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定水,可!
晨曦漸漸在寒冬的濃霧中露出半張面孔,如同審視世間的天神,掃視着昨夜的一切罪惡。
寧靜而廣袤的土地上漸漸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腳步聲判斷,大約有幾十人的樣子,等到近些,粗重的喘息伴隨着逐漸清晰的身影,就像是從迷霧之中驟然出現的鬼魅,神秘而靈動。
“營帥,已經跑了一宿了,可否原地休息一會兒?”一個聲音自後方傳來,燕無忌回頭瞧了瞧,雖然稍遠些就看不太清楚他們的臉,但從眾人的呼吸中也能感受得到,大家的體力幾乎已經透支到了極限,畢竟他們只是普通士兵,不像他和張二虎是極武修行者,這種高強度的長夜狂奔,能堅持下來,已經說明他們的體力和毅力比一般人要強大得多。
點了點頭,這樣的濃霧,即便是胡蒙人追來,也很難發現他們,而且根據他在定州這麼多年的經驗,這濃霧要一直持續到午時才會逐漸散去,所以短暫地休整一下並不會有什麼危險。
柳之覽和張二虎靠着燕無忌左右坐下,燕無忌無聊地踢了下腳前細碎的石子,“按照我們現在的行軍速度,明日日落之前應該就能到達涼城城下,只是不知那邊情況如何。”
張二虎在營帥的位置上幹了好幾年,也算是定州行伍中排得上號的人物,所以相對於燕無忌和柳之覽,他對於定州文武官場,也知道得更多一些,見燕無忌問起,便將自己了解到的情況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涼城城高防厚,無論是物資儲備,還是守軍數量都遠超歇馬鎮,就算胡蒙兵圍涼城,也不過是徒增消耗罷了,況且定州都護府代理都護葛成阿,葛軍帥深諳兵家之道,為人也頗為沉穩幹練,深受燕帥賞識,有他在涼城,就算可列再來十萬大軍,也休想撬動涼城城門。”
張二虎的話音剛落,柳之覽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不過相對於張二虎的樂觀,柳之覽的回答反而顯得憂心忡忡:
“胡蒙騎兵的速度不是我們兩條腿能夠比擬的,歇馬鎮失陷的消息還沒有傳遞出去,就怕胡蒙人利用這一點,偽裝成潰敗下來的燕軍,騙開涼城城門,若是那樣,整個定州危矣。”
不得不承認柳之覽所言在理,三人對此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畢竟兩條腿就算再能跑,也跑不過四條腿的,只能祈禱胡蒙人的速度沒有這麼快,或者涼城的守軍,眼神能夠好一些。
疲憊得到緩解的眾人再次在燕無忌的帶領下,向著南方拚命跑去,沿途也有遇到一些村寨,但顯然裏面的百姓已經在官府的組織下退回了城中,或是各個具有防禦功能的軍事營壘之中,所以沿途走來,原本熱鬧的定州內部變得頗為凄涼,偶有一兩個留守的老者,面對他們的勸說,也都是無動於衷。
故土難捨,特別是對於上了年紀的人來說,一磚一瓦都是感情。
實在無奈的燕無忌等人也只能放棄勸說,留下一句珍重后,便從新上路,不過有一點倒是讓他們的心暫時放了下來,因為沿途雖然凄涼,但那是因為沒了人煙,房屋村舍並沒有被洗劫的痕迹,這就說明胡蒙人並沒有從這裏經過過。
果然,當翌日傍晚,
燕無忌等人抵達涼城之下時,涼城上的大燕旗幟還高高地掛在城樓之上,讓這群亡命奔跑了兩天兩夜的燕軍士兵覺得分外親切。
“城上的燕軍弟兄,我是歇馬鎮獨立營燕營帥,我等有要緊之事稟報葛成阿軍帥和燕志雲燕都督。”大嗓門的張二虎這時當仁不讓地擔當起了叫門的角色。
話音剛落,城上就有一個回應的聲音響起,“來人到底是誰?冒充歇馬鎮守軍有何企圖?”
聲音顯得凌厲且不友好,讓燕無忌等人有些摸不着頭腦,只是那回話之人只是說話,卻不露頭,着實奇怪。
“城上的兄弟,我們是貨真價實的歇馬鎮守軍,何來冒充一說,速速放我等進去,有重要軍情稟報。”張二虎忍着心底想要罵娘的衝動,又好言解釋了一番,這沒命地跑了兩天兩夜,從胡蒙大軍面前死裏逃生,居然在自家人門口被拒之門外,如何不讓他覺得憋屈,只可惜現在開門與否的權利握在別人手中,不得不低頭。
“哼哼,我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歇馬鎮的營帥乃是邱信,何時輪到你這姓燕的了,我說你這歹人也是忒蠢,連這個也不知道,就想冒充歇馬鎮守軍?念在同為燕人的份上,本將警告你,速速離去,否則弓箭無眼,休怪本將無情。”
那城牆上的人依然不露面,言語之間更是多了一些警告,隨着他的聲音落下,一名名弓箭手肅立在了牆垛旁邊,左手持弓,右手取箭,彷彿只要上官一聲令下,便能立刻搭箭引弦,將城下眾人射成刺蝟。
“本將數到三,若你等還不離去,那就休怪本將了!”
“一!”
“大膽小將,你可知你這番動作的後果?”張二虎實在忍不可忍,大聲呵斥道,但對方卻依然無動於衷。
“二!”
“且慢!”終於燕無忌忍不住出聲道:“閣下不相信我等,我們無話可說,但我有一言,還請閣下一定要稟報給葛軍帥和燕都督,胡蒙已經攻破歇馬鎮,不日就會南下涼城,還望早做準備。”
“哼!歇馬鎮自建立之後便從未被攻破過,你等莫要在這妖言惑眾,速速離去!”
燕無忌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來之前有着千般料想,但絕對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番境遇,“也罷也罷,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能做的已經做了,接下來就看他們自己的了。”
說完率先退了出去,眾人也一臉憤然地瞪了城上守軍一眼,隨着燕無忌的身後而去。
“將軍,他們走了。”城樓上一名負責探望城外情況的士兵回頭對着身後躺在老爺椅上的都尉稟報道,若燕無忌此時能站在這裏,當能一眼就認出,此人就是當初,那個帶着麾下斥候向南方探查胡蒙消息的燕逐,自然也就能理解為什麼這人不讓他們進城了。
當初那些傢伙被邱信關在歇馬鎮的大牢中數月,後來迫於朝廷方面的壓力,燕護不得不寫信讓邱信將這些人給放了,但放歸放,他們卻再也不是歇馬鎮獨立營的一員,相當於是被開除了軍籍。
幾人也都灰頭土臉地連夜回了燕京,只不過後來不知道這燕逐怎麼又跑到了涼城
的陷陣營中謀了份出身,而且仗着之前在歇馬鎮斥候什什長的資歷,成功更進一步,當上了都尉,這其中自然離不開他燕京城內的那位王爺老爹,和涼城之內的叔叔燕志雲燕都督。
燕逐聽到后,這才站了起來,伸長了脖子往城外瞧了瞧,只瞧見幾十個遠去的背影,但其中有一個,他卻是眼熟得很,因為當初在校場受罰,逼他下跪的人,就是用這個背影對着他,他覺得這一輩子就算是被抬到土裏埋下的那一刻,他都不會忘記。
“燕無忌,你也有今天,猶如喪家之犬,哈哈哈哈……”燕逐心中得意地大笑起來。
一旁的那名小兵這時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將軍,剛才他們口中所說,歇馬鎮已經陷落,這事不知道是真是假,要不要稟報上去?”
燕逐立刻搖了搖手,“不用不用,歇馬鎮固若金湯,就算再給胡蒙一年時間,也打不下來,他們是偽裝成燕軍的胡蒙細作,想要騙我,哼哼!哪有那麼容易。”
“既然是細作,那將軍方才為何不派人去把他們抓住,或者直接射殺也好。”士兵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但下一秒燕逐瞬間冷下來的臉色,讓他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情。
“本將軍做事需要你來提醒嗎?是你是都尉,還是我是都尉?”燕逐冷哼一聲,這是他的慣用伎倆,只要別人問出他無法回答的問題,或讓他自己下不了台的問題,能用身份施壓的,他就用自己的身份施壓,身份比他高的,他就會搬出他的叔叔燕志雲,畢竟在這涼城之內,能壓過他叔叔的人,基本沒有,就算是葛成阿,也不過是與燕志雲同級,不存在誰能壓制住誰。
“好好給本將看着外面,除非是胡蒙人真的大軍壓境,否則有什麼風吹草動的小事,就不要來煩本將軍了,困得很!”燕逐長長地打了個哈,又舒服地伸出一個懶腰,再次躺倒在自己的老爺椅上,拉上一層厚厚的棉被將自己緊緊裹起來,愜意地繼續養精蓄銳,畢竟今晚和城內倚紅樓的頭牌可是約好了要“秉燭夜談”一個晚上的。
再說離開涼城的燕無忌等人,他們此時暫時在距離涼城五里之外的一處村莊裏歇着腳,因為村裏的村民走得匆忙,所以有很多鍋碗瓢盆和床單被褥都還沒有來得及帶走,甚至還能找到一些大米,這無疑給了這些飽經流亡之苦的燕軍士兵們一點安慰。
“營帥,看我找到了什麼!”張二虎舉着手裏的一大塊干肉,想來是這家人走得匆忙忘了拿,倒是便宜了他們。
燕無忌笑着點了點頭,這些東西反正留着也是留着,如果他們不吃,到最後可能還會便宜了胡蒙人,所以他並沒有阻止麾下將士們對這個小村莊的“搜刮”。
“今夜我們就在這裏住一宿,明日一早再動身,我打算繼續南下定水,那裏的守將劉營帥與邱營帥有故,我也見過幾次,算是認識,再加上定水離涼城最近,將士們需要儘快休整一番,再經不起太多折騰了,對此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柳之覽卻沒有立刻回答,聞着遠處已經逐漸冒出的肉香,微眯着眼睛,享受般大吸了兩口,等了片刻道:“定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