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夜色漫漫,顧翩坐在廊下許久,仰着頭看着皎潔月色,蘭草在不遠處瞧着,時不時擔憂的看向顧翩,卻又不知該如何勸。
許久,蘭草輕聲道,“縣主,時候不早了,該歇了。”
顧翩眼眸微動,緩緩起身上了榻,一夜無眠。
次日清晨,王庶妃親自來等着顧翩,陪着顧翩一塊用了一頓素食,顧翩忽然笑着問,“舅舅還沒回來?”
王庶妃搖頭。
這邊筷子剛落下,丫鬟來報,太子回來了,王庶妃驚訝,又看了一眼顧翩。
“既然舅舅回來了,那祁夫人必定是要去找舅舅的,王庶妃也不必費心思了。”
王庶妃笑,“殿下公務繁忙,也未必會見祁夫人。”
“是嫡親的舅母總會見的。”
於是王庶妃只好尷尬離開,一個時辰后祁夫人果然上門,順利的見到了太子。
“許久不見殿下,似是消瘦不少,殿下在朝中日理萬機還要兼顧後院,着實辛苦。”祁夫人端着長輩的姿態,忽然嘆了口氣,“想當初你母后還在世時,心心念念的就只有殿下一人,殿下可是娘娘的驕傲。”
太子坐在椅子上,一隻胳膊輕輕搭在了桌子上,眼皮一挑,“母后已長眠地下,若是知曉舅母這般惦記孤,必然欣慰,不知舅母到訪所謂何事?”
祁夫人臉上帶着笑容,沒想到太子竟然會這麼直接了當的問。
“既然殿下問起,我也就不隱瞞了,我為人母,膝下就剩下鳳顏這麼一個女兒了,一心為了鳳顏的婚事着想,殿下可否坦白一句,這婚事究竟何時才能辦?”
太子略沉吟。
“殿下!”
安一匆匆跑來,“回殿下話,縣主不小心落水了。”
太子蹙眉。
“縣主好端端的怎麼會落水了?”祁夫人蹭的站起身,心裏咒罵一句晦氣,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才把這事兒當面說清楚,哪能這麼容易就放過了,於是道,“還不快去請太醫,請殿下又有什麼用……殿下!”
在祁夫人的呼喚聲中,太子跨步離去,祁夫人咬咬牙跟了上前,手裏的帕子險些都快撕碎了。
“縣主!”蘭草跪在地上看着渾身濕淋淋的顧翩,“奴婢求求您快換下這一套衣裳吧,會着涼的。”
蘭草緊咬着唇,她剛才親眼看見顧翩在池子邊徘徊,又毫不猶豫的一頭扎進了池子裏,在水裏撲騰,漸漸往下沉,嚇得蘭草都快窒息了。
顧翩緊抱着雙膝,將腦袋埋進了臂彎中,瑟瑟發抖,誰的話也不搭理。
渾身濕噠噠的黏着,一股冷意襲來,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等了片刻終於聽見了門外的請安聲。
顧翩彎唇忽然笑了。
緊接着一件披風搭在她的肩上,顧翩仰着頭,白皙素凈的小臉略顯蒼白,仰着頭看向太子,“舅……舅舅。”
太子居高臨下,眼中帶着一股怒火,板著臉沒有理會顧翩,而是吩咐,“備熱水,扶縣主去沐浴更衣,再熬一碗薑湯過來。”
“是!”
顧翩是被拽走的,進屏風前隱隱看見了祁夫人的身影匆忙趕來,顧翩緊攥着指尖,猛然回頭推開了擒住她的丫鬟,緊拽着太子的衣袖,丫鬟都驚住了,不知所措不敢上前。
“舅舅,我……我不喜歡祁鳳顏。”顧翩的聲音很小,只有太子聽見了。
太子佯裝沒聽見,對這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很快上前拉走了顧翩,顧翩怔怔然的看向太子,她心裏沒有底氣,不知道太子究竟會不會聽她的。
轉念一想,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呢,不過是恩人之女罷了。
“殿下,縣主沒事兒吧?”祁夫人進門關切的問。
太子一臉肅穆,“一時不慎掉進池子裏,受了點驚嚇,並未有性命之憂。”
“那就好那就好。”祁夫人嘴裏念叨着幾句祈福的話,緊接着又道,“縣主日日在觀里清修,怎麼會去池子邊兒上,一定是伺候丫鬟不得力,幸虧縣主沒事兒,若是出了點差錯,簡直該死,殿下可要狠狠的罰。”
一屋子的丫鬟噗通跪下求饒,太子揮手,“拖下去每人杖打十板,安一!”
“屬下在。”
“即日起填了後院的荷話池。”
“是!”
祁夫人抿了抿唇,有些意外顧翩在太子心中的地位,這可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殿下,皇上派人請您入宮。”侍衛道。
太子一隻手束在後腰處點了點頭,只吩咐人照顧好顧翩,祁夫人識趣,忙道,“殿下,我真擔心縣主,好好的一個孩子受了驚嚇,府上也沒什麼事兒,不如我暫時留下替您照顧縣主。”
好不容易來一趟太子府,說走就走了,祁夫人實在不甘心,太子倒是沒有拒絕,“有勞舅母。”
“殿下嚴重了。”
目送太子離去,祁夫人深吸口氣,進了偏房等候,沒一會功夫太醫便來了,祁夫人忙放下茶盞跟了上前,不久后太醫從屏風內側走出,祁夫人淡淡的問,“人如何?”
“縣主受了點驚嚇,並無大礙。”
祁夫人道,“麻煩太醫了,這孩子膽子小,請多開一些安神補腦的葯……”
祁夫人話音未落,小丫鬟走了出來,衝著祁夫人福了福身,“縣主請祁夫人進去。”
祁夫人挑眉,猶豫了片刻才進門,內室沒有人伺候,顧翩躺在塌上,精緻的五官近在咫尺讓祁夫人有些恍惚,那一瞬間彷彿看見了甄氏在沖她笑。
“多謝祁夫人關懷,我……都是我一時不小心踩空,落了水,讓祁夫人見笑了。”
顧翩乖巧聽話,蒼白的小臉擠出一抹笑容,說了幾句話便掩嘴咳嗽,祁夫人好一會才恍過神,坐在了一旁的圓凳上,“你年紀小一時不注意也不怪你,只是遭一回罪,幸虧沒什麼大礙,若是出個什麼意外,殿下可要心疼了。”
“祁夫人見笑了。”顧翩垂頭。
祁夫人忽然伸手拉住了顧翩的手,“我第一次見你便心生歡喜,你若不嫌棄,我可以認你做義女……”
“義女?”顧翩歪着腦袋,“那我該喚舅舅什麼呀,又該喚祁二姑娘什麼?”
“瞧我,一時糊塗忘了這個。”祁夫人失笑,從手腕上褪下一隻碧綠的翡翠玉鐲戴在了顧翩白皙的玉腕上,碧玉通透,一看就不是凡品。
“多謝祁夫人。”
祁夫人又笑,“實在不必客氣,你年紀小容貌生的正好,脾氣也溫順,鳳顏可沒少在我面前誇你,今兒可算是見着了,日後我一定叮囑鳳顏好好疼你,必定不會讓你受了委屈。”
顧翩佯裝沒聽懂,但笑不語,祁夫人愣是陪着顧翩坐了一個多時辰,就等着太子歸來呢。
這時王庶妃過來一趟傳話,“殿下被皇上留在宮裏,派人來傳話今日不回來了。”
祁夫人略有些失望,悻悻的鬆了手,略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辭,王庶妃親自相送。
人走後,顧翩看着手腕上那隻玉鐲,伸手褪下,揚手便砸了個粉碎,蘭草驚住了,“縣主!”
“我乏了。”
蘭草見狀也不好再說,忙收拾了碎渣離開。
這頭祁夫人回到府上,祁鳳顏早早迎上前,“母親,如何?”
“什麼也沒問到。”祁夫人便把太子府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說了,祁鳳顏不悅,“又是顧翩,我八成和她命里犯沖,母親這麼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啊,救命之恩早已經還的差不多了,她又算得了什麼,怎麼能干預表哥左右,母親,這口氣女兒實在咽不下。”
祁夫人活了大半輩子,有些事還是能看清楚的,“在你沒有入太子府之前,不要妄想動顧翩,你只要安安靜靜的留在府上,餘下的事有母親呢,殿下並非耳根子軟的人,這件事也未必就是顧翩從中作梗,總要查清楚不可盲目下手。”
“除了她還能有誰?”
“鳳顏!”祁夫人低聲怒斥,“你太着急了,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注意分寸!”
祁鳳顏被訓斥的一聲不吭,祁夫人沉聲,“太子那母親已經問過了,等遇到合適的機會母親會再問的。”
“是。”
那日落水顧翩染了風寒,來看望她的人不少,幾位夫人日日都來,還會熬一些補品帶來,顧翩嫌吵鬧,便讓蘭草關了門不對外探視。
幾位夫人撲了個空,虞小夫人道,“殿下好幾日都不曾來探望了,會不會是那日縣主惹惱了殿下?”
“殿下的確發了脾氣,那麼好的池子說填就填上了,這位主兒脾氣也不小呢。”
一旁的王庶妃沉默不語,李小夫人則靠近王庶妃,問,“那日祁夫人來府上可有說什麼,王姐姐,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同入府,應該相互團結,將來若是太子妃入府,咱們更應該互幫互助。”
沒有哪個嫡妻喜歡妾侍,可她們又非一般的妾侍,只要太子登基,便可位列后妃,前途無可限量。
王庶妃仰着頭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還能說什麼,左右不過是祁二姑娘入府一事,殿下年紀的確不小了,是該有一位嫡妃了,祁二姑娘許是要入府了。”
幾人沉默,比起嫡妻入門,她們寧可太子多納幾個妾回來,嫡妻一旦回府,有些事就身不由己了。
“殿下鬆口了?”李小夫人又問。
王庶妃搖搖頭,“並未,只是我胡亂猜測罷了。”
十月,早晚天氣忽然變得涼爽,顧翩的風寒也好了差不多,坐在廊下,仰着頭看着白雲,有時一坐就是一整日,錦玉的傷勢也好了,第一時間來顧翩身邊侍奉。
這日,錦玉連續看了好幾眼顧翩,顧翩笑,“這是出什麼事兒了,莫不是我臉上長了花兒?”
“縣主,殿下鬆口了。”
顧翩聞言臉上的笑意頓時收斂,怔了怔,很快又笑了,“是么,日子定下了么?”
“殿下鬆口這個月初八讓祁二姑娘入門為側妃,若日後誕下子嗣再升為太子妃。”
“祁家也答應了?”
錦玉點頭,顧翩笑,“也是,祁家怎麼會不答應呢,祁鳳顏盼了這一日許久,好不容易有機會入門,怎麼肯放棄呢,祁側妃依舊是府上最高的位份。”
“殿下也升了王庶妃的位份,冊為側妃,和祁側妃平起平坐。”
顧翩聞言笑了笑,“是么,這也是好事兒啊,王庶妃端莊大方,知書達理,身子骨可比祁側妃好多了,還不一定誰先誕下子嗣呢,派人送一份賀禮送去王側妃處。”
“是。”
書房
太子聽着安一報告顧翩的一舉一動,連帶着和錦玉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說了出來。
“殿下,太醫來了。”
太子擺手,“不必了。”
“殿下,你的膝蓋要緊。”安一擔心,誰也不知大梁帝怎麼會突然改變了主意將祁鳳顏改成了側妃,他心裏卻是知曉的,太子每日去尚書房跪上整整一日,晨起去,夜半歸。
大梁帝最後不得不妥協,並讓六部抓緊時間舉辦婚事,雖是側妃,規格卻是按照嫡妃的制度。
三媒六聘樣樣不少,大梁帝親自賜給祁鳳顏一柄玉如意,還有鳳冠霞帔,全都是先後留下傳給未來兒媳婦的。
太子蹙眉,“把攬月院收拾出來給祁側妃住。”
“殿下,攬月院會不會太偏了?”安一嘴角一抽,攬月院在太子府的西北角,平日裏極少有人去那邊。
“祁側妃身子骨不好,需要靜養,那裏環境清幽最合適不過。”
“是,屬下這就去辦。”安一出門就遇見了王側妃,王側妃笑,“我來看看殿下。”
“側妃請回去吧,殿下近日公務繁忙,不見任何人。”
王側妃有些失落,將手中的補湯遞給了安一,“這是我給殿下燉的補湯,勞煩安侍衛了。”
“側妃娘娘言重了。”安一伸手接過,猶豫片刻才說,“剛才殿下吩咐屬下去給即將入門的祁側妃置辦院子,就在攬月院.”
王側妃愣了愣,竟然是攬月院,這是沒進門就被打入冷宮了么,“這是殿下吩咐的?”
“是。”
“既然如此,那安侍衛便忙着吧,我先回去了。”王側妃面色淡然的笑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