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配合
因是平陽公主召,御醫署的御醫來得極快,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御醫還沒來得及過來見公主,先被石秀拎到了福郎床前,按着他的頭給福郎診脈。
御醫心上怕得厲害,平陽公主何等驕橫一個人,駙馬明明有前妻,她硬生生把人搶來不說,還將前頭的原配與嫡子壓得氣也透不出。如今世人只知益陽候嫡子福郎,誰還曉得前頭的嫡子是誰?福郎是她獨子,便是她命根子,若是世子出了甚事,必是要他陪葬的。再說駙馬,駙馬還能違背公主不成!
可等他在脈上一搭,心上一塊大石倒是落了地,且是益陽候世子看着病得險,卻是個強不得的病,世子是出痘了。
聽說出痘,蔣苓強掙起身,啞着聲向御醫道:“有勞了,救得我兒,必有重謝。”
御醫才放下的心因着這句又提了上來,救得了世子有重謝,要救不了呢?可事到如今,也沒旁的法子,只能答應。
原本出痘須得挪出去,可福郎是蔣苓親子,自然不用,便只將他現在住的院子封了。因痘症是要過人的,是以原先服侍他的人倒是真挪出了府,另安排了人照料服侍。才要封院子,蔣苓卻是不應了,一意要進去陪伴。
石秀哪裏肯答應,用蔣苓沒出過痘來勸,道是,一個沒好又躺倒一個可怎麼好,可這樣的話哪裏勸得動蔣苓,石秀正急,不想劉麗華倒是幫着蔣苓說話,道是:“侯爺,母子連心,哪有做娘的能眼睜睜看着孩子受苦呢?公主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啊。”
一言未落,臉上已着了一掌,用力之大竟是將她抽倒在地,還沒等她抬頭,身上又着了一腳,卻是石秀飛起腳來踢她,劉麗華倒在地上,躲避不及,一腳正中腹部,疼得她將身子都曲了起來。
劉麗華心中即恨又怕,眼淚汪汪地辯解道:“妾哪裏做錯了,請侯爺教訓。”
石秀聽見這句,心上更惱,抬腳還要踢,就看一個人影撲過來撲在劉麗華身上,替她擋了這一腳,卻是寶郎石明宗。
石明宗雖也習武,可到底是少年,又養尊處優慣了,哪裏經得起石秀盛怒之下的一腳,一樣掙挫不起,還得強撐着替劉麗華向石秀求情,道是劉麗華也是同為母親,將心比心的緣故,並沒什麼惡意,若是惹得侯爺不喜歡,什麼懲罰都由他來受。
石秀垂目看着石明宗劉麗華母子,心上依舊嗔怒。你道石秀怎麼會為著劉麗華一句看似勸解實際是挑火的話大怒,實在是因為再過半月余就是蔣璋的登基大典,要是蔣苓不出席,哪怕是為著孩子,蔣璋也不一定能喜歡。父女兄妹間雖然不至於不會為這些事反目,可他這做人丈夫女婿的只怕要受遷怒,尤其是蔣璋蔣存智,必定會怪他沒攔着蔣苓。
這還是在蔣苓能全身而退的情況下,若蔣苓有個閃失,蔣氏父子必定銜恨。他一個臣子,得罪了兩代君王,便是有功勞也頂不住!是以,石秀一力攔着蔣苓不許她進去,心下實際已是惱火的了,偏又不好拿蔣苓如何,偏劉麗華這時插話,石秀便將一口毒氣都呵在了她的身上。
他這番心思瞞得過劉麗華,卻不能瞞過蔣苓。蔣苓心下一嘆,又是一笑,可是妄想了,一個因為後妻身份高貴便叫前妻退居側室的男子,還能指望他有多少真心嗎?她看一眼石秀,又瞧一眼劉麗華母子,口角微微一動:“侯爺捨不得我操心不如趁我在裏頭時把盛氏為甚拖延不報的緣故,仔細問問,我雖不能出來,寫信告訴我也是一樣的。。”說了,頭也不回地邁步進院。
石秀無奈,只得命人將院門關上,又分別使人去回蔣璋與蔣存智知道。
果然如時序所料,蔣璋與蔣存智雖然都覺着蔣苓任性,便是再關心福郎也沒有把自家至於險地的道理。可更怨怪的卻是石秀,要不是他靠不住,蔣苓何至於親身犯險。便是蔣苓母子們情深,他是做人阿爹的,難道他不能進去陪伴?這是旁話,表過不提。
只說石秀,便是沒有蔣苓的話,他也是要問問盛氏,蔣苓信得着她,叫她總攬福郎房裏的事,她又是怎麼做的,為甚明知福郎身上不好,好要拖延不報。盛氏自知闖禍,跪在廳里哭個不休,只說自己糊塗了
這盛氏自福郎落地便在一邊服侍,僭越些說,真是拿着福郎當親生骨肉一般看待,曉得他病了,哪有不上心的呢?原是要立時來回蔣苓,恰巧門上送進來一封信,信封上落款是蔡。一見蔡姓,盛氏便知道丈夫蔡旻來信。蔡旻來信能說甚?無非是家裏情景說一遍,再說文郎如今懂事乖巧,曉得疼愛妹妹了,他與麗娘兩個感情要好,云云。便是提麗娘說得少,到底也有提及,多少能解他思念之苦,是以當時便將信拆開。以為一眼看過也就好了,便是去回蔣苓也耽擱不了多久。
哪裏曉得,這一眼過去,險些暈過去,連着站也站不住了。卻是蔡旻的來信里說麗娘病了,郎中叫吃參,一日就要三錢銀子,已吃了兩個多月,再有其他零星花費,從前盛氏留下的銀子幾乎花乾淨了,家裏已然支撐不起,是以叫盛氏寄些銀子回去,如果不然,也只好停葯,總不能為著個小娘子叫祖父母們受委屈。
麗娘才幾歲?這樣小的孩子哪裏受得住日日吃參,更不要說上個月蔡旻來信對麗娘的病情隻字不提,所以什麼麗娘得了重病,什麼日日吃參必定是假。可盛氏驚惶頭上,竟是半點也想不到,只想着麗娘病了要錢,而這裏往魏城,便是快馬加鞭也要十數日,萬一到得晚了,麗娘沒得參吃又能撐多久呢?蔡旻與桃娘兩個心胸狹窄,有銀子尚且要剋扣她,沒銀子時還不知怎麼樣呢?
盛氏的手抖得連個信紙也拿不住,越想越慌,哪裏還記得要去回蔣苓為福郎請個郎中來,轉身回房,翻箱倒櫃地將她這些日子積攢的銀子都找了出來,並四時八節蔣苓賜下的首飾衣料打成一個包裹,好說歹說地托二門上一個小廝帶出去換整額的銀票來。畢竟兩地遠隔千里,通信全靠驛站的信使來回送信,若是蔣苓送信,自然能讓快馬加鞭,換馬不換人,便是千里之遙,幾日也夠了,且也沒人敢輕易動蔣苓的東西。可盛氏是誰,不過是益陽候世子的保姆,與平民相比是有些身份,可別說動用快馬了,就是東西也難免不丟失。是以金銀細軟攜帶不便不說,倘或信使動了心思,從中取利了也找不着人對質,遠不如夾帶銀票方便,也不引人注意。等小廝抱着包裹出去了。盛氏才放心,這才想起福郎來。
要說堂堂益陽候府,益陽候是同聖上一起打天下的得力幹將,而平陽公主也一樣是人中翹楚,有計謀又心胸,別說是女子了,便是男子能比得上她的也不多。這麼兩個主人,又只有福郎那麼一個嫡子,承繼人,怎麼地看護就這樣疏忽?
其中有個緣故,卻是盛氏服侍福郎最久,且她做事向來細緻周到,福郎要做什麼,還沒開口呢,盛氏已送到了他手上。對個小郎君來說,這樣的保姆正是最和心意的,就是蔣苓也挑剔不出毛病來,除了性子溫順些。可服侍主人哪裏要有脾性的呢?只要能服侍得主人喜歡就是了。
且蔣苓和石秀兩個也都以為一軍不容二帥,一個院子裏哪有兩個管事,到時爭風起來,反倒是福郎受連累,是以蔣苓索性就把福郎的院子交在了盛氏手上,左右都在益陽候里,不能出什麼大事。
偏蔣苓千算萬算,卻犯了個以己度人的毛病,她自己殺伐決斷有取捨,便以為別人就不說和她一樣,也總該分得清輕重緩急,
而盛氏從前做事也算十分周到仔細,是以誰也沒料着她竟為封信耽擱了這許久,連先使個人向蔣苓報信都忘了。
等盛氏將包裹送出去回到院子裏時,福郎的臉燒得都紅了,偏還鬧着要玩石秀親手做送他的木刀。石秀是農戶出身,還會做些簡單的木工活,那柄木刀就是石秀在福郎周歲之後,親自用楊木削成。又怕福郎叫毛刺扎着手,一遍遍地打磨上清漆,最後還仔仔細細刷了兩層銀漆,在日頭下閃閃發亮,倒似真刀一般。小郎君們大多喜歡刀槍,福郎也不例外,自得刀之後,時常拿在手上玩耍。
盛氏聽福郎要刀,以為他精神即好,病就不要緊,便將刀取來,哄着福郎玩耍。
福郎肉肉團團的小手握住刀柄,舉在眼前揮兩下,又抬頭對盛氏笑着,這一抬頭,盛氏幾乎魂飛天外,卻是福郎的兩眼雖然還是亮晶晶的,可小臉已燒得通紅,紅得卡着就有燙手。盛氏只覺一顆心要跳出咽喉,這才想起要來回蔣苓,不想她將將起身,就看福郎手上的木刀落在榻上,人慢慢也地委頓下去。
盛氏這時候才曉得出大事,雖然怕得厲害卻也不敢再耽擱,立時奔向正院來見蔣苓,所以才有蔣苓與石秀兩個問話盛氏閃爍其詞的事。
可盛氏再閃爍其說,她甚在益陽候府,一舉一動都在人眼前,什麼魏城來信,什麼收羅了許多金銀珠寶使人往魏城寄,都不用細查,一問便知。
石秀聽說都氣到笑了,忍不住便有些責怪蔣苓,從前他也有向蔣苓說盛氏這人雖然還算本分,卻不是個靠得住的。別的不說,只從她引狼入室卻不能轄制來看,實在是個無能的。就說那桃娘,不過是個妾,她還能被壓製得幾乎不能翻身,連着孩子也受委屈,可見沒有決斷,這樣的人,無事時也就罷了,若是有事,必定方寸大亂。
蔣苓是怎麼講的?是了,她說的是,盛氏即能忍下委屈,出來尋個出路,就不是個真無能的。且,她是沒有退路的人,服侍起來自然更用心。
如今怎樣!?險些誤了大事!
可這樣的話別說蔣苓在裏頭陪着福郎,就是現在此處,他也不大好親口說。
雖然不好責怪蔣苓,可發落盛氏卻不是難事。盛氏不是賣斷的,只簽了幾年生契,那就先將她看管起來,福郎無事也就罷了,到時打發她回去就是了。要有事,再發落她也是一樣的。
可事情當真只是巧么?蔣存智才中毒,剛剛脫險。轉頭福郎就發了痘症。
要只是發個痘症倒還說個巧,別說小孩子了,就是大人,忽然發病也是常見的。可偏是福郎這裏才發病,盛氏接着了她女兒病了的消息。要沒這事,盛氏還不能這樣亂了方寸。可即便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又怎麼算準的今日?
石秀的手指捻了幾捻,當即召來心腹,命他們立時去魏地,查證盛氏之女麗娘是否得病,又有沒有寄信來,而後才親自過去見蔣苓。
福郎這時已服了兩貼葯,身上雖然摸着還燙,臉色卻比方才好了些,蔣苓吊著心將將放下些,就有侍女來報,道是侯爺請見。蔣苓曉得石秀為人,若不是十分要緊的人,再不能才進院子便來見她。
石秀見蔣苓出來,兩個貼着門縫說話,石秀便將他起疑的緣由與蔣苓細細說了,又道是:“我方才已向延慶宮投了貼,這就要去見二舅兄說話,福郎這裏還請三娘多費心。”
蔣苓手指在門框上輕輕摸過,臉上笑意一閃而過,“我倒是想着個人,只不知駙馬知道不知道。”
便蔣苓與石秀,一個駙馬一個是公主,可平日裏住並不以公主駙馬相對,蔣苓連着蔣璋賜給她的公主府都沒去住,只在益陽候府住着,下人們的稱呼也是侯爺夫人,要到了外間,面對外臣與他們的家眷,才一個是享封邑五千的平陽公主,一個世襲罔替的益陽候。如今蔣苓開口就是駙馬,便是真惱了,是以拿身份說話,所以只這一聲就叫石秀心上一抖,待要辯解幾句,蔣苓已毫無聲息,顯見得是進房去了。
蔣苓說的誰,石秀哪有不知道的?自然只能是石明宗,或者是連劉麗華一起算上,可即便是劉麗華與石明宗心懷叵測,便是他們能仗着地利之便對福郎下手,可蔣存智那頭怎麼說?便是背後有主使,謀害蔣存智是事出有因,動福郎又是為什麼?要說湊巧,在魏都沒有消息過來前,石秀再不肯信。
石秀這裏的動作不曾瞞人,劉麗華與石明宗母子都知道了。劉麗華還好,石明宗到底年少,不免有些驚惶,在房中團田地轉。
要說福郎病倒,這倒不是他的手腳,便是他嫉恨福郎一出事就佔了他益陽候世子的身份去,卻也是他看着從個嬰兒一點點長大的,且是自家兄弟,他又不是個喪心病狂的人,哪裏能沒半分感情呢?只要不是將他逼到絕處,他不會對福郎下手,這一回是真真的碰巧了。可魏地那封信,卻是他與劉麗華生造的。
要說盛氏與蔡旻十數年的夫妻,雖然如今夫妻們好比陌路,卻是十分相熟的,哪能不認得蔡旻字跡,這封信又是怎麼騙過盛氏的呢?卻是劉麗華與石明宗母子早把眼光看在盛氏身上,也曾起意拉攏,不想盛氏雖然是個軟糯的脾氣,倒是個實在的死心眼,竟是眼裏心裏只得蔣苓母子。劉麗華也不敢多說,唯恐留下把柄在盛氏手上,旁的也罷了,萬一叫蔣苓知道,藉機發作,她們母子先要沒有下場。是以劉麗華就把心思動到了盛氏的來歷上。
劉麗華曉得盛氏與她丈夫蔡旻幾乎好算陌路,可留在魏城的女兒卻是她的性命,是以與魏城常有信來往。便買通了門上,將蔡旻的來信悄悄昧下兩封,由石明宗仔細模仿了。
說來,若是一個人的字有風骨有氣韻,要模仿就難,可若是要臨摹的字軟趴趴的全無神韻,學寫就容易,蔡旻的字便是後者,石明宗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蔡旻的信學得七七八八。正是字寫得不全像,是以才要將信上內容寫得格外驚人些,哪有個做娘的看見自家女兒得病還有心思去分辨信的真假呢?
果然,信一到就叫盛氏心神大亂,只石明宗也沒想到,信到的當日福郎竟是發了痘症。如今石秀不但起了疑,還使人往魏城去查,這還能查不出信是假嗎?石明宗越想越是慌張,幾乎就要去尋石秀招認信是她假冒的,只是想要激得盛氏方寸大亂要捉她把柄。可為什麼要捉盛氏把柄?這又怎麼解釋,無論怎麼說,都不能叫人相信他對福郎沒有惡意。便是石秀信了,蔣苓也不能相信。
到了這時,石明宗十分後悔自家莽撞,便是叫福郎平安長大又如何呢?難道還能對他這哥哥趕盡殺絕嗎?何必要在他身邊埋伏個眼線呢?
石明宗這裏慌張,劉麗華倒比他還鎮定些,親自來尋石明宗說話。母子兩個也不避着人,劉麗華只說公主寬厚仁慈,必不能遷怒,更何況還有石秀在,做人父親的就是偏心,偏心也有限,叫石明宗只管放心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