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十：走近（青雲篇）
這一夜，心慧睡得並不好。
她一直在想，當年她是不是做錯了？
如果只是青雲一廂情願，或許他早就放棄了。
壞就壞在，她曾給過他希望，最後又無情地背棄了他，任由他一個人蹉跎多年。心裏的不甘是肯定的，可更多的是，難以釋懷吧？
畢竟，她從未給過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在心裏想了又想，心慧決定幫青雲打開這個心結，幫助他走出曾經被放棄的陰影。
第二日，青雲回府以後，心慧便去找他。翠竹軒居高臨下，要爬上去還得費會功夫。
這會天色暮晚，竹林里一片寧靜。心慧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曾經青雲流連於竹林中，只為摘些竹笙給她煮湯喝。
那時，他興沖沖地舉着竹笙跑來，眉眼含笑，一臉期待地望着她，好像就等着她誇讚幾句。
明明，正經的時候看起來比她還老成，可在她的面前，他卻永遠像個需要呵護的孩子一樣。
心慧的眼眶忽然就濕潤了，多少年的往事了？為什麼她會記得這麼清楚呢？
陳青雲早就知道心慧來了，他等着她走近，明明都看到她灰色的衣角了，可她卻突然駐足不前。
有些不安地往下走，他怕她會突然改變主意，然後不肯來了。
聽見腳步聲，心慧抬起頭，只見青雲急急地奔下來。
竹林兩邊都是竹條編製的籬笆，心慧怕青雲摔了，會被竹條所傷。她目光忽然一緊，連忙出聲道：“你別動，我自己能走上來。”
陳青雲果然不動了，他一直都在期待，哪怕她主動邁上那麼一小步，他心裏也是極其開心的。
等了一會，心慧就走到了陳青雲的身邊。
她望着他，目光微微一怔。然後揚起嘴角，出聲道：“你說的對，我是做錯了。”
“我們一起渡過那麼多艱難的日子，我一直希望你能過得好。當初我不應該不告而別，讓你耿耿於懷多年。”
“青雲，我還欠你一句對不起。”
陳青雲見她果真通透幾分，心裏越發歡喜雀躍。
他伸手去扶着她，像無數次他幻想那樣，兩個人親密無間地走在一起。
心慧的身體微微一僵，可她沒有拂開他的手，沒有繼續傷他的心。
他就這樣帶着她慢慢走進了翠竹軒的院子裏。這一處本是小憩書房之地，房屋簡陋，比不得明月庵。
可窄有窄的好，至少感覺和她的距離很近，推開窗邊可觸及。
心慧坐在明間裏，陳青雲親自燒水烹茶。
不一會，喬木送了棋盤上來，隨即又溜走了，速度很快。
心慧看着喬木的背影，心想青雲身邊的人，都很向著他的。
“嘗嘗吧，我也許久沒有給人烹過茶了。”青雲端了茶來，目光澄亮，看起來心情不錯。
心慧接過，嘗了一口。
“清香沁鼻，極好的。”她溫柔道，彷彿他們之間不曾有過難解的隔閡。
陳青雲咧開嘴笑道：“是不是真的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歡。”
心慧擺弄棋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即道：“跟我說一說，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吧？”
“我想知道！”
陳青雲神色微頓，隨即擺正棋盤道：“十幾年的時間，幾句話哪裏說得完？不如我們一邊下棋，我一邊慢慢告訴你！”
心慧點了點頭，她不太習慣先開口，也不知要跟他說些什麼？
不如就聽一聽，或許她能找到他心裏鬱結所在。
陳青雲讓心慧先落了白子，隨即開口道：“我不太記得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我只是記得自己很孤獨，沒有人陪着我。身邊伺候的人換了又換，有些被人害死了，有些成家立業去了。”
心慧細想一番，這些年她也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孤獨是有的，無數夜晚睜着眼睛，想睡卻睡不着。很長一段時間，她早已忘記當初酣眠時是怎樣的暢快？
看着心慧落子遲疑的手，陳青雲眼眸微動，繼續道：”最艱難的時候，我身受重傷，害怕自己就這樣死了。”
“找不到你，我不甘心，掙扎着，再痛也想活着，活下去。“
有一顆棋子落在地上，心慧彎腰去撿。她趁機擦去眼角的淚痕，然後低垂着頭道：“當初我是因為……”
“我知道，是老師私下找了你。”陳青雲打斷心慧的話，他什麼都知道，所以才選擇忍耐。
如果真的是她無情離開，他怎麼會坐得住？
心慧有些愕然，不過她很快就回神了。
都這麼多年了，青雲怎麼知道的都不重要了。
她看向青雲，黯然道：“這些年……我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我只是沒有想過還能再見到你，現在這般，你就當我還在陳家守寡吧。”
陳青雲感覺心臟揪痛着，一股難言的酸楚直衝他的鼻腔。可他只能強忍着，不能失態。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陳青雲道：“我知道的，居士不必再強調了。”
心慧握着棋子的手慢慢收緊，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他還是怨她的。
回明月庵的時候，陳青雲提着燈籠在後面相送。
幽暗的翠竹林延伸着一條小道，很遠很遠，狹窄得像是從山峰中開鑿出來的一樣。
心慧走着走着，突然抬頭看去。
周圍的黑襯得夜空泛着墨藍色，連星星都跟螢火蟲一樣泛着晶瑩的光。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目光所及太狹窄了，像是青蛙在坐井觀天。
心慧收回目光往前走的時候，腳步突然踏空了。往後摔去的一瞬間，陳青雲扔掉燈籠，連忙扶住了她。
燈籠熄滅了，周圍陷入一片漆黑。
陳青雲扶着心慧的手沒有放開，而是一寸一寸地收緊，將她緊箍在懷中。
心慧動也動不了，黑暗中，她聽見青雲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不管過了多久，他的氣息還是會蠱惑她。像醉人的酒，只要她碰了，那就沒有什麼理智可言。
伸手扣住青雲的手，心慧輕聲道：“送我回去吧。”
陳青雲緊緊地抱着沒有動，他的下顎靠在她的頸肩，一字一句道：“你還記得嗎？當年你說喜歡我時，我足足抱了你兩個時辰，可我那時還是覺得遠遠不夠。”
“當年都尚且如此，更何況是現在？”
情竇初開的時候，看一眼都心滿意足，抱一抱都甜如飲蜜。
心慧閉上眼睛，心裏痛恨從前的自己。既然知道不可能，為什麼又要招惹青雲？
為什麼要將自己陷入這舉步維艱的深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