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世間事

第7章 世間事

紫月樓雖說是樓,但內部光景可跟樓一點都不沾邊,楊孟君一路走來,經過落雪苑,楓林苑,芙蓉苑不僅大感驚奇,加上玉竹苑正好對應了春夏秋冬。

經過落雪等三苑的時候楊孟君匆匆一瞥便見微知著。比如說那楓林苑,裏面正中一個大歌台,台上一紅衣樂伶懷抱琵琶,邊彈邊唱,台下坐滿了來尋歡的客人,聲聲叫好。而台後竟然種了一株株紅楓,風起時引來陣陣嘩嘩做響好不靈秀。

芙蓉苑,顧名思義,芙蓉乃荷。裏面大致佈局跟楓林苑倒是差不多,但正中的卻不是一個歌舞台。而是一個荷葉模樣的石台,石台在水中,整個芙蓉苑八成都是水,水中立起一個個大小石台,來坐客人皆坐於石台上,面前一條桌案,案上有酒。只見正中荷台上有一身着粉紅羅裙的佳人,翩翩起舞,舞姿婀娜曼妙。就如那荷塘蓮花般,獨領群芳。

而落雪苑也是名如其境,苑中飄落朵朵“落雪”,正值初夏,當然是沒有雪花的,這紛紛飄零的也可能是一些花瓣。一株株紅梅傳來暗香浮動。

到了玉竹苑,雜役引楊孟君進去,安排一桌案便匆匆去給楊孟君上酒,少年細細打量了一圈。玉竹苑整體就像在一片竹林之中,除卻苑門處無竹其餘皆被竹海圍繞。就連少年所坐桌椅也都是竹子所制,玉竹苑,名副其實。

青蔥竹林間,有綠衣羅衫佳人立於台上,隨飄落的竹葉陣陣起舞,好不美妙。少年頓時看的有些痴了。

不一會兒便有兩個二八妙齡的少女,一人舉酒,一人拿着點心裊裊走向楊孟君。

兩位少女把手中東西放在桌上,倒了杯酒給楊孟君道:“公子可飲過這蘭陵醉?”嗓音空靈,百轉柔腸。

楊孟君小心翼翼的接過酒一飲而盡,清秀的小臉立馬紅了起來,不知道是酒太烈還是怎麼。也不敢直視少女,目光飄忽。

見面前這個清秀少年如此拘謹,少女柔荑捂檀口咯咯直笑。另一位少女嘴角也勾起弧度,眼角帶笑。倒酒的少女道:“公子可還滿意?”

楊孟君仰頭便是牛飲,哪裏還品着酒,但也點頭道:“好酒,好酒。”

另一名少女佈置好點心道:“公子再嘗嘗這點心,這可是咱們玉竹苑特有的青玉糕哩,整個洛陽也就咱們紫月樓有,別地想吃還吃不到呢。”

楊孟君連忙接過糕點吃了一口,青玉糕顏色淡青,香甜可口,入口后一股淡淡的竹香擴散開來,回味無窮。

倒酒的女子挽着楊孟君右臂道:“公子姓什麼啊,家住何方?”

楊孟君輕輕抽出手臂道:“我姓楊,祖上雍涼人氏,現在居無定所。”

少女被拒絕也不惱,只覺得面前少年好生有趣:“雍涼啊,我知道哪裏,聽說那裏自古苦寒哩。”說著又給楊孟君倒了杯酒。

楊孟君這次倒是輕引一口,酒香醇厚,連綿不絕。少年心裏暗贊一聲好酒!依舊紅着臉結巴道:“敢問兩位姑娘芳名......年芳幾許?”

持酒的少女明顯性格開朗活潑一些,看楊孟君文縐縐的模樣輕笑道:“我呀,叫綠竹,她叫青筍,今年都十六歲,都是玉竹苑裏的丫鬟。”

楊孟君聽后大感詫異,不由問道:“十六歲就......”

綠竹一笑道:“公子是想說我們十六歲就來這做工?”

楊孟君輕輕點頭。

綠竹接着道:“有頭髮誰想做禿子呀,我和青筍本來是山南道金州人氏,十歲那年蜀王跟琅琊王出兵打仗,我們村子也被毀了,後來跟着鄉親們逃到了這洛陽,就來紫月樓謀份生計。我倆父母也在那場戰亂中為保護我們雙雙逝世。”

楊孟君嘆道:“我跟你們差不多,家人也都死於戰亂,僅剩一個爺爺前幾天也去了。”

綠竹泫然欲泣道:“公子也跟我們一樣啊?用那些客官的話來說這就叫同是天涯淪落人。”

楊孟君點點頭道:“是啊,同是天涯淪落人啊。”說罷舉杯飲了一口。

青筍接過話頭道:“樓里像我們這樣家破人亡的還有很多,不過媽媽待我們確實極好的。”

楊孟君神情一怔,萬萬沒想到門口那個老媽子竟然還有如此心善的一面。

此時只聽台上歌女唱道:“十年生死兩茫茫,問我何處為故鄉,只道是,心安處為他鄉。魂飛萬里歸何處?吾鄉此生自難忘,卻已無此鄉。”

楊孟君聽懂了歌女所唱之意,十年來戰亂紛飛,生死各所託,別人問我家鄉為何處。只能說讓我心安的地方卻不是我的故鄉,死後我該去往哪裏?故鄉早已經沒有了,只留在回憶中啊。

楊孟君不僅問道:“這首歌是誰所著?”

青筍滿是欽佩的道:“是洛小姐啊。”

楊孟君皺眉問道:“洛小姐是誰?”

青筍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公子你沒聽過洛小姐?洛清怡洛小姐啊。”

楊孟君眼中疑惑更重:“額,很出名么?”

綠竹輕笑一聲接話道:“咱們洛小姐啊,是咱們大唐第一才女哩,這首歸鄉吟就是洛小姐十三歲的時候寫的,今年洛小姐也不過十六歲,跟我和青筍一般大呢。”

雖說五王叛亂后取道自立,可始終還是以王爺的名頭,並沒有稱帝改朝。境內子民依舊以唐人自居。

楊孟君聽后也滿是佩服,問道:“洛小姐是洛陽城中人么?”

綠竹搖頭道:“可不是呢,洛小姐呀,是咱們臨安尚書省右僕射洛林的孫女,傳聞洛大小姐生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也有名家子弟稱洛小姐為大唐第一美女呢。”

洛林!楊孟君聽到這個名字不僅瞪大了眼睛,原來爺爺要自己去找的竟然是尚書省右僕射大人,實打實的當朝權貴啊!

要知道,自大唐開國以來,三省便不設省令,而尚書省又執掌六部,權利最大,尚書省右僕射也是當朝右丞啊!

楊孟君抿嘴一笑,心中暗道:“原來如此,這趟紫月樓沒白來。”

兩女看眼前清秀少年展露笑顏,不僅覺得目眩神迷,好帥啊。

公子哥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手中摺扇“啪”的一聲打開,對着楊孟君道:“這位公子現居何方?家中可有長輩在朝為官?”也不奇怪這公子哥為何這樣問,洛陽自從被琅琊王佔據之後便成了琅琊王境內首府,連琅琊王府都搬到了洛陽。自從移府到洛陽后,洛陽城中也是權貴滿地,這公子哥也怕眼前這窮酸少年萬一是那個權貴子孫,特意穿一身布衣來變特立獨行吸引紫月樓姑娘們的眼光,故而才有此問。

楊孟君搖頭道:“現在居無定所,無家可歸,家中也無在朝為官者。”

這公子哥思量一番道:“這樣啊,那小兄弟可願把身旁兩個侍女讓給我,今夜小兄弟所有酒錢都算我的。”

兩女一聽頓時慌了,這個模樣清秀的少年雖說穿着窮酸了些,可看起來也是個正經人,也沒對她們兩姐妹有啥非禮的行為。而且還十分有趣,跟她們也同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聽華服青年如此說不僅用力攥住了楊孟君袖口,楚楚可憐。

楊孟君站起身子抱拳和善道:“這位兄台,我與這女子也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實在不忍割愛,還請兄台原諒則個。”

一番話說的彬彬有禮,可奈何眼前這個世家子弟不買賬啊。

公子哥哈哈笑道:“嘖嘖。真是個迂腐的讀書人啊。”

身後惡仆得到命令一個個凶神惡煞摩拳擦掌。獰笑道:“不識趣的東西。”

當頭的一個彪形大漢一拳直衝楊孟君而來,一點都不客氣。

楊孟君見對方說動手就動手,火氣刷的就上來了。預判到大漢拳頭的軌跡,右手一探就握住了大漢直來的拳頭,隨後一擰,惡漢吃痛齜牙咧嘴的。楊孟君猛然一推,一腳就踹了上去,惡漢被踹個踉蹌,後退兩步“撲通”一聲就倒在地上。

楊孟君冷笑一聲,眼神如鷹隼般的盯着公子哥。公子哥看到楊孟君的眼神不僅打個冷顫。那是怎麼的一雙眼睛?冰冷,狂躁,暴戾,就如一頭餓狼一般。公子哥結巴道:“上...都給我上!”

家僕們得到命令一個個也沖了上來,楊孟君後腿一步猛的一個前沖,瘦小的肩膀重重撞在了當頭一個漢子身上。漢子感覺就好像被一頭牛撞了一樣,胸口陣陣悶疼,氣都喘不上來。不由自主的坐下大口的喘着。

解決掉一個后楊孟君身形飄忽不定,惡仆們頓感無奈,這小子也太滑溜了,根本就抓不住嘛。突然間,楊孟君一個下勾拳重重打在了一個個頭還比他高一頭的漢子下巴上,這漢子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楊孟君右腿一提,膝蓋也撞在了另一個漢子胯部。軟肋被打中后惡漢也如大蝦般蜷縮在地上。

還剩下最後一個家僕,看着夥計們都被一個小少年打倒在地,不僅咽了口唾沫往後直退。楊孟君慢慢走近,大漢就慢慢後退,楊孟君跳起身子,凌空一個鞭腿,最後一個漢子也應聲倒地。

公子哥頓時慌了,再也不注意什麼風度了。忙道:“小哥有話好說,我給你賠不是了。”

這公子哥好像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一樣,厲聲道:“我爹是洛陽總督,你能奈我何?信不信我今晚就能讓你曝屍荒野?”

身後綠竹青筍看楊孟君橫掃一片,只覺得大快人心,可隨後便憂心忡忡起來。楊孟君是能打不假,可對方卻是洛陽總督的兒子啊,而且對方說的也不錯,的確也有這個能力。兩個少女對視一眼,拉了拉楊孟君手臂。輕聲道:“公子,算了吧,為我們姐妹這樣做,不值當。”

楊孟君眼神這才慢慢恢復了清亮,深吸一口氣道:“沒什麼值當不值當的,打就打了,無所謂的。”

對面公子哥定了定心神,看楊孟君恢復過來,心裏暗罵聲:“瘋子。”也不管家僕們如何,腳底抹油般就跑了。

看到有人打鬥,台上本來素手執琴的清倌也聽下了彈奏,疑惑的望向這邊。

玉竹苑別的嫖客們本來看熱鬧看的津津有味,可聽到公子哥說自己是總督之子。頓時也沒了打趣的心思。有好心人道:“這位公子看來也不是洛陽人氏,既然你得罪了總督大人,還是早點出城為好,省的洛水河中又平白多具屍首。”

等到樓里護衛還有老鴇張媽媽到的時候打鬥也已經結束了。張媽媽進來后一手一個握住綠竹青筍,左看右看,見兩女皆無大恙,心裏大石終於落地。

對着楊孟君厲聲道:“你打了總督大人的公子,你可叫我紫月樓如何再辦下去啊。”

楊孟君無言,只覺得這世道好生奇怪,難道就因為對方有個名聲顯赫的老爹便可以為所欲為?要打自己就可以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吳沖本來都做好了前戲,馬上便要提槍上陣了,聽到樓下喧鬧聲,心裏一咯噔,披上外套便開門打算一探究竟。

開門后正好一個雜役路過,吳沖攔下雜役問道:“這位小哥,冒昧問一句,樓下這是怎麼了?”

雜役嘆了口氣道:“這你算問對人了,小子我剛才就在旁邊看着,咱洛陽總督大人的公子,看上一個青衫少年身邊的侍女,便開口討要,少年不給,然後就直接動起手來了。嘖嘖,沒想到那少年也是硬茬,看起來年紀輕輕,身手倒不賴,一連干翻好幾個公子哥的隨從。”

吳沖急道:“可是一個十五歲左右,模樣清秀的少年?”

雜役道:“是啊,一身青衫,就在玉竹苑裏。”

吳沖確定了,也不管房裏姑娘如何撩人,提上鞋子便快步下樓到了玉竹苑。

吳沖看到楊孟君沒事,輕鬆了一口氣道:“怎麼樣孟君?沒事吧?”

楊孟君搖頭道:“沒事,就是有些麻煩。”

吳沖也曉得楊孟君打了總督大人的人,冷哼一聲道:“打就打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張媽媽看兩人態度一點都不怕。少年郎吧,風輕雲淡,就跟沒事人一樣,這魁梧大漢吧,說打就打。不僅心裏嘀咕道:“莫非兩人有啥大背景?比洛陽總督官帽子還大?”

楊孟君把壺中蘭陵醉又倒了一杯,一飲而盡道:“老哥走吧,實在太無趣了些。”

兩名侍女抿緊嘴唇道:“公子您要走了么?”

楊孟君呼口氣道:“走了,我明天還有些事情,就不耽擱了,你們兩姐妹也好自為之吧。”

說罷讓吳沖結了銀錢便出了紫月樓。

夜涼入水,楊孟君揉了揉臉,回頭看了一眼紫月樓鎏金招牌,嘆了口氣。不僅思量,爺爺讓我救天下子民於水火之中,我該怎麼做?爺爺,你在天之靈能看的到么?這就是你夙夜憂嘆的大唐嗎?人命比草賤啊。

獨留月光微涼,惟願星河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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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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