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紀家堡

第2章 2:紀家堡

午時初刻,大雪紛飛的落梅鎮經過一車一馬。駕車的是老孫,騎馬的是紀平。暖和和的車裏半靠着紀巺紀大堡主。平躺着昏迷不醒的小男孩,趴着眯眼假寐的哈啾。

落梅鎮東北約莫二十里就是紀家堡。

午時三刻,紀家堡大門寬敞迎接歸家的主人。老孫駕駛馬車徑直前行,很快停在東廂房的一間暖閣前,紀平飛身下馬,從車上小心抱下小男孩,放進暖閣的塌上。暖閣里溫暖如春,生着火,軟軟的綢門帘隔絕了外面的寒氣。紀巺除下披風,在備好的熱湯里凈了手,接過一杯熱茶飲了。與此同時,小男孩也已經被人收拾好了,換下了破舊襤褸的衣服,臉上和身上的傷口被仔細地避過擦拭乾凈,換上了細軟的中衣。清洗乾淨的小男孩安靜地昏迷在那裏,小臉看起來居然清秀明朗。

紀巺面上從容,拿出一隻精緻的包裹,鋪開銀針,指尖捻動,開始施針。不說其它,單看那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就讓人打心底里產生一種信賴,更何況那動作清晰中自帶的一股行雲流水。

不過會兒,男孩身上佈滿了銀針,紀巺額上起一層薄汗。

一柱香的功夫過去了,施針終於完畢,他舒出一口氣吩咐了一聲:“留針小半個時辰。”

有人在旁邊低低回答了一聲:“是!”

不知何時,一位三十歲上下的美貌夫人輕輕走了進來,看到紀堡主在全力施針,便不動聲色摒退了跟在身邊的兩個丫鬟,默等在一邊。

紀堡主吩咐完,站起來一轉身看到了等在一旁的美麗女子,頓時喜笑顏開,道:“阿卓,我回來了!”

阿卓春風拂過般笑了笑,沒說什麼,錯開了身子,讓過紀巺。

紀巺更開心了,邊從阿卓身邊經過,邊說:“知我者,阿卓也!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他來到桌邊提過一支筆,在紙上快速寫下一個方子,遞給一旁的丫鬟,“即刻去煎,煎好放溫即服。每日早晚各一副,三日後報我!”

丫鬟接過藥方去了。

紀巺這裏吩咐完便抓起了阿卓的手,把她帶到懷裏,貌似撒嬌地說:“阿卓,這十多日你可想我?阿卓,我餓了!”

這女子便是紀大堡主的夫人陳卓爾。據說,當年紀大堡主與夫人陳卓爾一見鍾情,二見傾心,三見便喜結連理了。

陳卓爾出身江南殷實之家,其父陳老爺子一生經商崇尚儒道,是為儒商。陳老爺子處事精明為人熱情爽利,操勞半生掙下偌大家業,膝下三子,唯此卓爾一女,視為不二明珠。陳大小姐五歲開蒙,不咋讀《列女傳》、《孝經》等著作,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之類的言論也沒有煩到她頭上。受其父影響,長至十七歲時已是滿腹詩書和滿腹賬經。陳大小姐詩書常讀,讀完《論語》居然有點不喜孔子他老人家,說孔大聖人講究太多,“食不言,寢不語,席不正不坐”什麼的太過麻煩;陳大小姐閑來愛翻賬本,常常翻到半夜,第二日就睡個長一點的懶覺。高興的時候也偶爾搗個蛋,換男裝溜到外面逛個痛快。

後來嫁於生性不拘的紀巺之後,隨夫來到紀家堡。時光如飛馬,轉眼十一個年頭,為人妻為人母,陳大小姐早已是擺掉了跳脫,有着十足的女主人味道的堡主夫人了。

被抱個滿懷的陳卓爾埋頭在自家夫君懷裏,心想,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說什麼?只得含混不清地道:“嗯嗯,好好,知道了。”

陳夫人有許多話要問,可是終歸堡主大人吃飯要緊。於是,夫妻二人出了暖閣往自己住處走去,紀巺簡單交代了十多日臨安之行的種種見聞,尚未談到救人經過,忽聽到不遠處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喊到:“爹爹爹爹!”只見一個披着白色絨毛披風的五六歲小女孩掙脫一個丫鬟的手忙不迭跑過來,一頭撲進紀巺懷裏,摟着他的脖子,不由分說“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才仰着紅撲撲的臉蛋兒,睜着笑意盈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爹爹,阿寧想你啦!哥哥也想你,可他不承認!”

一個八九歲的隱隱有些少年身量的男孩走過來,施了一禮,不疾不徐地說:“爹爹!——阿寧,別胡說。”

“阿寧沒有胡說。”阿寧嘟着小嘴巴,“哥哥每日都好好做功課,說是等爹爹回來查驗呢!”

男孩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袖邊。

紀巺瞭然地笑了笑:“看來,我不在家這十多天默兒用功了不少。默兒,明日辰時來我書房我來考一考你。若是進步不少,爹爹送你一個禮物如何?”

“是,爹爹!”紀默回答過父親,心中暗道,“莫不是又送我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爹爹哪兒都好,就是幼稚。”

幼稚的紀大堡主用過午膳心滿意足,和夫人一起回到風信齋,這才正下色來。

“阿卓,此次臨安之行我聽說了一個消息。據說前些時日沉香閣多出來一個生意上的競爭對手,起初對方來勢洶洶並且隱隱有取而代之之勢……”

“取而代之?福州沉香閣立於江湖這麼多年,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早已在制香、調香技藝上無有比肩者,那些愛美的富貴人家的小姐、嬌妻美妾都對沉香閣的香精、香脂、香膏、香水情有獨鍾,倍加推崇。更有甚者,某些香品千金易得一盒難求,更遑論近年皇宮御用香品九成都來自沉香閣。取而代之,怕沒那麼容易吧?”

紀巺:“嗯,沉香閣的東西一直以來你也在用。”

“也的確好用——所以啊,究竟是何方神聖要動太歲頭上的土,拔老虎身上的毛?”

“這就是我要說的奇怪地方了。我總感覺這事不簡單,處處透着古怪!”紀巺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沿,“想起這些事——我有些困了,俗事大都耽誤我睡覺喝茶品酒看醫書。”

“夫君威武。”陳卓爾嘿嘿一笑,“咱們等說完這件事再睡覺喝茶品酒看醫書,不遲。”

阿卓偶以為還是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儘管紀堡主的魅力值上下浮動較多。

於是紀巺接著說:“對手嘛,雖然各行各業都避免不了,但不管是可敬的還是可惡的,一旦出現就是可恨的。你猜怎麼?他們在沉香閣商號隔壁開同樣的鋪子,賣同款的商品,價格上則要低得多。”

“這是惡意競爭,這樣下去沉香閣會損失不少。”出生於商賈之家的阿卓嘴裏這樣說兩眼卻透出了別樣的光芒。生意場上會遇到不同的難題和考驗,但是燒腦級別的難題反而讓人頭疼之餘也產生摩拳擦掌般的興奮。

“話是沒錯,要知道沉香閣畢竟經營多年實力雄厚,應對經驗也豐富。他們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一邊派人暗查對手實力背景,一邊針對這起不入流的競爭方式做出回應,可是,一月不到隔壁的鋪子竟然就莫名其妙閃電般撤了,無聲無息好像整件事沒發生過一樣,沉香閣居然也沒有查出來對方的蛛絲馬跡。而對方的香品亦沒有與眾不同的配方,所用香盒香瓶也無特別之處,連鋪子裏的掌柜也不是當地人。”

“這就怪了,為什麼呢?圖什麼呢?”阿卓不解。做生意不是為了賺錢?只為了享受一次性博人眼球?

“這就是蹊蹺之處。我有一種預感,恐怕這事還會牽連到我們紀家堡。他們撤鋪如果不是以退為進,就……只怕是在醞釀一場陰謀。”

“你是說,他們在織網,會慢慢擴大勢力,這一次是試探?”

“完全有可能,或者說不排除這些可能。我們紀家堡看似跟制香沒有關聯,但是,我們精通易容術,更有江湖上覬覦的‘化羽于飛’,紀家堡的命運時時都在江湖網中。”紀巺若有所思。

世間會易容術者不少,但紀家易容術當世為首,無出右者。坊間用“紀家出手,再無易容”來傳說紀家堡易容術的獨步當世;紀家輕功“化羽于飛”更是以輕若鴻毛,迅如交睫絕頂江湖。

“我回來之前岳父大人提醒我們疑雲不散之前要處處小心。”

“這是自然。”

“至於剛才那個孩子,”紀巺說,“也真是巧,如若不是哈啾發現他,不出半個時辰定然殞命,遇見我是這小鬼命大。趁紀平抱他回馬車之際我在周圍探查了一番,發現離發現他的樹林約二百米處的另一條岔路上有打鬥痕迹,雖然被雪掩蓋,但順着風裏傳來的血腥氣並不難找到。路邊有削掉的斷枝,路上有車轍,有腳印,有血跡,還有……一截斷繩,像是用鈍物所割,不過,將斷未斷之餘有人用力撕扯它才徹底斷裂。”

“是綁住男孩的繩子?”

“阿卓果然判斷力精準——沒錯,就是這根。”紀巺指了指不知何時放在桌上的一根色澤發暗的繩子,看起來硬邦邦的。陳夫人手裏墊了一片紙,用手指夾起繩子端詳了一番,淡淡血腥氣鑽進鼻子。

“那孩子的腳腕處破了,有繩子的勒痕,不淺。手指上有撕扯繩子的蠻力摩擦。”

“這麼說,割繩的東西應該很鈍——堅硬的石塊?”陳夫人道:“依我看,應該有其他人幫他忙,幫忙割繩子的人有線索嗎?”

紀巺讚許地看了夫人一看,覺得阿卓真是思維敏捷,“暫時沒有更多,我只能大概判斷那個幫忙的也是個孩子,年齡跟我救的這個男孩差不多大。”

“要說男孩是被綁架的,肯定不是為財,那孩子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臉和手上的皮膚有點糙,明顯不是養尊處優的啊,手上也沒有顯而易見的握筆或者拿劍的薄繭之類的。”陳夫人若有所思道。

紀巺為男孩施針之時她在一旁觀察的也很細緻。

“綁架的目的對於綁匪來說永遠不止為財這一種啊夫人。如果我沒有猜錯,一定是有人綁架了一些孩子,為避人耳目故而用馬車做掩蓋,馬車本身就應該是個不小的籠子。”紀巺捻了捻手指,接着道,“我已經讓紀平去查了,看看附近最近有沒有孩子消失。”

“什麼!馬車是籠子?”陳夫人呼了一聲。

為人母親心總是軟的,聽到紀巺這樣說她頗有幾分不忍。論功夫,陳夫人只會一些三腳貓的花拳繡腿聊以自保,這些年來雖然人生閱歷增多,但是心腸還是難以變硬。

“你打算怎樣安排這個孩子?”陳夫人看着自己的夫君,問出了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等孩子醒來再說吧。他身上有暗傷,服了半顆‘紅顏’,三日之後便能蘇醒了。”

“紅顏?你,你你……”陳夫人指着自己的敗家相公,呼了一聲,一時說不出話來,“為什麼不用其它葯?這樣的保命葯你也只有三顆而已!”

紀巺柔聲道:“當時情勢緊急,我根本沒來得及多想,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看到他,我便想起了默兒跟阿寧。”

“默兒阿寧”讓陳夫人一下子無語了,她不再說話,只長出了一口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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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面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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