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懸河
那是一種十分憂傷而蒼涼的笛音，如大漠中被風驅動的沙丘，如落雁孤獨無奈的哀鳴，如濃墨般的烏雲在遙遠的天際沉沉地翻滾，如泣如訴，彷彿在講一個傷心的故事，有愛、有恨、有分別、有死亡、還有流離的孤獨和無助的哭泣，低低地，緩緩地從心底流出……
兩滴淚順着落雅的眼角滑落，她的手指動了動，費力地睜開雙眼，想要尋找那笛音的來源，可是笛音卻戛然而止。
“你醒了？”
一個低沉而淡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落雅循聲望過去，眼前，是那個面貌清秀的少年，兩道濃眉彷彿墨染，幽深的眼眸中透出一絲掩飾不住的憂傷和疲憊，一身威武的白袍銀鎧上滿是血跡，手上一支綠色的玉笛，溫文爾雅中透出掩飾不住的凜然和霸氣。
正是那個陪着自己戰鬥了一夜的男子。
“謝謝你。”
懸河苦笑了一下，沒有作聲。
“姐姐……姐姐，我姐姐呢？”
落雅忽然想到了重傷的姐姐，忙要起身尋找，可是轉身之際，便看到了躺在身邊的姐姐呼吸勻稱，頓時鬆了口氣，又無力地躺回了原處。
“謝謝你救了我，我叫落雅，我姐姐叫落寞，我們是紫月部族紫月王的女兒，昨天，我們紫月城被十萬白骨滅掉了，父母慘死，我和姐姐逃難到這裏，請問怎麼稱呼你？”
雖然極度疲憊，可是落雅還是沖面前的年輕人笑了笑，不知為什麼，面對着這個不知身份的少年，落雅心中竟然毫無理由地生出一種強烈的信任，就像信任自己的父母和姐姐一樣，於是便將剛剛經歷過的一段慘事和盤托出，這一天一夜她和姐姐經歷的生死太多了，所以現在提起族人和父母時竟然已經不那麼激動了，只是心底生出另一種滄桑和憂鬱，使一直嬌生慣養的她在一夜之間長大，這是一種很痛苦的感覺。
“什麼？你說你們紫月族……”
懸河的臉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眼中一陣失神，可是馬上便調整好了情緒獃獃地看着落雅，眼中有濃濃的憂傷，停頓了一下他繼續道：
“你是說統治了無極流沙三分之一的紫月族也被屠戮了？”
“是，你是誰？”懸河的神情讓落雅警覺了幾分。
“我叫懸河，是焰舞族的王子，我們焰舞一族也被幾十萬嗜血飛天全部屠戮了，父親焰舞王戰死了，他臨死前召喚出八荒火龍將我送到了這裏。”
“啊？……”
落雅的驚駭已經無法形容了。
焰舞族，與紫月部族勢力相當，部族內歷代傳承七色火焰，傳說只要修鍊到八荒境就可毀天滅地，名聲顯赫的焰舞王和紫月王共同征戰，平分了整個無極流沙南部的大片區域。
兩個部族之間相距遙遠，可是焰舞王和紫月王相互欽敬對方，彼此將統治範圍擴張到這片聚集着鬼嬰的荒蕪之地就停止了，兩個部落之間便以此為分界線，和平共處了一百七十多年。可是如今，當年叱吒無極流沙的兩位風雲王者，他們的子女卻落得如今落魄逃亡的境地。
“怎麼會？……”
淚水又一次順頰而下，落雅感覺到那種一夜之間家園被毀的痛苦也在折磨着眼前這個看似沉穩堅毅的少年。
“本來父王是要我穿過鬼嬰的區域，去你們紫月城的，他讓我將這把流火給紫月王看。”懸河說著舉了舉手中的巨劍，然後放在地上低下了頭：
“可是沒想到……”
落雅的心抖了一下，望了望懸河放在地上的那把通體黝黑毫無光澤的長劍，不知為何竟將手中的紫月長刀遞上去，與流火併排擺放在一起，當兩把刀劍並排挨放着的時候，突然兩件兵器中隱隱似乎傳出一陣龍吟之聲，劇烈地抖動着，彷彿是見了多年未遇的老友一般。
懸河和落雅極為驚異，觀察了良久，可是一會之後兩把兵器都再無動靜了。懸河望着躺在地上的兩件神兵，心中裝滿了悲涼，這兩把昔日陪同他們的主人四方征戰，笑傲無極流沙的神兵如今卻……
“幸好遇到了你，否則我和姐姐都活不成了。”
落雅想到昨夜裏，懸河一個人擋住了大部分嗜血飛天的攻擊，又斬殺了鬼嬰王，心裏一陣感激。
“我在這附近胡亂走了大半夜，後來突然陷入了嗜血飛天的包圍，本來以為已經求生無望，不曾想正遇到你衝突出來幫我解圍。”
懸河說著想起了昨天夜裏的一幕：一個一身紫色袍鎧的瘦弱女孩手執長刀，猶如一顆流星般飛身衝進嗜血飛天的包圍中，說“我來幫你”，嫣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捲曲的紫紅色長發在風中輕揚，彷彿是來自天上的女神。
落雅還想再說什麼，可是感覺有一些累，這時一種強烈的能量在體內衝撞着，並且在一點點地化為內力，補充着失去的體力，不禁暗暗奇怪，迷惑地看着懸河道：
“你會治療？是你給我輸入了內力？”
“不會，我只是給你吃了三頭鬼嬰王的金色妖丹。金色妖丹百年難遇，不但有助於恢復治療，對戰鬥力也有極大提升，並且金色妖丹的能量可以在體內永不消失，身體什麼時候內力透支，什麼時候妖丹的能量就會對你的身體進行補充。你身體虛弱，剛才又說了那麼多的話，體力不足，所以妖丹的能量自動跑出來對你的身體進行補充。”
懸河淡淡道來。可是落雅聽在耳中卻幾乎難以置信，喃喃道：
“你……竟然將那麼寶貴的妖丹給我吃？”
“因為你正需要。”
懸河看着面前這張可愛秀氣的臉蛋，總是忍不住想到她昨夜在面對鬼嬰王時所爆發出的那種無畏的勇氣時，心裏那種突然感動的感覺，當他看到她在鬼嬰王面前表現出的弱小時，竟然衝動地想要一直保護着她，永遠不使她受到任何傷害。
“你為什麼不自己留下？畢竟對於修鍊的人，金色妖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懸河聽到這裏忍不住微笑了，依然是淡然的道：
“未來的焰舞王，怎麼能為了區區一顆妖丹而棄人性命於不顧？”
話語中帶着一種懾人的高傲氣勢，那種高傲是偽裝不來也學不會的，而是與他高貴的身份俱來的。
“對不起，我……”
“沒有關係，你身體虛弱，再休息一會吧。”
說完，懸河又拿起了笛子，然後一陣憂鬱的笛音便悠悠灑落。伴着笛音的旋律，落雅看到山洞外的黃沙都連成一片，隨即又扭成一股，然後無聲地跳躍舞動着，她很想問問懸河，笛音為什麼能讓沙子跳舞，可是經歷了一夜的廝殺，又一陣極度的疲憊襲來了，她在懸河的笛音中再次沉沉睡去，感覺那麼踏實。
快到傍晚的時候，落雅和落寞同時醒來了，這時一陣香味也撲鼻而來，原來是懸河在她們熟睡之際獵殺了一條金鱗蟒蛇。金鱗蟒蛇的攻擊不弱，可是懸河的法力火焰正好克制蛇類，於是這條金鱗蟒蛇就在懸河的七彩火焰之下被燒得體無完膚，最後成為了三人的果腹之物。
鬼嬰嘗了一口蛇肉之後覺得沒有袋子中的豹肉好吃，於是打開袋子一個人坐在一邊享受，一會之後將半袋豹肉吃完，回頭又將三人吃剩的蛇肉裝進去，落寞和落雅二人看了連連稱奇，直到聽懸河解釋完了之後才明白。
落寞和懸河的年齡相仿，加之性格沉穩、心思縝密，所以並沒有像落雅一樣和懸河那樣親密。
而在懸河看來，優雅清秀的落寞舉止那般高貴而溫柔，就像是落入凡間的仙子般不可碰觸，雖然美麗有餘卻不如落雅那般清爽可愛，再加之落寞的能力竟然是無極流沙上少之又少的冰海神傳承治療守護，傳承自曾經名震無極流沙的冰海神藍心的下一代冰海神，心中油然生出几絲尊重，心裏便也像落雅一樣把她當姐姐看待。
三人累餓了一天，吃完了烤蛇肉之後身上有了力氣，看了看外面，都不約而同地走出了藏身的山洞，可是走出來之後，又一起停住了腳步，獃獃地望着夕陽的方向，沉默。
自從記事以來，每天傍晚和父母族人一起看沙漠中那隻呈現一分鐘的絕美落日之景就是他們每日的習慣，從未間斷過，無論是紫月部族的落寞和落雅，還是焰舞族的懸河，可是，面對着今日這即將到來的落日，他們不能不想起，就在幾天前，落日剛剛結束時同時發生在兩個強大部族之間的那一幕慘劇。
落寞的神色黯淡下來，不聲不響的轉身回了山洞，落雅也隨後跟了進去，懸河毫無表情，沒有再看落日的方向，也沉默着回到了洞中。
三個人沉默着坐在山洞之中，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他們主動錯過了落日，而從此之後，無極流沙上每日的落日時刻，便成為了三人的默哀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