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得銀
“賣……賣……”男人老實巴交上前，“大老爺，你看俺家閨女……”值幾個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喉頭哽住了。
這樣的事，牙人每天不知經歷多少，張眼仔細看了看女娃，身量雖瘦卻不柴，臉蛋也周正，養潤了也算是個鵝蛋臉，還不錯，點了點頭。
見牙人點頭，知道自家女娃能被賣了，夫婦二人忍不住又哭了。
“來人，給他們寫契書。”
“是，老爺。”坐在邊上專門寫文書的年青人連忙揮筆，沒等中年夫婦囑咐女兒幾句，契書已經寫好拿到他們面前了，“看一下有沒有問題，沒問題，在上面按手印。”
麻敏兒伸手去接契書。
年青人沒鬆手，“你誰啊？”
“我是他們家侄女，我叔不識字，讓我讀給他們聽聽。”麻敏兒微笑道。
這年歲，不識字的人多得去了，牙行寫出的契書大部分人都不識，拿給他們，不是讓他們看，而是讓他們按手印。
聽到麻敏兒的話，牙行的人都驚訝了一下，特別是上坐的牙頭，一臉不屑：“啊不……啥意思啊！”
麻敏兒知道對方因為他們的舉動惱了，連忙行禮，“大老爺，我叔在外面尋了幾家牙行，聽說你老的牙行是最公允的，就連忙帶着蘭兒姐過來了，還請你別見怪！”
“呵呵，小嘴還挺會說。”牙頭不耐煩的臉因為拍馬屁好了些。
“大老爺，不是我會說，是你牙行的口碑好。”
“哈哈……”牙頭董達瑞伸手摸摸頭，作為牙人，他這大半輩子見過的人何其多，上至達官貴人，下至潑皮無賴，就是沒見如此小娘子，聰慧機靈，不卑不徐，像生意場上練達的老手。
“大老爺，我家蘭兒姐心靈手巧，吃苦耐勞，能不能幫她找個好人家做婢？”麻敏兒感覺到對方沒有多少惡意，連忙打蛇隨棍上，幫中年夫婦的女兒爭取好的出路。
董達瑞端起桌上的杯子啜了一口茶，眯了眯眼。
他這不急不徐的動作嚇得蘭兒爹娘連哭都不敢哭了，小娘子的話實際上就是他們想說的話，但他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現在有人幫他們說出來，別提多緊張了，開嘴張眼緊緊的看向他。
麻敏兒當然也緊張，她說這話倒不是純粹為了自己的傭金，而是在這種沒辦法的情況下，為這個被賣的女孩子唯一能做的事了。
而且生為職場精英，她深深的懂得，有時候，一句話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雖然這句話對自己或是上坐的牙頭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對於‘蘭兒’這樣的人，就是一生的命運。
蘭兒確實因為這句話改變了命運，當然這個‘改’有別人給的好機會，更有她自己對好機會的樸實經營。
董達瑞放下茶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何會給一個小娘子說話的機會，更不知覺的給了她臉面，綻開一慣練達的笑容：“我憑啥給她一個好出路？”
麻敏兒咧嘴天真一笑：“就憑大老爺你如彌勒佛，笑容可鞠！”
“呃……”董達瑞伸手就摸自己的臉，這可是被富貴人罵的孫子臉，竟是彌勒佛？“哈哈……”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大笑了，“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麻敏兒帶着微笑立在堂中間，淡然處之。
笑完之後的董達瑞眯眼沉思，手不自覺的拍着自己的大腿面，翼州大旱，賣兒賣女何其多，別人過得是陰曹地府的日子，他們這些牙人卻大發災難財，看向面前如小仙女的小娘子，他再次面露笑容，“小娘子那裏人？”
“曾是京城人。”
“京城？”
不僅牙頭董達瑞吃了一驚，牙行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驚，京城，那可是高不攀的富貴地。
董達瑞探究的目光射向小娘子。
麻敏兒微微一笑：“大老爺，對不起，我只能說這麼多。”
看着進退有度的小娘子，董達瑞沒有因勢逼人，而是感慨一句：“京城？果然不一般。”
麻敏兒笑道：“大老爺，契書我看過了，果然不負你彌勒佛的稱號，童叟無欺。”
“那是自然，我董達瑞就算賺錢，那也賺得明明白白！”
麻敏兒拱手：“厲害！”
“哈哈……”董達瑞第三次大笑，如果不是年紀小又是小娘子，他娘的，他真想交個莫逆，咋就有這麼通透的小人兒呢，他這剛表個意，她那就達出來了，這默契就算老友也不過如此吧，“來人——”
“老爺——”
“賞她二兩。”
“老……老爺……”
不僅牙行的奴僕、大堂里的人驚訝，就算麻敏兒也吃驚，“大……大老爺，這……這不妥吧！”突如其來的銀子砸得她腦袋都發傻了，竟……竟有這天大的好事？
董達瑞眯眯帶笑，“小娘子，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女兒或是孫女，這家我連兒子都不傳了，就傳給你。”
“呃……”麻敏兒驚呆了，居然有不重男輕女的人？
“哈哈……”董達瑞伸手摸頭，肥頭大耳的他，在這一刻給人不是油膩市儈的牙人形象，而是一個敦厚的長者形象。
“小娘子，趕緊帶着銀子走，省得我改變主意把你給買了。”這小娘子咋傻都傻得這麼可愛呢，董達瑞心痒痒，恨不得把小娘子佔為已有。
麻敏兒嘴張成O形，連忙伸手接銀子，轉頭就跑，跑了兩步，轉頭叫道：“大老爺，以你的人品，富超三代。”說完拔腿就跑。
“這是什麼鬼話，老爺要不要追回來！”僕從大叫。
董達瑞搖頭笑笑，這些人不懂，但他懂，小娘子的話可是善意滿滿。
郭李氏雖然全程蒙得跟傻瓜似的，可是小娘子跑，她眼尖的，跟着也跑了。
餘下中年婦人，不知所以然的相互看看。
“來人……”
“老爺——”
“把這一家帶給夫人，讓她安排。”
“老……”
“去吧！”
再傻也明白自己遇到貴人了，中年婦人連忙跪下，“貴……貴人……”
董達瑞笑笑：“你們遇到的貴人不是我！”
“大老……”
“下去吧，我還要做生意。”董達瑞收起情緒，又是一個上媚下壓的牙人。
牙行僕人把中年夫婦帶下去了。在這樣吃人的大災中，能有人收留，對於中年夫婦這樣的流民來說，真是天大的造化了。
大堂內等待賣身為奴的人那個不羨慕，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運道。
跑到街面上，麻敏兒還有點懵，運氣這麼好，竟遇到貴人了，竟得了二兩銀子？她覺得自己如在夢裏，不知覺的又摸了摸藏在心口的二兩碎銀子。
“二……二娘……”
“我們可以吃……”話還沒有說完，麻敏兒看到從巷子口出來的陳家人，悅兒正被陳黃氏抱着，“郭嬸，抱頭、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