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二章[09.12]
重嵐先回了二房的院子,也顧不得底下人見禮,先命人打熱水洗了個澡,又換了身新的衣服,再把方才穿的那件趕緊拿去燒了,壓在心頭的煩悶才稍稍去了些,她又整理一番,抬步去了重家大房的院子。
她一進門就被下人迎進了正堂,重瑞風在正堂等着,滿面不耐地道:「你怎麼來的這麼晚?陳郎中家的公子已經到了,馬上就要行納徵之禮了。」
重嵐輕描淡寫地道:「路上馬車出了點事兒,勞煩大伯等着了。」她又笑道:「聽聞四堂妹馬上要成婚,伯娘也有了身孕,大伯近來可是雙喜臨門啊。」
重瑞風聽到頭一件事兒的時候先是面露喜色,聽到第二件事兒的時候麵皮子卻僵了僵,含糊道:「有什麼好喜的,你大伯娘如今四十了,到時候萬一生出痴兒或者天殘怎麼辦?」
重嵐聽他這般說,心裏大罵老沒良心的,皮笑肉不笑地道:「生下來的孩兒肯定是像大伯的啊,您這般睿智,生的孩子怎麼會是痴兒?」她說完也懶得理會重瑞風的臉色,起身道:「我去瞧瞧大伯母。」
重瑞風也不知道想到什麼,忙攔着道:「你先等等,柔兒馬上要過來,她近來一直惦念着你,你們姊妹倆先說說話。」
重嵐眉頭一皺,重柔會想她?這時候一聲嬌笑從檐外傳了進來,重柔梳着婉媚的回心髻,頭上攢着垂花小金釵,滿臉喜色地走了進來,親親熱熱地挽住重嵐的胳膊:「堂姐好久沒來了,我心裏可是一直惦念着你呢。」
重家人大都相貌出眾,重柔自也不例外,只是嘴唇略薄,下巴削尖,顯出幾分刻薄之相。重嵐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近來家中事兒多,一直沒得空回祖宅。」
重柔沒仔細聽她說話,眼睛卻從她頭頂的八寶攢珠白玉釵一直打量到她脖子上掛着的雲紋赤金鎖,再看手腕上一串珍珠紅寶手釧,件件都是精品,隨便一件都能抵得上她身上的整套頭面了。
她心裏不由得暗嫉,重嵐這般有錢也不見幫扶一下大房,真真是為富不仁。她心裏想歸想,面上還是親親熱熱地嗔道:「你也是的,如今家大業大還要你事事親力親為?為什麼不把事兒交給底下人做?連回家的功夫都沒有,若是底下人信不過,還有咱們自家人呢,難道你也信不過?」
底下人信不過,重家大房的人更信不過了,重嵐沒接話,只是笑了笑並不言語。
重柔目光又溜到她的打扮首飾上,抬手摸了摸她的手釧,嘻嘻笑道:「姐姐這手釧真是好看,我要是也有一個就好了。」她說著就滿臉天真,伸手去拿她腕子上的手釧:「姐姐借我戴幾天,也讓妹妹充充門面,等過幾日宴客完了就還給你。」她一副姐妹嬉鬧的模樣,倒讓人發作不得。
重嵐拿眼看了眼重瑞風,見他低頭吃茶裝沒看見,便自己側身避開,將袖子往下拉了拉,慢悠悠地道:「咱們是堂姐妹,你這般不成體統也就罷了,反正傳不到外面去。可若是去了夫家還這般見着喜歡的就拿,今兒拿了東邊妯娌的釵子,明兒拿了西邊小姑的項鏈,到時候只怕沒幾日就得被人送回來,不光自己名聲毀了,還帶累家裏名聲。」
重瑞風本來沒打算管,但聽了後面的話卻心裏一緊,他雖貪婪,卻不算蠢人,立刻出聲斥責道:「沒規矩的東西,這些年教你的禮義廉恥都忘了嗎!要是到了夫家還這般不知規矩,到時候就是人家責打你了!」
重嵐虛虛勸道:「大伯別為這個氣壞了身子,反正離出嫁還有些時候,這些天好好管教就是了。」
長幼有序,她當姐姐的這般說也無不可,重瑞分惱重柔在她面前丟臉,又格外訓了幾句,偏重柔那臉皮不像是姑娘家的,聽了這話連臉都沒紅一下。
重嵐急着去探望伯母白氏,沒想到重瑞風訓完又把她攔住,命下人端了盞子茶來清嗓子,難得和顏悅色地道:「你妹妹不日就要出嫁,你們做姐妹的有今生沒來世,以後也難得見一回,你日後出嫁她是肯定要來添妝的,但她如今先出嫁,你是不是…?」
重嵐早就知道重瑞風那雁過拔毛的性子,肯定要提這事兒,便主動笑道:「大伯說的是,堂妹出嫁,我這個做堂姐的自然要添妝。」
重瑞風沒想到她答應的這般利落,面上露出些喜色來,就連重柔都探頭去瞧,她命清歌把妝奩碰上來,笑道:「我聽聞堂妹要成親,特地命城中工匠趕製了這紅木描金妝盒來,一份薄禮,還望堂妹不要嫌棄。」
這禮給妹子添妝是夠了,但重瑞風想到二房的家財,還是嫌小,皺眉道:「這也太…」
重嵐故作愕然道:「大伯不喜歡嗎?那我收回去好了。」
重柔想着能撈一件是一件,忙撲上去接了那妝盒,對着重嵐笑道:「多謝姐姐送禮,我正缺一台妝盒呢。」
重柔跟重瑞風的區別在於知道見好就收,重嵐也隨意說笑了幾句,告了個罪便去後邊院子探望白氏。
後邊院子裏隱約傳來吵鬧聲,她忙加快了腳步。
白氏如今只有一個女兒在身邊,又不得丈夫寵愛,便是懷了孕院裏也沒半分喜色,她心裏頭堵得慌,打起帘子進了暖閣,就見白氏頭上勒着抹額斜躺在床上,小腹雖高高隆起,但也擋不住皮色蠟黃,容顏蒼老。
她床邊立着個脂光粉艷的女人,梳着隨雲髻,半福着身,身後還跟着一溜丫鬟婆子:「…夫人如今懷着身孕當不得家,妾不過是看夫人管家辛勞,怕動了胎氣,這才好心要幫夫人管家的,五姑娘說這話可就是冤枉妾了。」說話之人正是重瑞風最得寵的王姨娘。
白氏唯一的閨女重麗捧着葯碗站在床邊,對着她滿臉氣憤:「你不過一個妾室,憑什麼代我娘管家,安安生生地把你自個管好吧!」
王姨娘定力了得,只是掩嘴笑了笑:「這可不是妾身的主意,老爺特特吩咐了,要讓妾身幫夫人分擔一二,妾身不敢不從啊。」
她生了兩個孩子仍舊嫵媚明艷,反觀白氏,雖懷着孕卻容色憔悴,身形伶仃。
重麗聽她搬出來重瑞風,有些不知該怎麼接話,只是梗着脖子倔強道:「爹才不會說這種話,必是你自做的主張。」
正是王姨娘的兒子才中了秀才,閨女重柔又要嫁給官宦人家,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哪裏會怕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她微微一笑,極明艷,難怪能得寵多年:「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老爺跟前問啊。」
她反手捶了捶腰,聲音帶着柔媚的哀怨:「姑娘以為管家理事容易呢,妾身晚上要在房裏伺候老爺,白天還要幫着夫人規制丫鬟婆子,老爺精神頭足,那起子丫鬟婆子也沒有省油的燈,沒有一遭是平順的,我臉上都有皺紋了,生怕壞了容貌老爺怪罪。」
她這話說的十分輕薄,把房裏的事兒都搬出來說了,重麗紅了臉用力啐她一口,卻不好意思往下說,生怕她又說些讓人難堪的話。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當即把頭轉向白氏,白氏神情木然地看着床帳:「你辛苦了。」
王姨娘笑道:「不辛苦,為了老爺和夫人,這…」她話還沒說話,就被進來的重嵐打斷了:「王姨娘伺候大伯既然這般辛苦,那乾脆好好歇着吧,何必這般上趕着給自己找罪受呢?」
白氏見她進來,面上露出欣喜神色來,掙扎着要起身,被她急忙上前幾步按下了。
王姨娘原來和重嵐打過幾回交道,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於是忙笑道:「姑娘這話可是有些偏頗了,我也是為著夫人的身子着想,您還是未嫁的姑娘,不知道懷孕的艱難。」
她用出同樣的法子來堵重嵐的嘴,沒想到重嵐只是淡淡瞧了她一眼:「你說我偏頗,這是在責備我了?」
王姨娘心知這是個厲害的,忙擺手笑道:「我可什麼都沒說,只是礙着老爺的吩咐,這才心急了些,說錯了話姑娘可別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