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章[09.28]
素來趾高氣揚的人總算紅了眼,總歸是個六歲左右的小姑娘,一旦要哭要哭的,模樣還是挺叫人心疼的。
可惜遇上了楚顏這個人精,再可憐也變得沒那麼可憐了。
因為凡事一旦有了對比,較弱的那一個就輸定了。
而這場比賽里,勝負早已分出。
只見楚顏在清陽紅了眼之際,已然無聲地落下兩行清淚,兩隻手緊緊地絞在一起,咬着嘴唇顫聲道,「你們是在池子邊上玩,可是玩的是彈弓;我的確弄髒了你的裙子,可那是你先把污泥彈到我臉上在先。我無意與你為難,可是自打我進宮以來,你處處與我為敵,我不過是忍無可忍,才終於反抗了……」
話到此處,已然說不下去。
那張清秀稚氣的小臉上滿是淚痕,還有金豆子沿着臉頰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楚顏抽抽搭搭的,卻一直忍着哭聲,沒有大哭出來。
看過宮斗劇的人都知道,有時候最令人憐愛的哭法並非嚎啕大哭,而是落雨梨花、隱忍克制的那一種。畢竟你看《還珠格格》的時候,總會覺得啜泣的紫薇比哎喲連天嚎啕大哭的容嬤嬤惹人心疼多了,不是么?
演技派就是這樣練成的。
清陽見眾人看着楚顏的目光里都帶着同情,當下有了危機感,只可惜自小被呵護的太好,六歲大的孩子一慌起神來也不會考慮後果,立馬朝着楚顏氣憤地吼起來,「你少惡人先告狀!長五不過是在打池子裏的魚時,一不小心打到了你,是你自己心胸狹窄,血口噴人,才跑來對我動粗,還侮辱我和母親!」
楚顏泣不成聲地說,「你,你才是血口噴人……魚在水裏,我,我在屋子裏,哪裏會,哪裏會有這麼差的靶子……」
清陽這個疏忽怎會被楚顏放過呢?當下就被揪了出來。
清陽說不過她,氣得又要衝向她,好好教訓一頓,無奈卻被自己的弟弟拽住了。
秦遠山皺着眉頭,低聲道,「姐姐,不可如此衝動!太子殿下在此,哪裏容你動粗?」
他雖是清陽的胞弟,但性子沉穩溫厚,只是素來就對姐姐這種火爆脾氣沒法。
而顧明安拉開楚顏以後,本就站在她旁邊,看她這樣可憐,而清陽還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便開口道,「長五,還是你來說說,怎麼靶子差到了這種地步?明明是打魚,竟然打進了屋子,這些年的射箭課估計是白上了。」
清陽簡直要氣暈了,顧明安這是在替楚顏幫腔?
她回頭瞪着長五,而長五囁嚅着不會撒謊,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在場的誰都知道公主府的伴讀長五和流雲兩人,前者善武,後者善文,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苗苗,試問善武的長五如何會忽地打出這麼沒準頭的彈丸呢?
長五的囁嚅無異於是對清陽最大的打擊。
所有人都了悟地看着清陽,而她的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自然的,長五會失去準頭打中楚顏並非因為他發揮失常,而是因為他的小主子要他這麼做。
大家都心照不宣。
清陽心頭絕望,看着大家都向著楚顏,一下子情緒失控,眼看着就要和從前在公主府一樣發飆了。
豈料秦遠山忽地用力拽住正欲說話的她,捏得她手腕都發痛了,而他自己朝前走了一步,語氣沉穩地說,「太子殿下,今日之事並非姐姐一人之錯,我也有錯。」
顧祁一直都繃著臉,看不出心中所想,當下淡淡地看了眼秦遠山,還算客氣地說,「北郡王有何過錯,不妨說出來聽聽。」
秦遠山依舊握着姐姐的手,沒有放鬆,「其實今日是我想與姐姐開個玩笑,所以躲在柱子後面捏了顆泥丸扔過來砸中了姐姐,而姐姐當時沒看見我,約莫是以為那泥丸是屋裏的趙小姐扔來的,這才動了氣,以至於兩人因為誤解大打出手……」
他穩穩停頓片刻,握着清陽的手不着痕迹地動了動,然後回過頭去望着她,「姐姐,現在知道實情了吧?其實是你誤會了趙小姐,還不向她道歉?」
秦遠山回過頭去了,因此只有清陽一人看得見他的神情。
那張面龐上是自小就有的沉穩與安靜,好似永遠不徐不疾,從容不迫。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一個五歲多點的孩子身上,着實有些驚人了。
楚顏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從他的話里也分辨得出,這個小屁孩是在替他那沒腦子的姐姐擦屁股。
心頭微微動了動,這小傢伙才多大點?居然能夠這麼冷靜地想出這等好借口,饒是誰都知道他說的是假話,也會順着這個台階給他倆一個台階下,畢竟自己雖是趙容華的侄女,人家兩個也是長公主的子女,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拂了誰的面子都不好看。
所有人都看着清陽,而清陽在接收到弟弟這樣明顯的暗示后,滿腔怒火在那雙清澈冷靜的眼眸的注視下慢慢沉澱下去。
她遲疑了片刻,總算忍着怒火回過頭來看着楚顏,艱難地蹦出一句,「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
楚顏也沒料到她會這麼聽秦遠山的話,當下愣了愣,隨即抹抹眼淚,勉強露出個難看的微笑,「……原來是個誤會,我就說郡主不是這麼無禮粗魯的人,無緣無故對我動手……我,我也有錯,誤會了郡主……」
她這話陰損得很,表面上好像在給清陽台階下,事實上明擺着是在罵清陽粗魯又蠻橫。
果不其然,清陽的臉一下子垮下去了,眼看着又是發火的前兆。
而這個時候,一直牢牢握着她的手的秦遠山又一次觸了觸她的手心,清陽明白弟弟的意思,總算忍住了這點氣,索性轉過頭去不看楚顏。
楚顏不無遺憾地閃過一絲懊惱的眼神,下一刻繼續做出可憐巴巴的模樣。
可這點神色轉變之間,她忽地感覺到了旁邊的一道熾熱的目光,當下微微轉過頭去,只見顧明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
楚顏心頭一哽,他看見了什麼?
離得這麼近,她細微的表情會被看了去也不是不可能——楚顏大呼糟糕,面對一群半大的孩子,她竟然失去了警惕心,有了這種不該出現的表情,實在是應該引以為鑒!
須知這個時代的孩童與她生活的時代並不一樣,他們過早地經歷和體會了人心的險惡,見慣了身邊爾虞我詐的爭鬥,尤其是這皇宮裏,恐怕心智全然不是現代社會同年齡段的孩子能比得上的。
不,應該說是望塵莫及。
楚顏好似全然沒發覺什麼異樣,只是再也沒有任何不該有的表情波動。
而顧祁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清陽與秦遠山一眼,最終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從衣袖裏掏出方帕子遞給楚顏,「既是誤會,又一筆勾銷了,那自然再好不過。這是皇宮,須知你們的一舉一動都不僅僅是代表你們自己,我也不希望日後叫人抓住什麼話柄,說是世家子女在禮儀之上好似未曾開化的粗魯暴民。」
那隻手拿着帕子,就這麼直直地擺在楚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