火吞噬了一半,就是蔣承志也倒在了馬下,好在蔣苓雖然渾身浴血,卻是黯安然無恙。
“公主,是我來遲了。”石秀這話說得坦然自若,如釋重負,蔣苓看得他一眼,再提不起半點力氣,身子晃了兩晃,眼看就要摔下馬,虧得石秀反應敏捷,伸手攔腰一抱一提,將蔣苓抱到自己馬上,再看蔣苓,兩眼緊閉,已是人事不知。
蔣苓這一昏,直睡了三天三夜,再醒時,早已立朝不足兩年的大魏江山已然天地變色。
卻是蔣存禮蔣存孝兄弟兩個早有取蔣存智而代之之心,既然要掀翻蔣存智,那蔣存智同母的蔣存義蔣存信兄弟兩個自然也我眼中釘,所以,誘殺的計劃里,不光有蔣存智還有蔣存信與蔣存義。
蔣存義有勇無謀,是頭一個上當的,死在了亂軍中,而蔣存信雖然計謀深遠,卻有一副破落身子,做不來親自馳援的事,在這場劫難里雖然是保住一條性命,卻也落下了殘疾,他的左腿在這場叛亂中叫叛軍斬斷了。
而蔣存智是蔣存禮與蔣存孝兄弟兩個頭一個要剷除的目標,已葬身在延慶宮的大火中,燒得幾乎辯不出面目。
蔣璋統共五個兒子,一下折損了三個,餘下兩個還是這場叛亂的罪魁禍首,蔣璋氣急攻心,一頭栽倒,到這會子也沒醒來。
蔣存孝蔣存禮兄弟起事前,都是蔣存禮哄着蔣存孝,只說蔣存孝為人寬厚,又是長兄,蔣家的天下該他來坐,而不是目中無人,不過是投了個好胎的蔣存智,可到大事抵定,蔣存禮陡然翻臉,將所有罪名都推到了蔣存孝頭上,說他弒父殺弟,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蔣存孝這一路幾乎是叫蔣存禮推着走的,到了這一刻才明白,是上了蔣存禮的惡當,可為時已晚
蔣存禮自以為勝券在握,不想作為女婿,原可以做壁上觀,太太平平做他敬國公的石秀以平陽公主駙馬的身份說要為太子。吳王等報仇,舉起了義旗,這兩日都在與蔣存禮的軍隊作戰,如今已把蔣存禮圍在了皇宮中,要不是礙着蔣璋還在他手上,早把蔣存禮拿下了。
蔣苓默不作聲地聽阿蘭把這兩日的天翻地覆說完,竟是笑起來,越笑越是大聲,眼中竟落下淚來。
阿蘭哪裏知道她笑的什麼,還以為蔣苓是被蔣存禮與蔣存孝兩個氣傷了,還勸蔣苓,公主保重,總歸有石秀在,必定會為太子吳王等報仇。
蔣苓撐起身來,對着阿蘭一笑道“與我梳妝穿衣。”
房內婢女等驚詫,又不敢違背,只好依言而行,片刻,蔣苓已裝扮停當,也不知她是個什麼想頭,竟是一身大打扮,要是往常,自然明艷雍容,只昏迷了這幾日,人消瘦許多,竟有些撐不起來,看着反倒有幾分可憐了。
蔣苓身邊服侍的幾個婢女手上都會些拳腳刀劍功夫,她又是石秀正妻,身上還有公主爵位,所以便是石秀留下衛士守門,不叫蔣苓出去,依舊攔不住她,叫蔣苓一行沖了出去。好在她也不是要出府,衛士們也就罷了,並沒有去告訴石秀知道。
蔣苓手提長劍一路往劉麗華住的西苑去,一路上但凡有人要攔,她劍一指,自有人上前將人格殺,是以幾乎不費多少功夫就到了西苑前。
西苑的朱漆大門闔着,裏頭隱約有人說話,蔣苓側耳細聽,竟還有笑聲,轉頭便與婢女們說:“開門罷。”
劉麗華這時正與文宗說話:“那蔣氏四娘也太蠢,她以為說了蔣三娘與傅家兒郎暗中來往,導致那小孽障早產就能保下性命嗎?她丈夫可殺了世孫,什麼公主,不一樣叫你阿爹賜了一杯毒酒,倒是便宜了我們母子。你阿爹曉得他心心念念的妻子還掛着外男,可不要惱怒?如今她哥哥弟弟都快死絕了,她的公主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正說得暢快,眼角忽然瞥見黑影緩緩靠近,心頭一驚,急急轉頭看時,就看方才被她嘲笑的蔣苓手持長劍,正笑微微地看着她。
劉麗華雖然剛才說得痛快,可實際上還是懼怕蔣苓的,正要起身躲避,不想壓着裙擺,一下跌倒在地。
石文宗向來以為是蔣苓搶了他們母子身份地位,眼看着蔣苓將要跌入塵埃,再不肯忍耐,握着拳要往常沖,才衝出兩步,就看一柄劍已抵在了他的咽喉,就看蔣苓冷笑一聲:“劉氏,還記得張老六么?”
聽見張老六名字,劉麗華一聲驚叫都來不及出口,兩眼往上一插,已是昏厥過去。石文宗又想去看劉麗華,又想上來拿下蔣苓,無奈咽喉處的劍尖已刺破肌膚,唬得他一動不敢動,口中卻還不肯服輸,道是等石秀回來,看蔣苓這麼折辱他們母子,決計不會放過她。
蔣苓看着侍從們上來把劉麗華母子兩個捆住,這才收劍,收劍前還用劍身在石文宗臉上拍了拍,“我等着。”
這一等又是十日。
十日後,蔣存禮兵敗自盡,而他的王妃胡氏勒死子女之後,也懸了樑。
至此,蔣璋五個兒子,折了四個,餘下的蔣存信也是奄奄一息,眼看着隨時就要駕鶴西去。而國不可一日無主,便有大臣上勸進表,勸石秀自立。
石秀自是堅決不允,只肯代為執政,等蔣存信痊癒之後,再奉蔣存信登基,是以又晉為周王,頗有些輔助幼主的架勢。消息傳回前敬國公府今周王府,蔣苓只笑幾聲,竟是半點分賞也沒有。
石秀回周王府,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冷冰冰的景象。
從前的石秀,自然是寬厚大度的,可如今的石秀已好說是無冕之王,自然不悅,只他也有城府,面上半點不露,與蔣苓並肩進房,分上下坐了,先問福郎,得知福郎這些日子受了些驚嚇,有些發熱,起不來。
石秀手握天下至高無上的權柄,自然想要個繼承人,再看福郎這樣孱弱,心上就有不足起來,便把石文宗想起。他從前看石文宗有種種的不足,這回再看,倒發現好處來,至少身強體壯,而且已經長成,倒好娶妻生子了,因此張口便問。
蔣苓聽了就笑,“您剛回來,我原不該就拿這些腌臢事煩你,可您既然問了,便見一見罷。”說了,沖一遍的婢女一頷首,婢女退出去,不過片刻,就提來一個老漢,也有五六十年紀,肌膚黝黑,滿臉的皺紋,身上衣裳倒是乾淨,一進房就在石秀蔣苓面前跪了,口稱給貴人叩首。
蔣苓瞥了眼石秀,因說:“你不要怕,只管將你是為了什麼離鄉背井說給這位周王殿下知道,殿下自來仁慈,不會怪罪你的。”
張老六心上有些害怕,看看着蔣苓言語溫柔,又想劉氏那個賤人嫌貧愛富叫他的孩子認人做爹不算,還要殺他,要不是眼前的貴人搭救,早叫劉氏母子殺死了。他們無情在先,就不要怪他無義了。
想到這裏,張老六就把他怎麼從水裏救的劉麗華,怎麼看劉麗華可憐,所以娶了她,兩年後,劉麗華兒子都生了,就為了他一句話,抱着才滿月的孩子跑得無影無蹤,他挂念他們母子出來找,這一找就是十好幾年,好容易打聽着他們母子所在,不想劉麗華仗着自家有幾分姿色,竟是另嫁了個有錢人,為怕他壞事,竟要殺他滅口云云。
張老六越說,石秀臉色越是難看,到了最後,幾乎好用面如鍋底來形容。他倒是不懷疑蔣苓收買張老六誣陷劉麗華,要是蔣苓要陷害劉麗華,絕不能叫那老頭說這樣一個荒唐而無實據的謊言,只怕連着證據都能擺到他面前來。
張老六的話聽着幾乎好說荒謬的不可思議,可越是不可思議的事,是真的可能反而越大,旁的不說,劉麗華才抱着寶郎找過來時,他也曾想過他們母子是怎麼樣活下來。
可,萬一是這張老六不知從哪裏打聽到劉麗華的身世,有意訛詐呢?
石秀也是連着勞累了幾日的人了,再被猛然鑽出個老漢說他的長子其實是他之子后,可以說心煩氣躁,再冷靜不下來。而一個人心情焦躁之後,極容易口渴,恰好婢女將送上兩盞溫茶,石秀將自家的一杯一口喝乾不說,連着蔣苓那杯也喝了。
兩杯茶落肚,石秀神奇地冷靜了,瞥了眼蔣苓,臉上露出一點笑來,“公主好計謀,這人你早握在手上,一直留到今日,有意看某笑話?”
蔣苓撫了撫衣袖,慢慢道:“那日我就覺着不對。蔣存禮蔣存孝兩個即想奪嫡,而我與二兄一母同胞,你手上又有兵,怎麼我敬國公府反倒沒人看守。”
石秀臉頰一抽,“公主也太多疑,他們起事倉促,計劃不全也是有的。”
蔣苓又說:“你當日鎧甲俱全,只是不出戰,是要等我幾個哥哥鷸蚌相爭,你好從中取利。”
石秀的手按到几上,聲音也沉了,“公主這是欲加之罪。”
蔣苓哼一聲,“我的本事自己知道,行個獵還成,要真刀真槍的上陣,那是與人做添頭,可你就讓我去了。這幾日我翻來覆去的想,起先我以為你是要除了我,可我若在,你還是大魏的駙馬,討逆起立,更名正言順些,是以你不會想我那時就死,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了,你許了古進寶什麼好處?”
石秀眼角也抽了兩抽,臉上竟露出一點古怪的笑容,“公主,某與你夫妻合稱,又有福郎,怎麼捨得傷你?便是你四妹胡說什麼,福郎是因為你私會傅章才早產的,我也不信。你生性驕傲,絕不肯做這種有損你名聲的事。”
蔣苓頷首,“多謝你信我。你明白我,我卻不明白,你是什麼時候起了取而代之的心,能告訴我么?”
石秀臉上連抽,他抬手想撫一撫臉,不想連着手都在抖,這一下,石秀心上陡然一縮,轉頭看向蔣苓,卻見蔣苓素白的手指將兩隻茶盞都推落在地,跌得粉碎
隨着這兩聲脆響,石秀腹中頓時絞痛,“蔣苓!你竟要殺我!”他一手按幾,想要撲向蔣苓,無奈身上早沒了力氣,一下滾落在地,跌在蔣苓腳前。
蔣苓垂眼道:“你看着我兄長們爭權,不但不阻止,反而從中取利,要取我大魏江山,我自然不能容你。”
“可論武力,便是十個五十個我捆在一處也打不過你,只好另闢蹊徑。”
“二姐姐對我說起過張老六可疑,是以當時我就把人留了下來,原想着日後細細查一查,我也不願平白誣陷了劉氏。不想當日的一年之仁,倒是用到了今日,張老六到底是不是劉麗華前夫有什麼要緊?你聽了定會心神大亂,氣血不寧,這時送兩杯毒茶你,你十有八玖不會察覺;而你血氣激蕩,毒自然發作得更快。”
蔣苓話說得慢條斯理,不疾不徐,石秀卻在她腳前不停地抽搐掙扎,待得蔣苓說完,石秀彷彿再也掙扎不動,睜着雙眼只剩出的氣。
蔣苓伏低身輕聲道:“你只管安心去,稚子。”無辜兩個字且沒出口,就看石秀拼着最後一口氣越起,張手來掐蔣苓。眼看着兩隻手掌就要掐到蔣苓咽喉,人就失了力氣,重重跌在地上,抽動兩下,又是一掙,眼耳口鼻中有鮮血流出,就此一命嗚呼。
看着石秀身死,蔣苓殊無歡悅,只余滿心倉皇。經過這場動亂,朝中百廢待興,亟需有人主持大局,而她的兄長們已經死盡死絕,連着侄兒也沒留下一個,而五郎雖然還活着,卻是沒了腿的人,他身體原就孱弱,又受了這樣的重傷,迄今未醒,還也不知要養到何時才能復原,四顧茫茫,竟是沒有一個能做主的。
轉過天來,蔣存信也醒了,曉得了這一場變故之後,轉頭就聯繫了朝中幾位大臣,由他牽頭,上了勸進表,勸蔣苓仿前朝女帝,臨朝稱制。
雖說女帝已有先例,可女子稱帝到底驚世駭俗,便有大臣說以蔣苓之功可代行監國之責,待楚王痊癒了,楚王登基才是正途。蔣苓雖然覺得自己不比男子差了,可驀然要她去做皇帝,一時也接受不來。
還是蔣存信親自去勸,將他的隱疾說與蔣苓知道,與其到時要不要立后,立后之後又害人一生,臨了又要往親支近派中擇子過繼,倒不如就叫蔣苓坐了這江山,再賜福郎蔣姓,冊為太子,如此,大魏的江山依舊傳與阿爹與阿娘的後代,總比落入旁支手中的好。再說,從前也有過兩任女帝,蔣苓怎麼就做不得第三個呢?這才把蔣苓說動。
蔣苓雖然答應,可朝中大臣們反對依舊,其中反對最激烈的自是皇族中人。便在事態膠着時,楚晉魯等地紛紛有軍隊舉旗,原擁立蔣苓為女帝,其中就有平叛未歸的傅章。
軍隊們都倒向了蔣苓,大臣們略做掙扎也只好順承,少了大臣們的支持,只有勛爵沒有實權的皇族中人也是無可奈何,只好低頭。
大魏建康三年,皇三女蔣苓先是臨朝監國,明年,魏高祖駕崩,蔣苓與靈前即位,次年元月,改年嘉興,史稱明昌女帝。
自此,大魏朝有了在皇帝無子的情況下,皇女也可稱帝的律法,終大魏三百年,有四任女帝,民風之開化,可稱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