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七章[08.28]
許明誠出了凝翠堂的門,就吩咐小廝備馬。他自己則回墨韻齋洗漱乾淨,颳了下巴上面青色的胡茬,穿了一套乾淨的衣裳,即刻出門出發去周家找周靜婉。
周太太和周靜婉這時候也都曉得了凌淮死了的事。
周太太如同被雷給劈過了一樣,震驚的臉色都煞白一片了。
「他怎麼就死了呢?他怎麼能死呢?」
口中來來回回的只會說這一句話。說著說著,又拉着周靜婉的手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女兒,這好好兒的,你怎麼就做瞭望門寡呢?往後你可要怎麼辦呀?」
時下的人都覺得望門寡是很不吉利的。甚或還會有人說是女方八字太硬,剋死了男子。這樣的女子,高門大戶的人家怎麼可能會再聘娶?就是小門小戶的人家,只怕也會有諸多顧忌。甚至極有可能會做一輩子的老姑娘。
周靜婉面上看着倒是平靜的很。甚至心裏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在她看來,嫁給凌淮這樣的人,那倒真不如讓她做一輩子老姑娘的好。便是往後等母親過世,弟弟大了,娶了親事,這個家容不下她了,剃了頭找個尼姑庵青燈古佛的過一輩子也要比嫁給凌淮好。
所以就一點兒傷心震驚的模樣都沒有。
周太太一直在哭。先是哭周靜婉命苦,好端端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忽然就做了個望門寡。若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答應凌家的求親。然後又哭丈夫死的早。想當初她們家也是個富貴人家,京城裏面也是排得上號的。結果丈夫一死,丟下孤兒寡母,她一個女流之輩,有什麼能耐?家裏現在過的又很是艱苦。原還指望周靜婉嫁到凌家之後,等凌家發達了,周靜婉就能幫襯娘家一把。現在好了,凌淮偏偏就死了。往後他們這一家子孤兒寡母的可要指靠誰呢?
周靜婉初時還勸說了兩句,但周太太總是不聽,一味哭着,還一直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些話。到後來哭的周靜婉煩了,索性不理她,坐在對面拿了炕上沒有完工的繡花鞋面子,低頭做起針線活來。
自從父親死後,母親是經常會這樣哭的。一哭就要說自己的命不好,她和弟弟的命也都不好。又要哭其他的人都沒良心。當初老爺在時,如何的接濟那些個窮親戚和友人,等到老爺一死,人走茶涼,再沒一個登門的。周靜婉都已經習慣,也麻木的。所以每當周太太再這般哭的時候,她只做自己的事。
反正過一會兒周太太也會好的。日子不還是要照樣的過下去。
周太太哭了一會兒,果然哭聲漸漸的低了起來。拿了錦帕擦臉上的淚水。
轉頭看周靜婉時,已經綉好了半朵纏枝芍藥花了。面上的神情依然很平靜,脖頸低垂,左手腕上攏着的兩隻白玉絞絲手鐲子色澤溫潤。
好像凌淮的死跟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周太太望着她,電光火石間忽然就想起一件事來。
那日許明誠過來,她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隨後可是特地叫了翠浮過來詢問的。翠浮呢,心裏總想着周太太若知道許明誠心悅周靜婉的事,說不定就會主動去凌家退掉這門親事。便如實將許明誠心悅周靜婉的事說了。
哪曉得周太太的性子被周靜婉給看了個透徹。果然一面懊悔那許明誠怎麼不早些遣人上門來提親。若不然,嫁一個戶部左侍郎的嫡長子,可不比家一個吏部郎中的嫡次子強?但另外一方面又不肯去凌家退親,擔心旁人知道笑話,說她攀高踩低。同時也擔心若她這會兒去退了跟凌家的親事,凌家同不同意還兩說,若真退了,許家又不遣人上門來提親,那該如何?
像他們現在這樣的家世,周靜婉又主動退過親,許家再不來提親,往後還會有什麼好人家上門來提親呢?
所以猶猶豫豫的,竟是到底沒有去凌家說這個話。
但是這會兒得知凌淮死了,周太太忽然就想起許明誠來。
急忙叫周靜婉:「靜婉,左右現在凌淮也是死了,那位許侍郎家的公子又心悅你,不如你叫翠浮這丫頭去許家找找他,問他現在可願娶你?若他願意娶你,這可是你的福氣呢。不比一開始嫁給凌淮好?」
周靜婉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會說出這番話來,拿着繡花針的手都在發顫,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繼續繡花。
好一會兒她才竭力的讓自己內心平靜下來。不過當她抬起頭來看周太太的時候,面上依然是煞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母親,」她低聲的叫周太太,「雖然咱們家是不比以前了,但好歹也算是個正經人家,我也是個正經閨閣姑娘,你讓我叫丫鬟去找許公子問這句話,叫他心中如何看待我呢?便是他娶了我,又能如何尊重我?」
幾句話說的周太太面上訕訕的,不敢看周靜婉,低頭看着面前的炕桌。
「我這不是不想因為凌淮的死害了你這一輩子,又想着許公子是心悅你的。翠浮跟我說過,那日許公子過來找你,原就是想要找媒人上門來提親的。既如此,那現在……」
一語未了,卻被周靜婉給打斷了。
「母親,」她說話的聲音較剛剛大了些,眼眶也泛紅起來,「可是,我是要臉面的人。我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這和自薦枕席有什麼區別?
周太太曉得她這個女兒雖然看着性格柔順,但其實內里剛強的很,也不敢太逼她。
正要說幾句軟和的話,就見有個小丫鬟掀帘子走進來稟告:「太太,姑娘,管家說上次來過的那位許侍郎家的公子又來了,說要見姑娘。管家親自領着他去花廳了,叫奴婢進來問一聲姑娘,這位許公子,您見是不見呢?」
周靜婉愣住了。
她沒有想過許明誠會再過來找她。
雖然那日翠浮過來跟她說,許明誠說過,一定會想法子不讓她嫁給凌淮,但其後這些日子總不見許明誠過來找她。她便也漸漸的死心了。
縱然凌家現在再如何的沒有以前顯赫,但凌學義到底也在朝中為官,許家會為了她跟凌學義鬧翻?
便是剛剛,她還想着,就算凌淮現在死了,但許家那樣的高門大戶,會讓自家唯一的兒子娶她這個望門寡?
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沒想到,現在許明誠竟然找她來了。
他過來找她,是要對她說什麼話?
雖然現在許明誠面上再沒前幾日的消沉和頹廢,但到底這些日子也沒有好好的進食休息,眼看着就削瘦了不少。原本穿着正好的錦袍,這會兒也顯出幾分空蕩來。
因着心中激動的緣故,連坐都坐不下,只在花廳裏面來回的走動,一面等着周靜婉過來。
望穿秋水般,好不容易看到周靜婉走進門來,也顧不上什麼避嫌顧忌的話,走過去就緊緊的握住了周靜婉的手。
周靜婉一怔。抬頭看他。
就見他雙頰清瘦了不少。不過一雙眼卻甚是明亮,眸中還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