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百零四:我可娶你

番外一百零四:我可娶你

寒秋來臨,皚皚的冰霜覆蓋在地埂田間。

逐漸清閑下來的陳家村燃着焰火,大家聚攏在一起忙前忙后。

三日前,村裡陳秀才的娘死了。

剛好今日下葬,整個陳家村能來的都來了,就那墳地里的土都挖了一丈多深。

陳青雲抱着靈位走在最前面,一聲破瓦碎響,只聽風水先生大喊道:“起!”

“......娘......”

隨着嫂嫂一聲嘶喊,陳青雲紅腫的眼眸瞬間又滾下淚來。

爹爹鬱鬱而終,哥哥參軍不返,娘親逐漸病重。

原本溫馨小家瞬間四散開來,陳青雲消瘦的身體彷彿沉浸在壓抑的痛苦之中,嫂嫂哀痛悲戚的聲音逐漸遠去,鄉野山外,飄散的紙錢一張一張地引着他往前去......

“我的兒啊,娘捨不得你!”

“以後......以後若是不中,跟你嫂嫂好好過日子。”

“她是個好的,有她為你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娘放心!”

......

刺痛的眼眸落下一滴清淚,陳青雲僵硬地往前走着,秋風似刀子一樣割在他的身上。

娘怕他會走他爹的老路,最終功名不成,鬱結長逝。

他還記得大哥走的那一日,他跟娘去送,老遠便看見穿着一襲綠色衣裙的嫂嫂。

她清瘦抽條的背影步步往前,周圍的新兵看得目不轉睛。

可她卻目不斜視地對着大哥走去,手裏攥着一個包袱。

大哥笑得合不攏嘴,得意洋洋地打開了包袱,裏面是一件竹青色的衣袍,大哥隔着老遠跟他炫耀,眉飛色舞里的眸光亮如星辰。

娘也在笑,可卻緊張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嫂嫂也在笑,然而湧出了珍珠般的淚光。

參軍的新兵,一去三五年才有可能回來。他當時還暢想着,大哥鐵馬金戈,榮耀返鄉的場面。

然而轉眼不過半年,他卻親手收到了大哥的撫恤銀子。

......

新墳的土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泥腥味,顯眼的墓碑還未受到雨水的侵蝕,亮得人的眼睛發痛。

不遠處的青色石碑是他爹的,再過來的灰色石碑是他哥的,而他身邊新得發白的是他娘的。

無法壓抑的悲痛在胸腔裏面流淌,曾經促膝長談,諄諄教誨的親人溘然長逝。

留下葉落凋零,楸木死寂的他。

忙活一天,幫忙的村民們在夜幕落下后散去。

門框上的白布不知道被誰順手扯去,黑漆漆房間裏連盞油燈都沒有,可嫂嫂嚶嚶斷腸的哭泣卻經久不散。

如同院中那隨風而動的錢紙,陳青雲彷彿看到了嫂嫂浮萍飄零的結局。

夜深人靜,陳青雲收拾好雜亂無章的院子。

他在廊檐下點了一盞油燈,隱約可見廂房裏嫂嫂伏在桌上哀泣的身影。

廂房的門沒有關,那隨風而動的帘子露出了廂房的大致輪廓。

陳青雲駐足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上前道:“嫂嫂,你別哭了!”

“日後我們二人相依為命,只有我在一天,陳家便都是永遠都是你的歸宿!”

李翠花抬首看着小叔,早已哭腫的眼眸紅紅的,跟兔子一樣。

她過了年就滿十六歲,鄉下丫頭向來早嫁,若非陳家肯收留她,只怕她現在早就死了。

青山一去不返,她能在陳家守着,心裏早就存了一輩子孤老。

她只是沒有想到,婆母會走得這麼急,不過一年的光景。

今日她在靈前燒紙,聽見院外頭都是閑言碎語,說是她剋死婆婆的。

她一個晦氣的寡婦,守着沒有盼頭的望門寡,定是想要勾搭小叔,妄圖成為秀才娘子!

“等熱孝過了,我想去當庵堂當姑子!”

李翠花抽泣道,這是她唯一能夠想到躲避流言的辦法。

青山不在了,婆母死了,小叔輪不到她操心。

偌大的陳家凋零殘敗,她一個寡婦守在這裏,像是陰暗洞穴里的老鼠,永遠都不會受人待見?

“嫂嫂,你還有我!”

“大哥不在,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陳青雲急切道,他不想失去這唯一的親人。

他不想回到這空蕩蕩的家裏,只剩下殘垣斷壁。

陳青雲的眼眸微紅,難掩的酸澀在他的胸腔里的流淌。

孤零零的結局,仿若秋天慢慢乾枯的蒿枝一樣,最後剩下光禿禿的杆子。

李翠花看着酷似陳青山的陳青雲,想着曾經大河漲水的季節,兄弟倆撈着兩匡魚趕往下寨村。

那個時候害怕被人說閑話,兄弟倆便將兩匡魚倒進了她家秧田裏。

爹爹哭笑不得,帶着她和大哥在秧田裏抓了一天的魚。

尋常大人只說他們還小,訂了親也得十四五歲才能成家。

她等啊等,可她的心上人沒有等來,卻等來這甘之如飴的望門之寡。

李翠花的淚珠滾滾而落,悲傷絕望的面孔像是尚未初開便已經殘敗的花苞,陳青雲看得不忍,閉了閉眼,難為情道:“娘的意思,日後......我可娶...你!”

彷彿驚雷一般的聲音在李翠花的耳邊炸響,她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叔!

“怎麼會?”

她忍不住呢喃,她心裏的人是青山。

她把青雲一直都當成是弟弟。

更何況,她是青雲名義上的寡嫂?

陳青雲看着嫂嫂大驚失色的樣子,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閉上眼眸,彷彿哽咽的喉嚨連呼吸都是痛的。

如果這是留住嫂嫂唯一的辦法,那麼他並不抗拒。

寡婦再嫁,並不見得會比現在更好。

嫂嫂這麼溫柔賢惠的性子,他私心裏捨不得她受一分的委屈。

他還記得跟大哥玩鬧的時候,大哥捏着他的鼻子戲謔道:“哼,你該慶幸你有一位好嫂嫂,不然以後我們把你趕出家門,沒收你的束脩銀子!”

“到時候你念不成書,便只能去給大戶當長工了!”

“哈哈哈......”

他還記得大哥肆意笑聲張揚又得意,彷彿是泡在蜜罐之中,只等着啟封的那一刻,幸福甜膩。

然而,如同他不甘心地回嘴,傲嬌道:“呵呵,誰怕誰?”

“束脩銀子我會自己掙,到時候等我考上狀元,娶位美嬌娘,看不把嫂嫂比下去!”

......

當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的時候,誰也想不到,這就是結局!

過往的記憶每每想起,那暖暖的心窩便像潮濕的熱炕,氤氳的氣息瞬充斥着整個心臟,酸澀的感覺彷彿逆流,讓他在笑與淚當中來回品味。

“不,不可能的!”

“青雲,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你當成親弟弟!”

李翠花急聲道,驚嚇過後,她顯得六神無主。

如果沒有流言蜚語,如果她不是守的望門。

也許,她會繼續在陳家待下去。

可是現在,她待不下去了!

這裏像是有火,她看到無邊蔓延的熱浪,她不想給青雲帶去麻煩和污名。

她想讓鄉親們都知道,她背後靠着的人是青山。

然而,當她每每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的時候,都知道,青山死了!

他再也回不來了,連墳地里埋的都不過是衣冠。

“我知道的!”

陳青雲艱難道。

他有些晦澀地看着嫂嫂,半響,那深幽的眼眸透出一絲執着的光芒。

“可是,我不想你外嫁!”

不想你離開我的身邊,陳青雲有些疼痛地哽咽着,看着嫂嫂愕然又失望的目光時,他連直視的勇氣都沒有。

“對不起!”

“可是沒有戶主的同意,你哪裏都不可以去的!”

“橫豎還有三年的時間,你好好想一想?”

陳青雲有些狼狽地逃了出去。

他感覺背後有一道眸光,啞然悲腔地盯着他。

彷彿從來不認識他一樣。

陳青雲自嘲地勾起了嘴角,這樣的他,他也不認識了。

可比起心裏那微不足道的愧疚,他想的卻是留住身邊唯一最親近的親人。

這一夜后,李翠花開始迴避陳青雲。

她不再給他做飯,不再給他做衣服。

她也不再刺繡補貼家用,她像是隱匿在陳家的孤魂,開始了她閉門不出的日子。

陳青雲回到書院念書,每逢月中月末才回來一趟。

可即便如此,李翠花還是能避則避,兩人不再同桌吃飯,不再有任何交流。

臨近年關,李翠花的娘來了一次,半輩子要強的農婦看着不人不鬼的女兒,好一通大罵。

李翠花知道她娘的意思,無非就是討好小叔,早日改嫁。

“還記得你當初要把我送去做妾嗎?”

“專門給大戶生兒子的!”

“娘啊,你忘記了,我上了陳家的戶,已經跟李家沒有關係了!”

李翠花慘然一笑,彷彿破罐子破摔。

翠花娘看着李翠花記仇的樣子,又氣又恨,她要是真那麼狠心,當初就該賣女兒了。

可是她有什麼辦法,陳青山死了,按照俗禮就是要退換定禮的。

當年陳夫子在世,陳家頗有家資,光是定禮就給了一對銀手鐲和一根銀簪子。

前些年鬧旱災,她賣了兩隻銀手鐲才救了一家子的命。

可到頭來,丈夫怪她,兒子怨她,女兒到是稱心如意來了陳家?

如今的陳家破瓦殘牆,哪裏有早些年的光景?

她過了一輩子的苦日子,什麼情啊,愛啊,等你吃不飽,穿不暖,受盡白眼才知道,這女人嫁了個家底殷實的人家有多麼重要?

她一心為了女兒,結果卻被女兒嗆聲,一輩子要強的翠花娘當即鬧了起來。

這一鬧,整個陳家村都知道小寡婦跟娘家的關係徹底僵了,小寡婦是一個寧願得罪親娘,也不願意改嫁主。

村裏的流言蜚語骯髒不堪,肆無忌憚地傳播開來,彷彿從誰的嘴裏吐出小寡婦這三個字,伴隨的永遠是污言穢語。

冷心冷意的李翠花閉門不出,好不容易過完年,等陳青雲去了書院。

她算着婆母的百日,燒了給心上人做的舊衣衫。

難得起早做了一桌子的飯菜,李翠花給婆母上完熱孝里的最後一炷香。

青雲的執着,只會害了他自己。

青山就這麼一個弟弟,她不能因為自己當初的一廂情願而毀了青雲的前途。

站在板凳上那一刻,李翠花早已生無可戀。

穿過房梁的舊白綾打結,李翠花將頭伸進去以後,踢開了凳子。

痛苦的窒息來了,她彷彿感覺有什麼東西這撕扯着她的魂魄。

死亡的恐懼包裹着她,可她垂下的雙手卻始終沒有掙扎。

忽然,她發現自己的魂魄被彈了出去,與此同時,錯身而過的魂魄進入了她的身體。

這一變故徹底震驚了李翠花,可惜她還來不及看看是誰佔據她的身體時,一股巨大的吸力捲走了她。

......

熱孝百日,陳青雲從書院趕了回來。

靜悄悄的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可廳堂里的桌上,卻擺滿了吃食。

皺起的眉頭閃過一絲疑慮,陳青雲在廳堂走到廂房邊去喊了幾聲嫂嫂。

結果,什麼聲音都沒有。

氣氛靜逸得可怕,陳青雲幾乎想也沒想就撞開的房門。

灌入的冷風掀起了橫樑上斷裂的白綾,陳青雲彷彿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的嫂嫂,無聲的痛苦包裹在他的身上。

殷紅的眼眸充斥着淚光,陳青雲慢慢地走了過去。

緊握的拳頭青筋暴露,自責悔恨的淚水傾瀉而出......

陳青雲一把將地上的嫂嫂抱起來,柔軟的身軀給了他一絲光明。

他壓抑着內心湧出的驚顫,連忙伸手去探嫂嫂的鼻息。

倏爾,只見他死寂的眼眸迸發出絢麗的光彩。

快速地將嫂嫂抱到床上去,陳青雲看到她脖子上的烏青勒痕,深幽的眼眸一暗,慌不擇路地往外面跑去......

“郎中.......”

“快幫我去請郎中,我嫂嫂自盡了!”

平靜的陳家村忽然又被炸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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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門寡嫂:養個小叔當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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