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2）
柳俞志悻悻然地在大沙發上坐下，夏晚青則憤怒地盯着他沒有挪動身子。
柳明蔭只好站起來，拉她到沙發邊上，邊按着她肩膀坐下，邊說：“媽，有問題，咱們解決問題，總這樣吵架也不是辦法。”
夏晚青不情不願地坐下后，交疊雙腿，雙手抱胸，語氣生硬地重複道，“我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柳明蔭扭頭問父親：“媽媽到底不同意什麼？”
柳俞志還未回答，夏晚青搶先答道：“他居然想讓那個野…野孩子住進家裏來！”
她一雙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完全沒有平日裏的婉約和清淡。
“你….你….”柳俞志氣得有些語無倫次，憤怒地再次站了起來。
柳明蔭見狀趕緊站起來拉住父親，試圖安慰他。“爸，為什麼要讓他住進來？這麼多年他不是好好的嗎？”柳明蔭也是有些莫名其妙。
自從一個月前父親突然宣佈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兒子時，柳明蔭也有短暫的憤怒和難平，漸漸地，想着，有就有吧，反正各過各的生活，沒想到，那個人總是要參與到他們的生活中來。
“你小娟阿姨剛過世了，明傑，就是你哥哥，他總不能一個人在外面飄着。這麼多年，我又沒管過他！”柳俞志聲音有些蒼茫地說道。
“小娟阿姨到底怎麼回事？”柳明蔭一臉無奈地問道。
“明蔭！你！”夏晚青憤怒地站起來。
她調轉目光深深看着柳俞志，滿眼的悲傷彷彿要流瀉出來，“老柳，如果你執意讓他進來，那我跟明蔭就搬出去！你自己隨意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回了卧室，‘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間的門。
柳明蔭站起來想追過去。
“明蔭！讓你媽冷靜一下！”柳俞志想着，既然夏晚青不同意，先爭取兒子的支持也是一個解決辦法。
柳明蔭只好又坐了下來，兩眼疑惑地看着父親。
原來柳俞志口中的小娟阿姨是他的高中同學，初戀情人，兩個人好過一段時間。只是小娟因為家境貧困沒有上過大學。
柳俞志上大學后，兩個人斷斷續續交往着。小娟反覆糾結后，覺得自己還是配不上柳俞志，就主動提出了分手並快速地另嫁他人。
結婚後不久，小娟發現懷了柳俞志的孩子，小娟男人發現了她的異常，則果斷地與她離了婚。
要強的小娟沒有再找過柳俞志，她一個人在小縣城裏邊打工，邊拉扯着孩子。艱辛的生活過度透支了小娟的身體，三年前她查出了乳腺癌，上個月就去世了。
柳明蔭沒有抽煙的習慣，這一刻，他神經質地摸了摸口袋，好想有一個支煙可以排解他心中的鬱悶和糾結。
說完，父子倆都陷入一陣沉默，偌大的客廳里，只有壁掛的大鐘‘咯噠咯噠’地響着，顯示着時光依然在悄然溜走。
“我跟你媽大學畢業就結婚了，所以，明傑就比你大一歲，可惜，小娟帶着他沒讀過多少書，聽說就讀了一個中專就工作了！”柳俞志無限遺憾地說著。
想想也是，想他柳俞志濱州大學響噹噹的哲學教授，居然有個兒子差不多是個半文盲！在他眼裏，一個中專生跟文盲也差不了多少。
“那他現在做什麼工作？”
畢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柳明蔭從小一個人長大，體會過獨生子女漫長的孤獨和寂寞。小時候，他曾經也幼稚地幻想過自己有個兄弟姐妹。沒想到，這一刻，老天卻以這樣的方式讓他小時候的願望成真。
“聽說以前在倒騰手機賣。”柳俞志嘆了一口氣。
“那他到了濱州又能幹些什麼呢？”在柳明蔭的想像中，一個中專生在社會上謀生存總是會艱難很多。
柳俞志又嘆了一口氣，“來了再說吧，走一步算一步！”
柳明蔭抬頭看着父親，兩鬢的頭髮像秋霜染過的枯草，不知道何時，業已全部花白。這一刻，他有些理解了父親。
父親有着知識分子的嚴謹和執拗，從小到大，他對柳明蔭要求也很嚴格。或許他也沒想到，曾經青春年少的一段感情竟然留下了一個活生生的大兒子！想來對父親的衝擊也不亞於十級地震！
柳明蔭想不通父親口中的小娟阿姨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女人？這麼多年堅韌地一個人撫養著兒子。
哲學家羅素說，去指責一個不願意被指責的人是沒有多大作用的。
柳明蔭不想對上一輩的恩怨指指點點，既然有了問題，作為兒子只能儘力去化解。
柳明蔭拍了拍父親擱在大腿上的手，站起來，“我去看看媽媽。”
走了一半，他回過頭問柳俞志，“這事爺爺奶奶知道嗎？”
柳俞志有些猶豫地開口道：“我…..我打算明天去‘五棵樹’跟他們說說。”
柳俞志口中的‘五棵樹’是柳明蔭爺爺奶奶居住的地方，離濱州大概有十幾公里，柳家祖輩們留下的一個莊園。
柳明蔭輕輕擰開夏晚青房間的門把手，還好，門沒有反鎖。
屋裏沒有開燈，從燈火璀璨的客廳猛然進入黑暗中，瞬間，柳明蔭眼前一片漆黑。他靜靜地在門口站了一會，等着適應眼前的黑暗。
過了幾秒，在朦朦朧朧中，柳明蔭辨析出母親坐在床邊角落的沙發里，整個人像一個受傷的小動物一樣蜷縮在裏面，只留下隱約可見的頭頂。
他輕輕地走過去，蹲在夏晚青的面前，兩隻手握住她的手。
“媽，你別難過！爸爸也不知道事情會成這個樣子！”
“我明天就搬出來，你爸愛要誰住進來就讓誰住進來！”夏晚青情緒未消。
“你走了，家裏又突然住進一個陌生人，爸爸該怎麼面對鄰居、同事們？”柳明蔭捏了捏母親的手，有些無奈地問道。
“出版社那邊，前幾年就讓我住到南邊去，我留在這完全是為了他！”夏晚青傷心地哽咽道。
柳明蔭當然知道，母親現在的炙熱度已經如日中天，但對於夏晚青到底是何方神聖，粉絲們一直翹首以盼。只是母親縮在濱大教職工家屬樓里，一般人還真想不到。
出版社很早就希望夏晚青能夠親自出面參加一些活動，比如簽名售書、發佈會、宴會等，這樣對圖書的銷售當然更有利，出版社對沒有名氣的作者都能炒出名氣，更何況這樣有名的作家！
只是夏晚青這麼多年的堅持讓出版社偃旗息鼓，只得打消了宣傳、炒作她的念頭。
如果她主動踏出去那一步，或許，永遠沒有如今安靜寫作的日子了。
“媽，我知道，我知道，再說我也剛讀博，在濱大的時間還有幾年，你離開了，我也得兩頭跑！”
柳明蔭說得其實也是夏晚青考慮的因素之一，她兩眼望着窗外，思緒亂飛。
柳明蔭又出聲道：“媽，忘記告訴你了，我準備答應舅舅的邀請，去濱州通信替他幫忙一段時間，正好最近手邊事情不多。”
夏晚青終於回過頭，看着柳明蔭。“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你不是說對進公司不感興趣的嗎？”
是啊，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呢？難道跟她說因為今晚碰到一個奇怪的女孩，自己心血來潮？不不不，如果這麼說了，母親不是支持了，肯定是極力阻撓！
“去公司鍛煉一下，這麼多年我一直呆在學校里，都不知道外面世界是什麼情況！”柳明蔭有些蠢蠢欲動。
“行吧，做你想做的事情，只希望我們都能安安靜靜地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夏晚青嘆息了一聲。
只是生活像廚房裏的調味品一樣，酸甜苦辣都有，誰又能保證永遠風平浪靜？
這晚，柳明蔭沒有完全說服夏晚青點頭，但她至少也不再明確反對。
很多年後，柳明蔭驀然回首，他想，如果他知道哥哥柳明傑入住柳家，會給他的生活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還會不會跟着母親一起勸說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