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後坡

二,後坡

不早了,大伯決定留下陪爺爺,伯娘也過來縣醫院送飯,專門弄了幾道淡菜,被我大伯扒了一半,剩下的說是等爺爺半夜醒了,就留給爺爺吃,這時候就不去喊醒老人家了。

我自然一百個不放心,生怕爺爺會在今晚駕鶴西去,但上完夜班又急忙趕回來陽城,腦殼有點痛,眼皮子一直在堅持,才跟老爸老媽回去了上城家中,又回到自己原來的房間,幾乎空調也懶得開,就倒了下去。

老媽不懂我的疲累,還煮了碗雞蛋麵條送來房間,發現我脫得只剩短褲,準備睡上一場,就馬上心疼起來,說:“看把我娃兒累得,媽媽煮了雞蛋面,起來把它吃了,還有這個天氣睡覺怎麽不開空調呢?你先吃,媽媽給你開空調。”

“你拿去給老爸吃,我要睡覺,明天早上還要去‘後坡’找「火線」。”我很快就感受到空調飄出的涼氣,身子放軟,基本上後來老媽在說些啥子,我像喝醉斷片一樣,不記得了。

第二天早上,客廳桌子上早就放好了兩根油條,和一杯加糖的豆漿,那是我這25年來最喜歡的早餐吃法,我在客廳喊了幾聲,沒人答應,吃完早餐,心說也不曉得會在‘後坡’逗留多久,就順便拿了幾個包裝曲奇餅,到時拿來填填肚。

剛走出家門,老媽打電話來勸我不要去‘後坡’,說是這種天氣山上草蛇多,容易被咬,我聽了就覺得啰嗦,心說自己也跟「火線」有感情,如果爺爺是清醒的,也會義無反顧地去‘後坡’找「火線」。

“哎呀!老娘,你不要管,火鍋店中午客人多,你跟老爸把你們的生意搞好就行了。”我掛了電話,本來就性子急,讓老媽一啰嗦,整個人都快要炸了。

再說上城靠山,所謂的‘後坡’是我們陽城人對山腰一帶起的外號,但這稱呼僅限山腰一帶,再往上爬幾百米,就是頂峰,頂峰有個磚頭修起的二層小屋,早年是守林人的休息站,但如今這職業沒人幹了,小屋也長年失修地空着。

陽城靠山而立,特別是住在上城的人,想再往上走就要爬坡上坎了,我的地方我做主,小彎小道我一世記得,但即將上去進山口時,我在氣象局的員工宿舍樓停下,朝樓上一喊:“告花兒(乞丐),在屋頭不?”

告花兒(乞丐)本名叫「童爽」,是跟我小學和中學一起混大的兄弟夥,一個自稱要‘正經混日子’的80後男人,這龜兒讀完高中不曉得啥子原因就很抗拒外地,一直在陽城的一家電訊公司上班混日子,他的外號由來很是滑稽,因為這龜兒小時候喜歡隨地撿東西,膠袋都撿回家,隔壁鄰舍的人就給他起了這麽個外號。

告花兒他父母都是陽城氣象局老職工,幾乎一輩子都是一家人住在氣象局員工宿舍裏頭,他們對告花兒的管教寬鬆,小時候我們幾個一起去遊戲廳打遊戲,我老爸拿着藤條找到遊戲廳趕我回家,但每次都不見告花兒的父母來趕那龜兒回家。

但告花兒絕對是我的摯友,我感覺,我人生沒了這龜兒是不行的。

很快,3樓一個窗戶探出腦袋,告花兒明顯是知道我要回來,往樓下一吼:“咦!你龜兒回來這麽快,又不給老子提前打給電話,你爺爺金老漢好點了不?我媽還說要去縣醫院看你爺爺。”

頭上的陽光燒到我腦殼頂,熱得我發暈,就說:“屁話多,那些就不扯了,我現在去後坡找「火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告花兒說:“不得行!我在跟一個妹兒聊短訊,

那妹兒長得好乖(漂亮),你自己去吧,記得晚上在‘好吃一條街’集合,我們啤酒喝起來!”

我理解告花兒的重色輕友,那龜兒也是多年寡男,就心說可以喝他的喜酒,也是不錯,然後自己繼續往後坡上方走,過了十幾分鐘就到了進山口,理論上就是一塊乾禿平地,中間有一條常年被人腳踩出來的‘梯子’。

要爬到‘後坡’那一帶,一般需要十幾分鐘,但我一邊慢爬還一邊看看四周有沒有狗屎,如果「火線」一路跑上來,肯定是又撒尿又拉屎,除非那狗東西不走正道,是從梯子的兩邊短草叢爬上去的。

終於爬到‘後坡’一帶,我在一個荒廢田地里站着歇氣,等氣順了就朝天一吼:“火線!火線!出來!出來!”

以前我每次去爺爺家,「火線」都是急忙朝我撲過來,又舔又搖尾地,跟我關係好得很,但此時面對四周一無回應,我就不僅苦惱起為什麽「火線」要傷害爺爺的原因,都說犬類也會發急,但我感覺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咦?你不是金老漢的孫兒嗎?來這裏找「火線」啊?”

陽城的老輩子還是多,多少都跟我爺爺交集過,但說話這老頭我肯定不認識,就禮貌喊了聲‘爺爺’,又說:“嗯,我老爸和大伯本來就反對爺爺練狗去比賽,反正「火線」一下跑了,他們是不會來找的,加上我跟「火線」還是有感情,也捨不得那狗東西啊!”

眼前這老頭肯定過了70歲,我看他一身打扮還拿個斷樹枝當拐棍,可能就是那種風雨不改每天堅持爬爬山的老頭,他在原地喘了幾口氣,就說:“你爺爺金老漢在當年那麽意外地撿來一隻‘狼青幼崽’,他練的「小金剛」其實也凶,但氣候不足,剛剛練起來手忙腳亂,可以拿幾次單場冠軍也很不錯的了。”

那老頭扭開水壺喝水,他一席話令我想起了以前。

初時陽城斗狗風氣漸漸成熟,「小金剛」是條雄犬,確實是我爺爺從街外撿來的,開始我爺爺誤以為「小金剛」只是條土狗子,先把老屋院子裏的石桌拆了,撿回家就天天練,一般就是練力量和肌肉,讓「小金剛」拖着一個舊輪胎天天在院子裏繞跑。

後來「小金剛」長成10個月大,就快有參賽的資格,我爺爺就在一天中午牽「小金剛」出去,從上城顯擺到下城,一人一狗又下江游泳,最後去了剛剛建成的斗狗擂台,打算向‘同行’展現一下自己的訓練成果。

“金老漢,你這狗子並不是土狗子,而是一條狼青啊!狼犬跟狼的混血,懂不?”當時就有個人認清了「小金剛」的品種,我爺爺開始不信,一連幾個禮拜都打聽着,還牽上「小金剛」去了鄰縣讓高手請教,最後才明白自己當初撿的是一條狼青犬。

但狼青犬不是最純粹的鬥犬,「小金剛」鐵青色,三角眼,身姿絕對比不上傳統鬥犬,而我爺爺脾氣向來頑梗,跟我老爸和大伯吵了幾次架,還是要堅持練狗參賽,最後率「小金剛」在上城出戰,幾次單場冠軍就成為了爺爺踏入斗狗競技的開端。

而「小金剛」的下一代終究沒有成氣候,我爺爺那時也有了練狗經驗,等打種母狗下了崽兒,爺爺親自挑了一隻跟「小金剛」一樣鐵青色的幼崽回來,花了很久時間卻沒有練狗成功,那幼崽長到了9個月連家貓都怕,氣得我爺爺跺腳。

接連幾代都沒有亮眼的成績,被我爺爺直接當成了家犬看門守院。

而「火線」就是「小金剛」的第4代血統,那狗東西出生時我也剛好18歲,當時別家孩子拚命複習備戰高考的時候,我就天天跟告花兒在遊戲廳打發時間,也正是那時候,「火線」的戰鬥天賦被爺爺發掘了出來。

至今,「火線」已過7歲,在冠軍榜上已有兩次總冠軍的記錄,我爺爺就仗着這種榮耀,在陽城過得好不威風,這勢頭從去年第一季的斗狗大賽結束後才消減不少,因為已屬老將的「火線」被對手‘十指秒殺’,那對手就是「公爵」。

‘十指秒殺’是十根指頭挨個數數,十秒內被對手解決的意思,那一戰,聽說「火線」敗得很狼狽,雖然最後沒什麽傷勢,但比賽中「公爵」先發制敵,壓得「火線」反身都難,出局之後,我爺爺還是給「火線」買了幾根火腿腸,但他老人家卻好幾天沒有說話過。

為什麽我總覺得爺爺受傷的事情很奇怪,就是因為昨天比賽中,「火線」面對的對手就是去年的老敵人「公爵」,具體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感覺很不舒服,認為或許事情發生的原因很簡單,但就是他媽的吐不出來,心裏冒急。

“「公爵」確實凶,我也覺得「火線」該退下來了。”老頭又嘀咕着。

我沒理會太多,找到「火線」要緊,就跟登山老頭招呼了一聲,想轉身就走,剛走了幾步,那老頭一聲叫住我,說:“還有。。。,前些時間我來登山,在後坡這一帶的不同地方都見過你爺爺,你爺爺帶着「火線」,好像是在練狗,但我不敢走得太近,斗狗那東西說咬就咬,信不過,所以我每次都遠看了一會兒,覺得你爺爺練狗的方法很奇怪,具體感覺也說不出來,反正當時「火線」也是一副不情願的狗樣子,你爺爺也對「火線」時不時地大吼,金老漢凶得很啊!”

這線索絕對有用,因為我知道爺爺練狗,一般都在自家院裏,不會爬坡上坎那麽累跑來‘後坡’,我肯定是又追問了一些細節,但老頭也說細節不多,反正就是覺得我爺爺帶「火線」來後坡肯定有鬼,我將這消息牢牢記住,再謝謝那老頭,又朝整個山腰吼着:“火線!火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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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犬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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