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禪與道

第701章 禪與道

巢湖比武如期而至,湖畔一半是兩盟的人馬,剩下一半幾乎全是江湖兒郎。

湊個熱鬧歸熱鬧,見見那些如雷貫耳的江湖大佬才是真材實料的好處。有些好漢期待着能從武當少林嫡系傳人比斗中學習一些什麼,而有的好漢則退本求次,想着要是能拜一位高手為師,未來未必就沒有機會出人頭地。

這世間就如此有趣,知己知命者少,自嘆懷才不遇者多。機遇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兒,就算有,也是有毒的。

湖畔東西兩側各有四面旗子,東側旗幟上繪一隻四爪藍龍,西側旗子上描巍峨孤城,正是水龍吟和寒江城的盟旗。

楊孟君李青二人輕裝簡行,戴着一頂幾文錢的斗篷,乍一看也有些泯然於眾的感覺。

抬了抬頭蓬,楊孟君眯眼朝西望去,只見寒江城主旗下,張清揚正襟危坐在一個小姑娘旁邊。他欣慰一笑,曾經那個跟在他後面的小道士,如今也振翅高飛了。

“三弟,咱們去看看清揚。”

李青低聲答應,一手輕輕捏着楊孟君衣角,跟在他後面走了過去。

“來人止步。”

就在要靠近寒江城範圍時,兩個大漢攔住了楊孟君。

楊孟君愣了一下,繼而拱手笑道:“兩位大俠,在下乃張天師故交,特來一敘。”

其中一個漢子聽他如此說,自然不信,嘲笑道:“張護法故交太多了,你算哪個?”

楊孟君嘆了口氣,自己多久沒有被人這般頂撞了?

“那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東西,你拿去給張天師一觀,他若是讓我進去,你們就放行,如何?”

就在這漢子還要叼難的時候,一旁另一個護衛伸手一攔,對着笑意不減的楊孟君執禮道:“這位小哥不用如此麻煩,你只需把斗篷摘下,在下好記住你容貌,再通名一聲,我好進去稟告。若真是天師舊識,我等兄弟便不為難了。倘若盲目放兩位進去,一旦有變,那誰也不好說啊。”

楊孟君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說罷他便摘了斗篷,“在下楊嘗,你儘管進去通報。”

兩個護衛看到楊孟君真容,皆是一怔,楊孟君的皮相自然是萬里無一,尤其是長期身居高位,又殺伐果斷,那股旁人不可描述的氣質更是折人心魄。

看清了楊孟君的相貌,這位護衛心裏也相信了七七八八,人中之龍一眼便可看出。若楊孟君是個畏頭畏腦的投機之輩,自然也不能和張清揚相識。

拱手告退,這護衛去的快,來的也快,再見時便客氣了許多,“兩位大俠,天師有請。”

楊孟君已經戴好了斗篷,坦然走了進去。

待兩人走遠,這護衛拍了拍胸口長出一口氣,“差點被你害死!”

剛開始為難楊孟君的漢子一臉懵然,“我怎麼了我?”

“你是不知道,我通了名之後,一向淡然的張天師馬上就換了臉,高興的不得了。要不是盟主攔着,他就親自出來迎接了。”

漢子啊了一聲,頓時有些后怕。

護衛又說道:“江湖上隱姓埋名的大俠名宿很多,這人看起來雖然年輕,但那股氣質是裝不來出的。咱們都是江湖兒郎,遇事笑臉相對,總歸沒錯的。”

一路走到湖邊,楊孟君腳步輕輕地站到張清揚身後,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清揚。”

張清揚回頭看來,頓時喜上眉梢。

“楊大哥。”

楊孟君摘下頭蓬對他一笑,打趣說道:“想不到這兩年你長大了許多,都學會跟人約鬥了。”

張清揚臉色一紅,連連擺手,卻支支吾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旁的曲安然這才發現了來人,盯着楊孟君看了看,又瞥了眼神色局促的張清揚,心裏便猜到來人是誰了。

就在她想行禮的時候,楊孟君未卜先知地抬手制止,“曲盟主不必多禮,在下只是來看看。”

曲安然放下已經抬起的手,看着兩人敘舊,一句話也沒說。更沒有亂看,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只用耳朵聽着。

“對了,我昨天見過唐青楓和伽藍了。”

張清揚歪頭道:“想必楊大哥又喝了不少酒吧?”

這就去兄弟的默契,張清揚不去問楊孟君見他們二人做什麼,也不問唐青楓他們有何企圖,只是關心詢問一些日常的喜歡。

楊孟君洒然一笑,“是喝了點,不過沒盡興,後面還要打仗呢。今日之戰你放開去打,只要不打死伽藍就行。”

張清揚聞言饒有興趣問道:“怎麼?那少林和尚惹到你了?”

楊孟君搖頭道:“這倒沒有,只是互相喝了壺酒而已。我意思呢,你別丟我人。”

張清揚靦腆一笑,“我感覺那伽藍武學造詣也挺高的。”

楊孟君看着張清揚,深吸一口氣,語氣平淡道:“你打輸了,我打你。”

張清揚張了張嘴,故作一嘆,“這可如何是好。”

說著,那伽藍和尚已經率先從水龍吟陣營中踏出,靜立在廣闊湖面之上,朗聲道:“請寒江城張清揚賜教。”

楊孟君拍了拍他肩膀,“去吧。”

張清揚深吸一口氣,背上劍匣雙臂一展,腳尖連踏湖面,和伽藍相對而立。

兩岸人聲鼎沸,各種喝彩聲*。

楊孟君坐在張清揚的椅子上,眯眼望着湖面。曲安然用眼角餘光偷瞄着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年輕人。

楊孟君突然開口問道:“是因為天星石?”

曲安然聞言下意識地看了眼神色淡然的楊孟君,說道:“當日張清揚去天青谷求葯,但天星石只有萬象谷才有,張掌教便以此為條件,讓張清揚跟我歷練兩年。”

楊孟君嗯了一聲,“看的出來,清揚跟你行走江湖,比跟着我征戰四方更適合他。”

“殿下說笑了,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以報國從戎為己任。”

楊孟君不置可否地一笑,“這種酸氣的話,也就你們女兒家信。你口中的大丈夫,十成有九上了沙場就怕的要死。在我看來,染血的疆場,染雪的才是江湖。”

曲安然美眸一轉,臉上升起一抹笑意,“看的出來殿下比較嚮往江湖了?”

楊孟君沒有立馬作答,而是看着湖面上交戰正酣的兩人,怔怔出神。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疆場是心之所願,江湖是心之所向。”

心之所願和心之所向,一字之差,便是天差地別。

曲安然沉吟道:“以殿下的能乃,只要將來不貪戀浮華,江湖也可去得。”

“我寧願功成名就時把酒桑麻,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說到這裏,楊孟君起身說道:“既然見過了故人,便無憾了,等清揚打完了替我給他說聲告辭。”

說罷,他和李青便轉身而去。

曲安然看了眼他的背影,悄然一嘆。

她時常和張清揚談起揚威軍,談起楊孟君,在她心裏,楊孟君差不多便是夜空中那輪明月,而她們便是繁星。如今一見,卻覺得楊孟君是青山,而她們是山上的一草一木。

雖然交談不過數句,可她明顯感覺到,這位人人敬仰的武林傳說有多麼的高山仰止。

“曲姐姐,他是誰啊?”

沐晴後知後覺地問了這麼一句。

曲安然再度恢復到冷若冰霜的狀態,“他就是大唐當代鎮國公,楊孟君。”

“啊?他就是楊孟君啊,我還以為楊孟君有三頭六臂呢,竟然這麼年輕俊秀。”

“他和我本就是同歲,能有多老態?”

湖面上,伽藍斗篷已經不知丟向何處,雅僧一般的他如今已是金剛怒目,手中一根禪棍大開大合,悍然對上雙劍如影隨形的張清揚。

又硬拼了一招,張清揚借力飛退,雙劍飛旋着繞在他身旁。

“離淵!”

隨着張清揚一聲大喝,他腳下的湖水旋轉着排開,狀若太極圖。

見張清揚來真的,伽藍自然也不會示弱,緊握禪棍的手猛然上提,身體飛離湖面三丈高,湖水捲起浪千層,陽光照耀下如浩瀚星河般沖向張清揚。

張清揚深出一口氣,太極水浪猛然前撲,迎上殺來的伽藍。

“嘭!”

兩人再次撞在一起。

湖畔的眾人看的如痴如醉,高手過招就是聲勢浩大,平日風平浪靜的巢湖如今波濤洶湧,好像龍王發怒一樣。

漫天水珠倒影着劍光棍影,明明是兩人之間的比斗,卻打出千軍萬馬破敵陣的感覺。

兩人愈戰愈勇,絲毫沒有疲憊的跡象,招式也越來越狠辣,只不過兩人都是心性正大之徒,自始至終沒有使出過一次陰招。

又是一招看家本領的互拼,張清揚的和光同塵重重砸在伽藍禪棍之上,巨大的衝擊力讓伽藍不由悶哼一聲,臉色有些不對勁。

緊接着,伽藍趁張清揚回氣的空檔,一棍敲在劍匣之上,震的張清揚一個踉蹌。

就在兩人越打越危險的時候,風和日麗的晴空頓時響起一聲炸雷,一道水桶粗的閃電降落在湖面上,激起漫天水霧。

“今日之戰當以平手而定,勿做生死搏鬥。”

一句話從天頂傳來,繼而烏雲散盡,天地間又恢復到了風清氣明。

張清揚收劍而立,回頭一看楊孟君已然不見蹤影。

伽藍也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對着天空躬身行一禮,又對着張清揚行禮,而後飄然回到水龍吟陣營。

唐青楓那些布盡給他擦了擦身上的水跡,無奈道:“既然那位發話了,就不打了。”

伽藍眼裏卻是一副戰意奔騰的神色,“原來這就是登封!引天地之力為己用,怪不得無敵人間。”

唐清楓又惆悵了起來,自語道:“這楊孟君,以後不得掀翻金鑾殿?”

曲安然也給張清揚遞過去一身乾爽道袍,“就此作罷?”

張清揚點頭道:“聽楊大哥的。”

回想剛才如天罰般的景象,曲安然只覺得內心震撼異常,心緒難平。武林傳說的能力,太強了。若是那一道驚雷劈在敵陣中,豈不是...

張清揚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解釋道:“只是陽春槍太過於奇怪,倒不是楊大哥真就有號令天罰的能耐。不過以楊大哥的真本事,一槍震平巢湖還是有可能的。”

曲安然這才釋懷少許,“那江東流和白玉京呢?”

張清揚思索道:“江大哥曾經一劍平山,更別提前段時間劍斬青龍了。而那白玉京...曾經他們三人數次搏鬥,都是白玉京佔盡上風。那一把孤鴻劍,可是能硬撼陽春槍的存在。”

曲安然瞪大眼睛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才笑意闌珊道:“你也不差,將來等你登封了,可得保護我。”

張清揚立馬紅了臉,“如今也要保護你。”

“嗯。”

回想剛才兩人比武,曲安然虛心請教道:“你剛才那招離淵,跟你平時演示給我看的不太一樣啊?”

張清揚深呼吸一口氣,詳細解釋道:“伽藍的禪門武學和武林正統習武方式雖然大同小異,但本源卻大相庭徑。道門武學講究以氣御體,以體御萬物。之前教給你的武學大多都遵循這一規律,通過內氣溝通天地,再用天地之力加持己身用來對敵。而禪門的武法卻是以力撼崑崙,硬生生用自身力道來駕馭一切能用到的東西。楊大哥的楊家槍法是內外合一的路子,力和氣相合,這條路最難,最主要是心境的歷練能否跟的上自身武學造詣的提升,而禪道兩門卻沒有這個弊端。不止楊大哥,江先生和白玉京也是力氣合一的方式。成了就是真的成了,要是一個弄不好便是走火入魔此生盡廢的下場。”

“我那招離淵,看起來是氣與力合的嘗試。楊大哥有一招名為動愈守中的防禦招式,便是以力拔山兮的力道輔以浩蕩內氣盪開一切攻擊的方式。而動愈守中這一招,卻是有着八分道家氣味。他把這一招教給我之後,我也研究了許久今日才和離淵一起用出,也算是一個進步吧。”

曲安然若冰雪雕琢而出的眉眼此時泛出些許春雨般的漣漪,笑道:“我期待你成為第四位登封者。小道士,你說過要保護我一輩子的,可不能食言呀。”

張清揚聞言漲紅了臉,一時間不知所言。只是愣愣的點頭,重複了一遍曲安然的話,“保護你一輩子。”

十年後,無涯峰上一日之間盛開九百九十九多金蓮,天地輝光萬里雲清,張清揚一步登天闕,不僅接過了武當掌門之位,也接過了大唐國師詔令。

那日山中有一位登山拜真武的女香客,看着天地間不可言喻的場景,笑意璀璨道:“小道士,你做到了呢。”

對張清揚來說,什麼登封,什麼武當掌門,什麼天下第一,什麼大唐國師,都不如她展顏一笑時的風采。九百九十九朵金蓮是萬丈輝光的榮耀,而那一步卻是天涯明月般的可望而不可即。誰叫佛門伽藍曾說過,“張清揚的道,和前面三個登封最大的區別便是,他的道路就是從武當到東越的距離而已。那個女子一日不出,他一日便踏不出這一步。”

此為見我如是來,我見你如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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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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