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章
因為皇貴妃喜愛杏花,所以皇帝命人在前院種了好幾棵杏樹,眼下粉色的花朵開遍枝頭,滿眼都是淡淡的紅,而一襲鵝黃色綉襦裙的皇貴妃就這樣含笑站在樹下,看着硬要爬上皇帝肩頭的小兒子,眼裏滿滿的都是溫柔。
皇帝在朝堂上是個嚴肅果敢、殺伐決斷的君王,待人疏離,不苟言笑,可是每每來了惜華宮,一身的戾氣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疼愛妻兒的慈父形象。
眼下,他無奈地瞅着拉着自己下襟、口中含糊不清地嚷嚷着「父皇馬馬,盼兒要馬馬」的小傢伙,終於彎腰把他抱了起來,然後擱在肩上,「好了好了,父皇給你騎馬馬。」
堂堂皇帝,朝前無人不從,到了這惜華宮竟落得個給兒子當馬騎的地步……偏生他還甘之如飴,唇角的笑意只增不減。
顧盼是皇貴妃的兒子,也是皇帝除了顧祁之外唯一的兒子,自小就被養在惜華宮,在皇貴妃的執意要求下,只在滿月時被封了個安樂侯,其餘的稱號榮譽,個個都被嚴詞拒絕。
皇貴妃說,這皇宮裏沒有半點親情可言,自打太祖那一輩開始,為了這皇位,兄弟反目的情節屢見不鮮,而顧祁雖說不是她親生的,從感情上來說卻不比親生兒子差。如今既然顧祁當了太子,她當然希望顧盼能掌的權越少越好、身上的榮寵越少越少,因為兩個都是她兒子,一個若是註定了黃袍加身,另一個就最好一點威脅都構不成。
其實她也是存了私心的,當皇帝有什麼好?她從當今皇帝顧淵身上看到的悲劇還不夠多麼,反正顧祁當上太子,將來登基以後一定會對她好,她又何必把自己的親生兒子推入這複雜的宮闈鬥爭呢?
再者,皇帝如今只寵她一人,痴情種的本性顯露無疑,她自然也沒必要再去把兒子推上皇位,爭當那勞什子的太后。
安樂侯,一生平安喜樂,這才是她希望顧盼擁有的。
看着這樣其樂融融的一幕,顧祁的腳步停頓了片刻,他沒察覺到,跟在他身旁的楚顏卻是看了個真切。
嘖嘖嘖,這眼神里全是欣羨,看來太子殿下對父愛母愛的渴望也很強烈才是。
福玉看了眼院子裏玩的開心的三個人,清了清嗓子,吆喝了一聲,「太子殿下到——」
顧祁再一次邁開了步子,含笑走進惜華宮的前院,朝着那裏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兒子給父皇母妃請安了。」
楚顏跟着他亦趨亦步地走上前去,也學着他的模樣行了個禮,「楚顏給皇上、皇貴妃娘娘請安了。」
顧祁是男孩子,行的禮自然也是男兒之禮,眼下被這麼個邯鄲學步的小傢伙依樣畫葫蘆學了去,引來皇貴妃一陣笑聲。
「這是衛國公的女兒吧?上一次皇上召見的時候,我遠遠地看過一眼,沒想到長得粉嘟嘟的,性格也這麼乖巧,真是惹人愛。」容真走上前來,蹲下身去捏捏楚顏的臉,因為自己生的是個大胖小子,從小跟在身邊的顧祁也是個男孩子,她還真希望有個粉雕玉琢的女兒。
這一走近,立馬發現楚顏面上帶着濕意,容真愣了愣,不解地看了眼顧祁,「怎麼,你把趙小姐惹哭了?」
顧祁急於分辯,豈料楚顏自己委委屈屈地開口了,聲音里還帶着點顫音,「回皇貴妃娘娘的話,是顏顏自己不小心,被飛過來的毛筆砸中了,不關太子殿下的事。」
顧祁愣了愣,瞅了眼老老實實低着頭的楚顏,沒吭聲。
容真從顧祁六歲起就帶着他了,兒子有什麼反應,心頭想些什麼,她掃一眼也就看明白個六七成。
多半是這小子把人惹哭了,怕給他父皇看到,就威逼利誘人家小姑娘,偏生小姑娘還真聽話,叫她不準泄密還當真就不泄密了。
她失笑,把楚顏抱起來,用衣袖替她擦擦眼淚,「顏顏真勇敢。」
回頭掃了眼顧祁,容真又補充了一句,「既然今兒學都沒上就把人帶回來了,想必是要召太醫來給她看看吧?」
顧祁這才回過神來,忙道,「母妃說的是,兒臣正有此意。」
他忙回過頭去吩咐福玉去太醫院請太醫,轉過身來看着容真面上似笑非笑的揶揄之意,耳根子都紅了。
他就知道,什麼事情都瞞不過狐狸似的母妃。
皇帝見顧祁來了,便把顧盼從肩上放了下來,神情也變得稍微嚴肅些了,朝顧祁淡淡地點點頭,唇角的笑意不多不少,卻無論如何不及方才對的顧盼時和藹可親。
楚顏被容真抱在懷裏,天真地瞅着這一幕,好似什麼都不知道,心裏卻扎紮實實地看明白些東西。
皇帝這輩子就愛皇貴妃一個,所以顧盼也是他的心頭肉,而顧祁這個太子,雖表面上不如顧盼受寵,但實際上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皇上心頭透徹,對待毫無權勢的小兒子就給予充足的父愛,對待身為太子的大兒子就嚴厲有加——這也是磨練太子的唯一方式,畢竟你見過歷史上哪個明君當太子的時候被溺愛過?
楚顏看了眼顧祁的表情,心頭略帶同情。
顧祁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皇帝區別對待的原因,只是明白歸明白,恐怕還是羨慕顧盼得到的那份父愛的。
瞧瞧這可憐又落寞的小眼神,羨慕又失落,把一個無辜少年渴望慈父之愛的心情表露無遺,嘖嘖嘖,實在是……
大快人心!
叫你小子討厭我,叫你小子推開我,這還真是一報還一報,世界真奇妙。
雖說這已經是楚顏第二次見皇帝了,但心頭總歸還是有點發憷。
之前沒有提過,她穿來宣朝之前,原本是個高校漢語言文學專業的講師,馬馬虎虎混混日子,要說搶課時、評職稱什麼的,也比不過學校里那群長袖善舞的積極戶。
可不是么,同年畢業的同學已經從輔導員一路爬到副院長的位置上去了,可她這個所謂的博士混了好幾年,也還是個勉勉強強湊夠基礎課時拿點基礎工資的講師。
其實也並非她不想去爭,誰還不希望自己工資高點啊,只可惜她天生畏懼領導,人家一旦擺起官威來,她就焉了,更別提什麼長袖善舞。
儘管這個缺點到後來也克服得差不多了,可是懈怠了這麼些年,你叫她再去爭點什麼,她也懶成習慣了。
眼下見到皇帝,這個封建王朝的最高統治者,楚顏心頭還是有點發毛,但小孩子家家的,見到皇帝一副怯生生的樣子也很正常,所以沒人覺得奇怪。
皇帝看了眼被容真抱了好一會兒的楚顏,眼裏露出點不悅的神色來,楚顏心頭一顫……她做什麼事惹到皇帝了么?
果不其然,皇帝眯了眯眼,還是忍不住開口了,「抱了這麼久,你不累么?」
話是對容皇貴妃說的。
不待容皇貴妃開口,楚顏趕忙自個兒補充道,「皇貴妃娘娘,我是撞到額頭了,沒有撞着腳,您還是放顏顏下來吧。」
目光無比誠懇,儘管聲音奶聲奶氣的,眼睛還一直往皇帝那兒瞟。
容真無奈地瞪了皇帝一眼,雖說依言放下了楚顏,但嘴上還是念了一句,「我有那麼矜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