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土的新芽
一天，吃完晚飯，許昱準備上樓洗澡，梁燁叫住了他，“我想去上學。”
“上學？”許昱不可置信地轉過身子，看着身前的女孩，女孩站得筆挺，聲音也是淡淡的，那語氣就在述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
沒有請求，只是告知。
“你已經決定好了?”許昱還是不敢相信，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能夠融入人群之中。
不過，人群的喧鬧能分散人的注意力。上學，也的確能較好地治療她的病。
“嗯。”梁燁坦然地回應着。
許昱嘆了口氣，“你既然想去，那就去，其他的我都會替你安排好。”
“我想去原來的學校，三中。”
“好。”
她想去上學，她想去感受人群，她想去跟上世界的腳步。她不想把自己當個病人，不想永遠封閉在這裏。
這裏太靜了……
靜到她似乎能清楚地聽到那平穩有序的心跳聲，這樣的死寂，靜到她怕。
次日清晨，梁燁起得很早，她尋了一圈，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瘦小的臉龐上顯得有些失落。
許昱看着她這副模樣，問道，“你在找什麼？”
“雙肩包。”梁燁抬眸看了他一眼。
“家裏可沒雙肩包，一會兒帶你出去買一些必需品。”
梁燁輕點了點頭。
今天是周末，街道上的人倒是不如往常多，許昱和梁燁並排走在街道一側，兩個人之間沉默寡言，沒有一句談論的話語。
“進去看看。”許昱停下步子，指着一旁的一家服飾店，又看向梁燁。
梁燁的臉上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她亦沒有拒絕，而是推開門直接走了進去，畢竟她的確是需要幾件像樣的衣服。
“這件怎麼樣？”許昱從架子上拿起一套衣服，在她身前比了比，“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這是許昱第一次給異性買衣服，雖然沒有經驗，但在進店的那一刻，這套淡藍色的運動服就映入他眼帘，在腦海里想像着女孩穿上這套衣服的模樣，很漂亮。
梁燁接過衣服，“我去試試。”
許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片刻，梁燁從更衣室里走了出來，換上新衣的女孩顯然有些拘謹，低着腦袋，一手摸着後腦勺，一手拽着衣角。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她再也沒有穿過新衣服。所有的衣服都是祖母從垃圾堆里撿回家的，只要不是破到不行，她都能拾掇拾掇繼續穿。
“很好看。”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梁燁抬起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緩緩露出了一抹微笑。
“等我長大了，我會還你的。”
聽到女孩這樣說，許昱笑出了聲，“梁燁，記住你說的，我等着。”
“嗯。”梁燁低哼了一聲，手上不停地扯着衣角，還時不時瞧着鏡子。她很喜歡這套衣服。
買好所有的東西，已經到了中午。許昱環顧了一圈四周，目光鎖定到一家麻辣燙店鋪，“餓不餓?”
梁燁看着男人手中的購物袋有些發怔，在聽到男人的問話，她沒有抬頭，只是愣愣地看着購物袋。
許昱牽起女孩耷拉在身側的手，跨步朝着麻辣燙店鋪方向走去，剛踏出一步，手上傳來一陣拉扯感，他回過頭，只見女孩依舊是一動不動地盯着某一處。
“這些……花了不少錢吧……”
似乎在詢問，又恍若在自言自語。
思緒飄散到那個夏日，同樣的街道，同樣的場景。
不過是身邊的人換了罷……
那天是她的生日，母親帶着她來到了這條街道，對於她們來說，富人的街道。
櫥窗里琳琅滿目的商品，她趴在櫥窗外，撲閃着大眼睛，看着裏面各色的商品，格外稀奇。
母親牽起她的手，一步一步踏進了那個金碧輝煌的店鋪，從櫥窗外進到屋內，她激動地摸摸這兒，又摸摸那兒，遭到了服務員的呵斥，“別把商品摸髒了，你賠不起!”
這句話，她到現在都記得一清二楚，冷漠鄙夷的眼神，母親彎腰道歉的表情，都像一把刀深深地刺進她那幼小的內心。
最後她們被趕出了店鋪。就在這個拐彎處，她掙開了母親的手，憋着淚質問着，“媽媽，她們為什麼要趕我們?”
母親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卻是，愧疚。
那深深的愧疚，讓一個六歲的孩子明白了，並不是窮得有志氣就能得到尊重。
許昱道，“梁燁，你還記得剛剛你和我說的話嗎？你說過，等你長大了，你會還給我。”
梁燁抬眸，聲音帶着些哽咽，“這條街道，對於我這樣的窮人來說，是永遠無法高攀的。就像平行線，我們之間本來是毫無交集的，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梁燁，這是我的選擇。”許昱打斷她的話，“對你的好，在以後的日子裏，我都會要回來的。”
行人路過街道，總會朝着他們兩人投去疑惑的目光，不時有喇叭聲在空中響起。
男人的聲音不大，梁燁卻聽得真真切切。
時間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路人消失了，喇叭聲也散了去，這偌大的街道中央，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在這過了很多年之後，當梁燁再次想起許昱的話，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始有終，都是一個圈，走得再快，走得再慢，終究會到達同一個地點。
人世間的所有因果都是一個輪迴。
回到別墅，梁燁坐在木椅上，看着那片光禿禿的土地，她整個人陷入到一個怪異的空間，迷霧繚繞，看不清前方的路。
直到那迷霧中出現一抹綠色，她的眸子逐漸亮了起來。
那片土地上探出了一顆顆幼小的綠芽，為這貧瘠的土地上點燃了一點點希望。
“哥哥，發芽了!”
梁燁很激動，她急忙跑進屋內，將許昱拉了出來，“發芽了，曼陀羅發芽了。”
許昱蹲下身子，看到那不太明顯的嫩芽，嘴角勾了勾，“是啊，發芽了。”
“我以為它們活不下來，沒想到，沒想到發芽了。”
“你不相信它們能活下去，但不管怎麼樣，你還是將種子埋了下去。”
梁燁雙目含淚地看着他，“發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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