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鐵馬冰河入夢來
楊孟君不僅開始沉思起來。
自他出世以來，幾乎就像是世人評價的那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又兼他自己武藝天下無雙，慢慢的心裏就有了一種意識，那就是沒有什麼是他解決不了的。雖然他一直以來步步維艱，如履薄冰，但仍舊改變不了他這種潛意識。
就像這次，他其實也有計謀拿下函谷關，只是一直在考慮要不要那樣打，最後只能把東方玄機叫來定計。
他一人攻城瓦解敵軍將領心志，拉低敵軍整體士氣，就是提前做的準備。只是這種方法本來就如萬金油一般，行軍打仗最忌諱的就是士氣潰散。他這麼一手準備，也正好給東方玄機用到了。
令楊孟君最不安的，還是關內道那個跟他太爺爺同齡的老不死。能跟一手覆滅大唐一手扶起西蜀的楊太公掰手腕，這老不死的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應付的了的。楊太公心裏還有情，還有底線。那老不死的才是真的無情之人，眾生在他眼裏就是棋子，說捨棄就捨棄，什麼道德仁義，血脈恩情，都是他能利用的東西而已。
聽到東方玄機的提醒，楊孟君才恍然大悟。未知的兇險，遠遠比函谷關高出無數倍！最少函谷關他還能看的見，打不下不打就是了。可未來他要走的路卻是步步荊棘，處處薔薇且身不由己，只能悶頭向前沖，要麼遍體鱗傷要麼身死道消，幾乎沒有第三條路。
楊孟君的眼神漸漸褪去了輕狂和驕傲，隨之湧上來的神采一如當年他們兩個尚在少年時尚書樓初見的場景，眼中似有萬千星海，純澈且明亮。
楊孟君緩慢地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問了東方玄機一個非常扎心的問題，“你能打探到那老不死的居所么？我乘鶴過去送他一程。”
東方玄機愣了愣，沒想到楊孟君竟然這樣問，而後他立馬心領神會，笑道：“倒是能打探到，不過嘛...除非你聯合江東流白玉京一起上，不然都是徒勞。江東流不管沙場廟堂時，只做自己。白玉京統御武林，心懷江湖，也不會跟你如此胡鬧。”
東方玄機當然知道他這是在開玩笑，甚至是在懷念。他們初見時，楊孟君就問過他一個類似的問題，“你看我能不能潛入洛陽斬了李甫？”
當時的東方玄機回答他的話跟現在的回答異曲同工，當初東方玄機說道：“那裏有整個青龍會，你想死就可以去試試。”
東方玄機知道楊孟君說單獨去殺了那個老不死的只是過過嘴癮，內心並沒有這個想法。
但東方玄機一笑過後，面容漸漸沉默了下來。當初在他看來有如龐然大物的青龍會，如今也變的名聲不響。隨着玄機閣的崛起和聖綉坊在江湖中越來越高的地位，青龍會如今只能淪為李甫家犬池塘鯉。
而如今讓他們一籌莫展的老不死，後面隨着他們的成長，會不會也只是曾經的過往雲煙？
東方玄機再次一展笑顏，看着楊孟君英朗俊美的面容，似乎又看到了當初那個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少年鎮國公。
他們兩人都心照不宣，兄弟情誼根本不用多說什麼。
東方玄機平時懶得給楊孟君好臉色，是因為楊孟君這人太懶散了些，有事兒沒事兒總喜歡喝兩口。明明楊孟君能自己動腦子解決問題，非要讓他來處理。但他們兩人的關係也非常微妙，一人統領武將，一人總管文臣。按照歷史發展的軌跡，他們兩人應該互相敵視，而不是現在的同仇敵愾。
現在誰也不知道，數十年後已經白髮蒼蒼的東方玄機。在一個下雨天，撐着傘走到長安武桓王府門前，看着這個曾經高朋滿座充滿回憶，如今卻門可羅雀的王府。雨中的他徒留一聲空嘆，放下一壺美酒在府門前轉身離去。那壺酒，敬他們戎馬一生縱橫四海的青蔥歲月。
誰也不知道那個曾經武安天下，背負百萬冤魂的楊家末代鎮國公。在那個權傾廟堂受託孤之重輔佐三代君王的大唐尚書令彌留之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葯香瀰漫的尚書令府邸中，親自給躺在床上的老人泡上一壺他年輕時最愛喝的一壺清茶。
兩人相隔數十年再重逢，他們已不復鮮衣怒馬少年時。東方玄機看着出現在他病榻旁的老人，幾乎一聲不苟言笑的尚書令大人突然淡笑一聲。
他沙啞道：“你終於來了。”
已經脫下蟒袍披上素衣數十年的楊孟君，蹲下身子拉着他乾枯如柴的手，嗓音醇厚溫柔道：“來了，以往都是我叫你來，今天算是我主動來找你。”
東方玄機抽回被他拉住的手，好似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番模樣。
“不去看看咱大侄子？被你壓了那麼多年，又被我壓了這麼多年，如今總算可以喘口氣了。”
聽到東方玄機提及“大侄子”，楊孟君會心一笑，“他也身不由己，不怪他，再說了，當初是我答應四弟從此不再踏入長安一步。”
東方玄機哈哈一笑，卻引得陣陣咳嗽。等他回過氣，喘息着說道：“對不起...我答應你的沒有做到。”
楊孟君毫不在意地一笑，“他們都以為我想做皇帝，只有你和三妹明白，皇位對我來說始終只是一把椅子而已，並沒有什麼區別。”
東方玄機漸漸閉上眼睛，臨走時嘴角勾起淺笑，不知不覺中他自己卻拉住了楊孟君的手。
楊孟君自語着補充了一句，“這句道歉誰來說都行，唯獨你東方玄機不能說！你此生不負天地不負家國不負君臣，倒是天下人都欠你一聲對不起！”
他輕輕抽開手，轉身走出這間極為簡樸的屋子，臨走前他看了眼桌上依舊泛起漣漪的清茶，心裏五味雜陳。
出了房門，他一眼就看到一個身着正黃龍袍的男子領着群臣大步走來。
大唐新帝看到素布麻衣腰挎鎮國刀的男子時，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喉嚨滾動幾下，深深彎腰，“見過武桓王殿下！”
他身後的群臣一個個呆若木雞，這個號稱“殺神”的男人時隔數十年竟然再次回到了長安城...
數十位黃紫公卿齊齊雙膝跪地！
“臣，叩見武桓王殿下！”
三拜九叩，帝王之禮！
楊孟君沒有理會那些大臣，而是眼中充滿和藹地走到大唐新帝身前，淺笑着給他扶起來，“你出生時我也不曾見過你，現在都這麼大了...”
大唐新帝哽咽道：“皇叔！”
楊孟君搖了搖頭，沒有答應他這一句“皇叔”，而是想個老父親一樣輕聲叮囑道：“你以後不用向任何人低頭！也不用向任何人回禮，行禮。咱揚威軍，沒這個習慣。”
等一眾群臣試探着抬起頭時，早已不見那個壓的整個天下抬不起頭的男人，只見他們的皇帝陛下淚流滿面，對着天地深深一拜，吼道：“恭送東方大人，恭送武桓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