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六章[09.26]
玉芝見陳耀祖擔憂,笑着安慰他:「爹爹,做生意哪有不冒險的?明日我見了那孫鶴再說吧!再說了,有許大人做中人,許大人爹爹你還不放心么?」
陳耀祖一聽有許靈做中人,當即不吭聲了。
許靈幫了他家太多忙,他恨不得把許靈的長生牌位供起來,哪裏會懷疑許靈?
一家人烤着火聊了一會兒,待玉芝和阿寶吃完烤紅薯,就洗漱了睡去了。
外面風雪愈發大了起來,玉芝房裏窗子上糊的窗紙被風雪打得「啪啪」作響,寒氣似乎要透過窗紙進來了。
玉芝舒舒服服躺在柔軟溫暖的被窩裏,閉着眼睛想心事。
她一想到阿沁如今過得很好,嘴角就不由自主往上翹,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表現自己的開心和歡喜了!
玉芝在被窩裏打了個滾,又滾了回來,矇著頭笑了起來:真好啊,兒子長大了,過得很好,除了有些太瘦了……
此時林玉潤剛洗過澡從浴間出來。
他還沒到甘州就任,承安帝就派匠作監的人來到甘州,重新拾掇了大帥府,重點就是林玉潤現如今常住的內書房。
因林玉潤愛洗澡,匠作監的人就仿照宮裏的格式,給他在卧室後面建了個浴間,浴間有專門的銅管通往燒水房,燒水房有專人輪值,保證林玉潤一日十二個時辰隨時都有熱水洗澡。
卧室里放着六盞水晶罩燈,照得一室光明。
張喜雨正帶了兩個小廝在卧室候着,見林玉潤只穿着雪白的浴衣出來,長發微濕披散了下來,忙拿了大絲巾上前:「我的大帥啊,頭髮不擦乾怎麼就出來了!」
林玉潤渾不在意:「卧室里有地龍,又不冷!」
他接過張喜雨手裏的大絲巾,隨意擦了擦長發。
張喜雨眼巴巴看着林玉潤,忍不住道:「大帥,您沒覺得哪裏不舒服吧?」
林玉潤走到書案前,把沒批示完的文書翻了出來,垂目看着:「我很好。」
張喜雨心裏還是擔心,啰啰嗦嗦道:「大帥,您還是小心些吧,人心隔肚皮,怎麼能隨意在外用飯,萬一是章家的姦細呢!先前的事你忘了……」
林玉潤習慣了張喜雨的嘮叨,充耳不聞,自顧自看自己的文書。
待把這摞文書批完,他的長發也幹了,便去睡下了。
躺在床上,林玉潤閉上眼睛思索着今晚之事。
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何自己會對一個陌生小姑娘一見如故,心裏總覺得親近,看到陳玉芝眼睛帶着懇求看着自己,他就乖乖聽話了……
林玉潤瞧着溫潤如玉,其實性格偏於強悍,連承安帝也常常得聽他的……
張喜雨看了林玉潤一眼,見他閉着眼睛,似已睡熟了,這才輕輕放下帳子退了下去。
他無兒無女,陛下命他照料林玉潤,林玉潤就是他的一切,他一定會一生守護林玉潤……
回到自己房裏后,張喜雨叫來了青衣衛的暗衛,低聲吩咐了一番。
他必須得調查一切接近大帥的人。
第二天玉芝難得睡了個懶覺。
等她醒來,已經是快中午時分了,雪已經停了。
玉芝在床上翻了一會兒,叫了聲「娘」。
如今到了甘州,陳耀祖也不出攤了,每日一早出城一趟,從鄉下進了豬肉和雞回來,其餘時間就和王氏一起看店。
這會兒陳耀祖正在院子裏掃雪,聽到玉芝的聲音,他忙道:「玉芝,你等一會兒,我這就去看店,讓你娘來照顧你!」
沒過多久,王氏就來了。
她一手端着碗梨水,一手提着壺熱水,帶着寒氣走了進來:「玉芝,先喝碗梨水清醒清醒,再起來洗漱!」
玉芝喝梨水的時候,她又把玉芝搭在炕上的棉衣都拿了過來:「棉衣熱乎乎的,正好穿上!」
玉芝喝了溫熱的梨水之後,整個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很快就穿上衣服開始洗漱。
在大灶屋裏把肉都鹵上之後,玉芝閑了下來,便回想着阿沁的身量,想着給阿沁做件衣服。
不管將來能不能送出去,總是她的心意……
晚上玉芝正在燈下用棉紙先試着裁剪,寒星過來了:「玉芝,孫鶴來了,大人請你過去呢!」
天上又飄起了雪花。大帥府外書房院子裏的青磚甬道,原本被清掃得乾乾淨淨,如今很快就又落了一層薄雪。張喜雨穿着件貂鼠皮襖站在廊下,優哉游哉看着飄飛的雪花和紅漆欄杆外在雪中盛開的紅梅。其餘侍衛都遠遠站在東南西三面廊下,並不靠近。
外書房內年輕的甘州節度使林玉潤正在與幕僚胡永正說話。
胡永志五十歲左右的模樣,身材瘦小,相貌普通,可是一雙眼睛極為清澈。十五年前,胡永志初拜相,在承安帝的支持下開始進行改革,卻因反對力量過於強大,改革失敗,胡永志從此辭官歸隱。兩年前,承安帝微服出京,親自拜訪胡永志,請他出山教導侄子林玉潤。胡永志為報承安帝知遇之恩,一直盡心儘力教導陪伴林玉潤。
林玉潤親自端了一盞茶奉給了胡永志:「胡先生,喝口茶潤潤喉嚨吧!」
胡永志接過茶盞飲了一口,抬眼看向林玉潤,見他雙目清泠泠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講課,神情極為專註,心裏不禁一陣欣慰,腦海里浮現出《世說新語·言語》中的一段對話: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
想到這裏,胡永志心道:我為何總想着好好教導阿沁?其實就好比芝蘭玉樹這些珍貴的草木,我也想使它們生長在自家的庭院中啊!他放下茶盞,微微一笑,問道:「阿沁,你覺得前朝滅亡的原因是什麼?」
林玉潤聞言,濃秀的眉頭微微蹙起:「先生,蔡相在御書房給我上課的時候,斷言說前朝亡於天災,可是我總是覺得沒這麼簡單,便遍翻典籍、當時人的筆記和各地的縣誌,我得出了不同的結論。」
胡永志神情不變:「說來聽聽!」
林玉潤畢竟才十六歲,還做不到沉穩如山。他壓抑住內心的躁動,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紅木格子窗,看着外面紛飛的雪花,緩緩道:「先生,我以為前朝之所以滅亡,在於內因和外因的雙重作用。內因在於前朝末年,那些大地主大商人和官僚勾結在一起,對自己拚命減稅,而對百姓卻竭力加稅,肥了自己卻窮了國家和百姓;外因在於海外諸國發現了大量銀礦,用這些銀子大肆購買我國的絲綢、茶葉,以致江南肥饒之地,大量改農田為桑茶,導致糧食產量一年比一年低,以致於一個並不算是嚴重的天災就無法抵禦……」他冷笑一聲,道:「一個個嘴裏說著仁義道德,做的卻是與民爭利肥己肥私,豈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樣的人掌握國家權柄,國家焉有不亡之理!」
胡永志靜靜坐在那裏,眼睛不知不覺濕潤了——當年他正是看到了大周王朝繁華昌盛下暗藏的深重危機,這才勵志改革!
林玉潤看向窗外。院子裏空蕩蕩的,只有張喜雨站在廊下,其餘人都站得遠遠的。
林玉潤轉身看向胡永志,聲音壓低了一些:「先生,大周朝綿延了幾百年,無數的商人通過與海外的絲綢、茶葉和瓷器貿易發了財,他們花了一百年時間,用金錢培養自己的子弟讀書科舉,進入仕途,然後繼續運用他們手裏的金銀,迅速升遷,控制吏部和御史台,最後朝中遍佈他們的人,這些人的代表,便是章氏和蔡氏……」
胡永志眼睛精光四射:「阿沁,對於這些,你的打算是什麼?」
林玉潤微微一笑,說出了四個字:「聯蔡抗章,改革科舉。」
胡永志不由笑了起來:「阿沁,不用急,慢慢來,你才十六歲,你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