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以前他曾去城中乞過,可是大家都說他吃人肉,誰也不肯施捨他一口吃食,最後為了不被餓死,沒有東西吃的時候他就只能撿亂葬崗上的死屍來吃。
他不能死,他的家仇還沒有報,就算不人不鬼,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穿着道袍的小姑娘就像一道溫暖的陽光照進了他乾涸的心田,讓他感覺到了人世的一絲溫暖。她不像那些人,不知道他是誰時還肯給一口吃的,一旦得知他是誰后就會變得驚恐厭惡,甚至想一把火燒了他。
她顯然知道他身上發生過什麼,因為她和她的師父是道士。明顯還是那種有真本事的,但她眼中依舊沒有那些世俗的厭惡驚恐懼怕排斥,只是帶了些善意地送了他兩顆饅頭。
低頭看着油紙包裹的兩顆雪白饅頭,恨生拿給了黑狗一顆,自己則拿起另外一顆慢慢地送到嘴邊啃。
麵粉香味漸漸散在口中,恨生一點一點將嚼爛的饅頭咽下去,記憶中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活人的食物了,真是懷念啊……
「大黑,我們去找她好不好?」
「汪。」
這是一處剛剛發生過戰鬥的地方,死屍遍地,刀劍滿地,碎裂的車轅還在冒着煙。
從現場痕迹來看,方才的那場戰鬥很是激烈。
從地上散裂的車轅木板來看,應該是一支運糧的隊伍被劫了。
從現場遺留的屍體來看,劫糧的是一隊穿得亂七八糟的雜牌軍。
其實說是軍並不合適,從那些屍身來判斷,倒十分符合流民作亂的特徵。
進入五月以來,安州沒有下過一場雨,全境大旱,至今已經將近兩個月,百姓拖家帶口逃離家園成為了流民,長期食不裹腹的結果便是心一橫,搶了運糧的官兵。
跟着師父路過這裏的沈清歡心下黯然,這個世道還要亂到什麼時候啊?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最苦者,百姓也!
所謂飽暖思淫慾,饑寒起盜心,但凡有一絲指望,百姓也不會揭竿而起,百姓其實是這世上最好糊弄的,只要讓他們能看到生活的希望,他們就會十分的安於現狀。
可是這世道卻總將一群善良的百姓逼得窮途末路,進而鋌而走險,逼上梁山。
師徒兩個在戰場念了超渡的經文,做了法事,以免此地因亡靈作祟發生詭異之事。
至於什麼收殮屍體、入土為安這種事,人少他們還可以勉強幹一干,這麼多的屍體,無論敵我雙方都管殺不管埋,他們師徒給他們超渡一下就已經很仁至義盡了。
再說了,萬一不管敵我哪一方抽空來收屍了,他們擅自替人家給埋了,人家想收屍都找不到地方,平白給人增加困難,這就很不好了。
「師父、師父,這裏還有輛板車。」
雲中子順着徒弟的聲音找過去,果然看到一輛倒在一片灌木叢后的板車,車上的糧食當然已經沒了,原本拉車的馬自然也不知去向。
「師父,我們把這車帶走吧?」沈清歡興緻勃勃地提議。
雲中子看了她一眼,就算能用,也只是個板車,既不遮風又不擋雨的,他對此興趣不是很大。
「師父,你不要那麼死心眼嘛。」沈清歡忍不住開口,「我們就算自己搭個架子鋪上雨布也能遮風擋雨,實在不行找匠人整個架子唄。您看現在一路上的情形是越來越不好,我們如果能有輛馬車多少也便利些。我覺得我們接下去的路會更不好走,沿路拾撿些能用的東西,沒準能頂大用。可我們要是沒有馬車,想攢東西也沒地方放啊。」
雲中子被說得一怔,細想一想,小九說得頗有道理。
「師父?」
「好。」雲中子走過去扶住一邊的車轅,口中輕喝一聲,手上猛地一用力,那輛板車便從土溝里被翻了起來,發出轟然一聲巨響,然後穩穩地落到了灌木叢處的地面上。
沈清歡頓時變成星星眼,忍不住鼓掌叫好,「師父好厲害!」
雲中子又仔細檢查了下車子的其他部位,發現果然沒有什麼問題,這才叫來他們的那匹坐騎,將板車直接套到了馬的背上,棕色的馬發出一聲輕嘶。
沈清歡又在附近轉了轉,然後撿了一小布袋麥子回來。
小布袋是她平時拿來放乾糧的,像這樣的小布袋,沈清歡一共縫了好幾個,平時都輪流使用,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等他們師徒決定趕着板車離開的時候,恨生和他的大黑就在這個時候追上了他們。
「哎,恨生?」沈清歡一臉驚訝,因為勞動,她的臉上沾了些灰,看起來像只小花貓。
恨生怯然又帶着哀求地看着雲中子,道:「我想跟着你們。」
雲中子第一反應是皺眉。
「跟着我們?」沈清歡不解地歪頭,「我師父很窮的,你看我們現在正在想辦法拼輛車出來。」
被徒弟嫌棄窮的雲中子:「……」
恨生當即表示,「我能幹活,什麼都能幹。」
大黑也跟着「汪」了一聲。
雲中子有點兒哭笑不得。
沈清歡的手指在嘴唇上輕撓,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有點兒猶豫。
雲中子順了順拂塵,平淡無波地道:「小九,你如果留他,就自己負責養。」
「啊?」沈清歡感覺自己被一磚頭給砸暈了,她養?她自己都是師父養的啊!
雲中子一本正經地道:「你自己剛才也說了,接下去的路恐怕不好走,要是再帶上他,負擔可是會加重哦。」
沈清歡撓撓頭,看看自己抱在懷裏的那一小布袋麥子,最後咬了咬牙,對耐心等着她答案的人道:「那你就跟着我們吧。」
雲中子不由笑了。
恨生立馬自動自發地爬到了板車上,大黑也跳了上去,卻是在車尾卧了下來。
於是,棕色大馬拉着板車上的三人一狗慢慢離開了這處戰場。
板車上,沈清歡從自己隨身的福袋裏摸出一顆饅頭遞給恨生,她知道他一定沒吃東西,距離他們上次分開都兩天了,如果不是大黑狗,估計他也不可能追上他們。
恨生沒有拒絕,還分了一半的饅頭給大黑。
沈清歡咂了咂嘴,對他們一人一狗這樣的革命友誼還是挺感慨的。
等到一人一狗吃完了饅頭,沈清歡才開口問道:「恨生,你多大了?」
「十四。」
「呀,那比我大六歲啊。」沈清歡說。
「嗯。」
「恨生,你姓什麼?」
恨生搖頭。
搖頭是不知道,還是不想回答,沈清歡有點兒搞不太清楚,眼睛眨了眨,說:「那以後別人要是問你姓什麼,你就說姓沈。」
「好。」恨生答應得十分爽快。
「恨生,你的包袱里放的什麼啊?」
「衣服。」
「可我看你的衣服都不合身,我給你改改吧。」
「好。」恨生直接將自己懷裏的那個包袱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