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十三章[09.19]
深秋子時,臨川的夜已有了些天寒地凍的意思。
當雲烈快馬加鞭趕回來時,玄色大氅上的夜露已凝成薄霜。
陶音警醒,一聽到響動便趕忙披衣出來查探,見是雲烈回來,頓時鬆了一口氣。
還沒等她說話,雲烈便遠遠沖她擺擺手,示意她回去接着睡,自己則腳步匆匆往寢房去。
陶音抿笑退回房中,見同屋而眠的夏侯綾也已明眸大張,便低聲對夏侯綾道,「說好十日就回的,如今晚了三日,待會兒說不得要被王妃殿下趕出來。」
語氣聽起來竟像有些幸災樂禍。
「我瞧着翠微這些日子一直壓着火,約莫就等着昭王殿下回來,她才好意思作天作地,」夏侯綾仰面躺在榻上,單手枕着後腦勺,悶悶笑道,「昭王殿下想必能體諒她是因為有孕的緣故吧?」
陶音笑着縮進自己的被窩,打了個呵欠,「殿下走時王妃殿下才知自己有孕,怕叫他分神牽挂,就沒說。」
「他不知道的?!」夏侯綾一詫,翻身而起,不安地以手指耙着自己的發頂,「那這怕是得去提醒一聲,請殿下讓着些才行啊……」
她從前與雲烈交道不多,料想他戎馬多年,又是位殿下,若當真被羅翠微甩臉欺到頭上,只怕是溫柔不起來的。
想着既雲烈不知羅翠微有孕的事,若一口氣沒忍住,兩人卯起來相持不下,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餘光瞥見她掀被就要下床,陶音趕忙小聲制止,「沒事的,你不必擔心。什麼時候殿下都是讓着的,吵不起來。」
雖陶音說得篤定,夏侯綾卻還是放不下心,豎起耳朵凝神聽着寢房那頭的動靜。
沒過多會兒,事實就證明了她的擔心完全多餘。
她甚至有點想笑。
預期晚歸的昭王殿下果不其然地被趕出了寢房。
房內長燭通明,燭火搖曳着溫暖的光影。
隔着門板的房外,卻是另一番可憐巴巴的景象。
「微微……」雲烈顧不上撣去一肩的霜露,持之以恆地輕輕叩着門,「再不開門我可踹了啊。」
話說得厲害,嗓音卻是低低哀哀的,連叩門的動作都極盡輕柔,像是怕驚着裏頭的人。
「你踹一個試試?看我不敲扁你的狗頭!」
以往的溫柔軟嗓陡然變得兇巴巴,雲烈卻半點慍色也無。
因為他聽出了她顫顫話尾里的后怕,猜到自己逾期晚歸的這三日裏,她有多提心弔膽。
他想了想,釋出了哀兵之策:「我這十幾日都沒有合眼了……外頭很冷的……」
裏頭靜了半晌后,揚起藏了心疼的哭腔,「滾去睡偏廳。不許再敲門,不然打斷你狗腿!」
這像是鐵了心不開門了。
雲烈眸底湛了湛,計上心來,「那你歇着吧,我就在門外,不吵你,有事叫我就行。」
說完,他就地坐在門邊,額角抵在門框上——
抬起爪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撓門。
對,他就是這麼聽話,沒有再敲門。
只是撓而已。
先前甩門將人擋在外頭之後,羅翠微並未回到床榻上,而是一直站在門后的。
輕咬着唇角,紅着眼眶,滿眼的水光瀲灧,就那麼瞪着緊閉的門扉。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怎麼樣,腦子裏似乎有兩個羅翠微在叉着腰互相指着鼻子跳腳。
懂事貼心的那個羅翠微在勸:他是去做正事,又不是貪玩,必定是出了茬子才多耽誤了這幾日,做什麼要為難他呢?
作天作地的那個羅翠微在鬧:他言而無信!無端端晚歸三日,不知道家裏有人會提心弔膽嗎?關在門外都算輕的!
總之她一會兒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一會兒又覺自己蠻不講理,直將自己攪和得頭疼,半晌也沒個定準。
直到那撓門聲響起,她再忍不住,呼啦一聲將門扯開。
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了。
見房門被打開,雲烈沒說話,慢慢將那隻撓門的手收回去背在身後。
俊朗剛毅的臉龐微仰,漆黑雙眸迎着房內溢出的幽幽燈火,神情和軟地看着她,不見一絲惱怒波瀾,倒像藏了點愉悅歡喜。
「地上涼,」羅翠微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起來……」
見他還是沒動,她心中發疼泛軟,便將自己的手向他伸去。
雲烈的眸底倏然燦亮,像被誰撒進了一把星星。
他的唇角彎起笑弧,徐徐抬手,卻並未直接去握她溫熱的手,而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衣袖,他手上的寒意便不至於沁着她。
意識到這一點后,羅翠微眼中浮起懊惱與自責,大顆大顆的眼淚就那麼不要錢似地猛掉。
她覺得無理取鬧的自己真討厭。
見她掉淚,雲烈心頭一揪,再顧不得裝可憐,倏地站起身來。
想要抱住她,卻驀地想起自己身上滿是冷幽幽的霜露;抬起大掌想替她擦眼淚,又怕自己手上的寒意沁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