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章
隨從貞平急忙跟春恩點頭致意,然後快步跟上主子。
越過照雲院的大門,貞平低聲道:「春姨娘像是變了個人,跟以前很不一樣。」
霍曉濤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說:「你又多了解以前的她?」
心臟緊縮着,像是有雙手穿過他的胸膛,狠狠地掐住一般,讓他不能呼吸,也清楚地感覺到生命正一點一滴的流失,他想掙扎,四肢卻漸漸麻痹,沒了知覺。
他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那張美好又熟悉的臉龐,那是他寵愛的女人……
她眼底有一絲驚懼,唇角微微的抽動,像是在笑,又像是想哭。她一動也不動地看着他,似乎在確定他會完完全全從這世界上消失。
春恩,救……救我……
他發出微弱聲音的同時,知覺及意識也離開了他這身虛弱消蝕的身軀。
「嚇!」霍曉濤猛地睜開眼睛,喉間灼燒乾澀,心臟……用極不尋常的速度狂跳着。
又是同樣的惡夢。這一年多來,他總被這惡夢糾纏着,但那不是他的恐懼及怨恨,而是霍曉濤的。
一年多前,他發生一場車禍,傷重不治,之後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議地穿越在被妾室賀春恩毒殺的霍曉濤身上。
他保有霍曉濤生前的記憶,清楚地記得,在他斷氣之前一如往常地喝下賀春恩為他熬的湯藥。
她已經讓他喝多久的毒湯了?對於毒殺親夫這事,她絕非臨時起意,而是謀划已久。
為了自保,他命她及霍子琮移居遇月小築,不管是對她還是霍子琮,他都沒有半點的難過不舍,因為他對她沒半點情感,而且他也不喜歡小孩。
穿越在封建時代的大戶人家,還是這霍家唯一的嫡子,他自然是備受期待及重視的,只不過,過去的霍曉濤是個藥罐子,個性又溫吞遲頓,霍騰溪雖寄望於他,卻又無望可期。
成了霍曉濤后,為防再有人伺機下毒,他在承明院砌了個灶,弄了間小廚房,更暗中找尋游醫為他開藥調養身子,自己也努力鍛鏈身體。
他是個聰明人,悄悄地摸清了府里所有人的底,了解自己的處境。
賀春恩在霍家是得寵的,就算他是個無趣的藥罐子,但只要他在的一天,她在霍家就能昂首闊步,是什麼原因讓她計劃毒殺他呢?
為財?不,霍曉濤從沒讓她吃少用少,再說她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光是這點,就夠她這輩子錦衣玉食,花用不盡。
謀殺不外乎情、仇、財,她不缺財,與他無仇,那麼就只剩下情了。
於是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就算是微不足道的線索都不放過,這才終於尋到她毒殺他的原因——她愛上霍碧山了。
只是她以為他死了,她便能跟霍碧山光明正大的相愛嗎?
這可不是二十一世紀,就算他死了,世俗禮教也不允許她從了霍碧山,她再笨都該明白自己是什麼身分及處境,可即使知道,她還是做了蠢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給了她足以教她行險的誘惑。
他懷疑霍碧山是毒害霍曉濤的同謀,但自他穿越在霍曉濤身上后,霍碧山就安分守己地守着織坊,並無異狀。
說起來,何只賀春恩,他不得寵的正室趙媛跟表哥高天晴有私情之事,他亦知悉。
說到這高天晴,他是天羽織在京城分號的二掌柜,此人長袖善舞,精明練達,雖有長才卻又安於蟄伏,不貪權奪利也不爭功諉過。
他是因為跟趙媛娘家有親戚關係才進了天羽織,卻是從基層的夥計干起,憑靠着本事及成績,一步步爬到現在的位置。
此人交遊廣闊,上至達官顯要,下至販夫走卒,他都能輕鬆應對,更深得客戶的信任及喜愛,簡單來說,他是個能做事、能替天羽織創造收益的人。
他從沒戳破高天晴跟趙媛的事,一是他對趙媛並無感情,不會生妒怨之心;二是高天晴乃是可用之材,他不想失去一個可以幫自己賺錢的人。
所以,他對每三個月至盛京呈報,卻又在府外幽會趙媛的高天晴睜隻眼閉隻眼,也放任總以愛戀眼神追隨霍碧山的賀春恩。
他得說,他對賀春恩的想法是不同於趙媛的,趙媛頂多心不在他身上,倒還認命安分。可賀春恩這個看似無害的柔弱女子,卻選擇毒殺親夫。
霍曉濤待她不薄呀,雖說霍曉濤這破身子跟無趣的性情,於一個對愛情充滿幻想的年輕女子來說確實是讓人苦悶,但……她下手也太狠。
那日秦月園夜宴,他提早離席,之後不久便發生了十幾條大狗衝上亭台,賀春恩在一片黑燈瞎火之中失足墜落的意外。
據貞平說,她被送回來時,頭破血流,氣若遊絲,命在旦夕,可他心裏沒半點感受,就連做做樣子去探望都沒有。
昨兒早上是她傷癒后他們第一次碰面,她,還是她,卻又不像是她,光是對霍子琮那小霸王的教養,她完全不像他認識的賀春恩。
現在的她有着強大的氣場,但不是從前那種驕橫強蠻,她沒了往昔的盛氣凌人,眼底綻放着自信的光采。
那一摔看來不輕呀,摔得她連性子都轉了。
他睡不着了,從來沒有誰讓他難以成眠,除了……他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無名指上那一圈淡青色的刺青。
那是他穿越后找人給自己紋上的,即使離了那麼遠,他還是不想忘記「她」。
他是愛她的,在遇上她之前,他只愛自己,從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可當她來到他的生命里后,孤單無依的她沒有讓人我見猶憐的柔弱氣質,只有積極正向的氣場,她活得像是顆太陽,再冷再傲的他,都能讓她焐暖。
可他有太多執着,太多習慣,太多自以為,即便愛着她,始終不肯為她退讓半步。
你太愛自己了。
跟他提出離婚的那天早上,她這麼對他說。
他用自以為的方式愛她,他以為那便足夠維持支撐婚姻,卻不知道那正一點一滴消蝕着他們的愛。
離婚後,他消沉了一些時日,直到他戴回被他收到抽屜最深處的那隻婚戒,他知道自己還愛她,卻又不敢去找她,因為他拋不開那該死又毫無意義的男性尊嚴。
他後悔,他若及早體悟到生命是如此無常,那麼他會在生命終結前讓她知道他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