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花登場了
羅小花登場了。
上一本書里,羅小花是個田螺姑娘。她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上學的時候故意逃課跑去撿田螺賣,然後考試故意考砸,最後成功說服父母讓自己輟學。那一年,她才八歲。而那一年,她的姐姐要上高中了。高中不是九年義務教育,所以學費學雜費之類的七七八八的費用都不少。
小花成功輟學之後,就開始去河裏撿田螺了。
在上一本書里,小花吃了很多苦,那麼,這一本書里,我們就給小花全世界最美好的生活吧。
我要讓她住在童話世界裏,要給她很多美好的東西。不過,憑我的尿性……可能會在其中加入一點點悲傷的東西。但是,結局肯定是美好的。
上本書里,小花出場時,已經輟學成功,並已經在河裏撿着田螺了。
下面,分享一些小花在上本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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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小花出場】:在大橋的另一側,河水流去的另一側,有一個看上去約莫只有十來歲的小姑娘。
也許沒有十歲。
小姑娘站在水裏,挽着褲腳,露出白白的小腿。
她頭戴一頂破舊的草帽,一手扶着放在石頭上的竹籃子,一手在水裏的石頭縫隙中摸索。
程虎狐疑的皺起眉頭,有些不解。
外面路口的地方明明掛着一塊牌子,危險區域,請勿靠近,她沒看到嗎?
過了河就是白木村的地界,萬一遇上毒蛇什麼的,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喂,小妹妹,你在幹什麼?”程虎從滾燙的水泥墩上站起身,走到橋邊,用手撐在大橋的水泥護欄上,朝下游的小女孩高聲問道。
小女孩直起瘦弱的身子,立於蒼茫江水中。江水不急,但因為江面廣闊,所以給人一種蒼茫感。
她撫了撫頭上的大草帽,遠遠望着站在大橋上黑不溜秋的人,開口答道:“我、我在撿田螺呢。”
“別在這兒撿。這附近有很多毒蛇,很危險的,快上來。”
小女孩聞言,立馬向四周望去,瘦小的身子彷彿一下子縮小了不少一樣。
她雙手抓着籃子提手,從水裏走到岸邊,穿上放在岸邊的鞋子后,又快速朝橋頭走去。
等她上了橋面,程虎才看清她的長相。
小女孩穿着一身十分破舊而且明顯比她身形大很多的衣服。
紅色的寬大T恤,藍色的寬大牛仔褲。
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沒有一絲一毫污濁,跟髒兮兮的小臉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的臉被太陽曬得又黑又紅。可正因為是這樣,才顯得她的一雙眼珠子乾淨明亮無比。
她的個頭不高不矮,跟普通十歲的小女孩一樣,就是有點兒消瘦,除了臉蛋上有些肉之外,肩胛骨跟鎖骨都高高凸起。
她提着籃子的手臂細長得彷彿輕輕一折就能折斷似的纖瘦。
“叔叔,你怎麼會到這裏來?”沒等程虎開口,小女孩就先問道。
程虎暗暗吐槽道,我有這麼老嗎?
他指了指自己身後的皮卡車,回道:“我來這裏裝點水。”
小女孩望了一眼皮卡車,眼神閃爍了一下。
她似乎想問什麼,又不好意思問,只是定定站在原地,迷惘的看着眼前的叔叔。
程虎問道:“這周圍沒有村子,也沒有人家,你是從哪裏來的?”
這周圍的所有村子都已經搬遷走,一般情況下,不會在這附近看到人。
小女孩紅着臉,回道:“我是從下面那個村子上來的。”
她指着安明鎮的方向:“就是那個叫‘大明村’的村子,叔叔你知道嗎?”
程虎有些訝異。
大明村距離這裏整整六七個公里呢,她是怎麼來的?
“誰送你上來的?送你上來的人呢?”程虎一邊問,一邊向四周張望一番,可他並沒有看到其他人。
“我,我是自己一個人上來的。”小女孩暗暗咬了一下嘴唇,問道,“叔叔,你待會兒是往哪個方向回去?”
程虎當然是要回白木村啊,但他又不能說自己要回白木村,於是就指向河水流出的方向,也就是剛好與安明鎮相反的方向。
小女孩順着他的手指看向西邊的山脈,不禁有些失落。
本來她還想坐叔叔的順風車回去呢,可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嗯,沒關係。她想,反正今天收穫很大,比往常任何一天都大,就算她現在回家也沒有關係。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熊熊燃燒的太陽。
太陽已經掛在頭頂上方,午飯時間應該到了。她步行走路回家大概需要一個小時這樣,即使錯過了午飯時間,也有沒關係。
而且,今天的收穫真的真的很不錯呀。
她瞥了一眼沉甸甸的竹籃子裏的田螺,暗暗想道。
一斤田螺能賣三塊錢,二十斤的話,那可就是五十塊錢了呢。
哇,五十塊錢啊,好多錢的樣子。若在以前,她至少要在河裏撿兩天才能撿到這麼多田螺。
她很高興自己今天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來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區域撿田螺。
雖然這裏一個人都沒有,獨自呆在河裏會讓人感到害怕,但也正因為是這樣,河裏才會有撿不完的田螺。
她暗暗想到,五十塊錢似乎是一張綠色的鈔票。
嗯,好像是綠色的沒錯。
五十塊錢也可以是兩張二十元加一張十元的鈔票。
或者是五張十元的鈔票。
或者......她想了一下,或者,也可以是很多張五元的鈔票。
哎呀,不對不對!不是五十塊錢!
姐姐說,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二三得六。
一斤田螺賣三塊錢,二十斤的話,是六十塊錢才對!
哈哈,是六十塊錢!
忽然就多出了十塊錢呢。
六十塊錢,應該夠姐姐一個星期的生活費了。
但前提是,那些跟她買田螺的人都不跟她砍價,還有,她必須全部賣完才行。
上一個趕集日,她撿了十斤田螺,結果只賣出去五斤。還是以兩塊錢一斤的價格賣出去的。
唉,今天好不容易撿了二十斤這樣,真希望全部都能以三塊錢一斤的價格賣出去。
一切都很美好的樣子,就是提着這一籃子快趕上她一半體重的田螺走一個小時的路回家,真的有點辛苦呢。
其實,她也可以在路口那裏等大巴車。
如果坐大巴車的話,三塊錢就能到家,用不了多久,嗖的一下子就到了。
可是,一斤田螺才賣三塊錢啊。
而一斤小田螺大約有三四十個,平時在村子周圍的河道里撿的話,運氣不好的時候,得撿差不多一個小時才能有一斤田螺。
今天她是走運了,才能用一個早上的時間就撿了二十來斤。
真希望以後天天都能這麼走運。
她看了看滾滾向東流去的江水,心想,還是走路回家吧。反正也不是很遠啊。
也就一個小時而已。
“那,叔叔再見。”小女孩雙手提着竹籃子,往外走去。
程虎扭頭目送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在陽光照射下,逐漸變小,顯得十分單薄瘦弱。
程虎知道小女孩想坐順風車回家,可是,他現在真走不開,車上的水箱才剛剛開始裝水,按照水管的出水量,裝滿兩個大水箱,估計要兩個小時左右。
反正外面的大馬路會有大巴車路過,從這裏坐車到大明村,估計也就三塊錢而已。
他這麼想着,剛好看見一輛大巴車從西邊的方向緩緩駛來。程虎欣慰的笑了一下。
大巴車停下,車門噗嗤一聲打開。
小女孩站在車門正對着的位置,放下手中的竹籃子,朝司機擺了擺手。
車門關上,大巴車繼續向前駛去。
看着這一幕,程虎懵逼了。
這小姑娘想幹什麼?為什麼不上車?
他沒按捺住多管閑事的細胞,朝幾十米開外的那個瘦小身影喊道:“喂,你怎麼不上車?今天不是趕集日,下一趟車,可能要等兩個小時呢。”
小女孩回過身來,小臉蛋在紅色上衣的映照下更顯通紅。
“沒關係,我,我走路回家。”
她艱難的吞了一下口水,有點難過。
剛剛她真的很想坐大巴車回家。一整個早上,她的雙腿都泡在河水裏,這讓她感覺很疲憊,肚子也很餓。
可是,她那該死的意志力戰勝了她的懦弱跟疲憊,還學習媽媽的口吻教育她:
羅小花,你怎麼可以坐車回家?你得走路回家,你不能養成這種壞毛病。
姐姐在念書要花錢,爸爸身體又不好。
你要是從小就養成懶惰的壞習慣,那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呀。
三塊錢,三塊錢。三塊錢就不是錢嗎?今天三塊錢,明天三塊錢,三塊錢都可以賣半斤豬頭肉了。
你必須走路回家!
“走路回家?”程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不是住在大明村嗎?”
小女孩點了點頭,吞了吞口水,回道:“對,大明村,很近的,我走一個小時就可以到家了。”
說著,她咳嗽兩聲。
一個早上沒喝水,嗓子已經干到極點,現在又這麼大聲說話,嗓子自然受不了。
“你瘋了吧。”程虎不可思議的皺起眉頭,脫口道,“走一個小時?為什麼不坐車?”
小女孩感覺嗓子很不舒服,就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搖搖頭。
她穿着寬大破舊的衣服,孤零零的站在烈日下,手裏還提着沉甸甸的竹籃子,那場景不可謂不可憐。
程虎就是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小女孩的家境該是怎樣一番貧困潦倒的景象。
不然的話,今天又不是周末,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怎麼會不在學校里,而在這裏撿田螺?
況且她還不願意花幾塊錢坐車,居然要步行幾公里的路程回家。
要麼是瘋子,要麼就真是很困難。
這個世界固然美好,但其實還有不少人吃得可能不如狗好,穿得可能不如貓多。
只是在各種光鮮亮麗的掩蓋下,那些晦暗的真相,總是被藏得格外好。
唉,程虎暗自嘆了一口氣,朝小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回來。
小女孩也真是膽大,一點兒都沒有害怕的意思,還真走了回來。
她重新站在程虎面前,仰着紅撲撲髒兮兮的小臉蛋,用那雙清澈無比的大眼睛望着高大的程虎,小聲問道:“叔叔,您要跟我說什麼嗎?”
程虎看向始終被小女孩提在手裏的竹籃子。
裏面裝着一個個如花生殼一般大小、黑漆漆的田螺。
最大個的田螺有一元錢的硬幣大,但大部分都只有一毛錢的硬幣大小。
有些田螺裹着青苔,有些田螺裹着淤泥,但它們身上依舊吸附着不少水分,因而被烈日一照,便折射出許多光芒來。
彷彿小女孩提着的不是一籃子田螺,而是一籃子閃閃發光的珠寶。
“你的這些田螺真大個呀。”程虎蹲下身子,用手從籃子裏捏起一個最大的田螺,很是‘驚訝’的問道,“小妹妹,這些田螺賣嗎?”
小女孩愣了一下,隨即立馬將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賣,賣。”
“嗯......”程虎皺着眉頭,說道,“上次我在縣城買了一些田螺,二十塊錢一斤,但那些都比你的這些要大個,也乾淨一點。這樣吧,你的這些田螺我全要我,但是,你必須便宜點賣給我。”
小女孩愣愣仰望着程虎。
還是要砍價嗎?她心裏有些失落,有些難過。
“這樣吧,十五塊錢一斤,你賣不賣?”程虎一臉認真的問道。
小女孩的瞳孔微微變大,沾着不少泥漬的臉蛋爬滿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十五塊錢一斤。
十五乘以二十是多少?
她擰着眉頭,實在想不出答案。太多了!
“可是……”小女孩看了看籃子裏的田螺,又看了看蹲在面前的叔叔。
叔叔長得很好看,雖然有點黑,但他的眼睛很清澈,鼻子很高,嘴巴跟臉蛋都有點粉撲撲的,像個大姐姐一樣。
他身上穿的衣服也很乾凈,一看就是那種很有錢的人。
十五塊錢對他來說,應該是很少很少的錢吧!可能他吃一頓飯就要花掉十五塊錢。
那麼,如果自己假裝什麼也不懂,把田螺按照十五塊錢一斤的價格賣給他,應該沒關係,對嗎?
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得到很多錢,然後幫姐姐買一套新衣服,買一雙新鞋子,再買一個新書包,可能還可以再買一些筆啊,書啊之類的東西。
總之,那一定是很多錢,可以買很多東西。
她想着這些,心裏有點難過,兩隻大眼睛陡然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覺得自己是個壞人,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
程虎看見小女孩的大眼睛裏一下子就溢出了豆大的淚珠,有些驚慌。心想,我長得這麼嚇人?
“喂,小妹妹,你別哭啊,我不是壞人。”程虎趕緊說道,“我真不是壞人,我就是想要買你的田螺而已。如果你覺得價格太低了,那二十塊錢一斤也沒有關係。”
他拿出幾張紅色的百元大鈔,遞出去:“你看,這些錢,都是真的。”
不對,小女孩這麼小,估計還不能分清真錢假錢。他又從身上掏出一堆零零散散的鈔票,捧在手裏,一臉認真的說道:“你看,還有,這些都是真的,你別哭。”
自從經歷過上次買菜苗的事情后,程虎每次買東西,都會用百元大鈔買,然後把別人找的零錢攢下來,以免再遇上不會分辨真假錢的老人。
他的一番動作,讓小女孩的眼淚流得更快。
她癟着嘴巴,乾燥的喉嚨很脹痛,眼前已經霧蒙蒙一片,只能看清眼前叔叔的大致輪廓。
她好想把田螺賣十五塊錢一斤,她好想要那些錢,她好想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懂。
她其實還有一個很自私的想法。
她想用那些錢幫姐姐買了新衣服,新鞋子,新書包,新文具之後,也給自己買一條那種像天上的雲朵一樣的裙子。
潔白的裙子,有蝴蝶結,有花邊,裙子下面膨起來,就像飄在天上的雲朵一樣。
上面還會有一個小公主的圖案。
可是,她不能這麼做。
田螺平時只賣三塊錢一斤,她不能這麼做。
“可是。”她抽動着嘴唇,吧啦吧啦掉着眼淚,十分稚氣的說道,“可是,我的田螺只賣三塊錢一斤。”
她努力睜大眼睛,讓視線清晰一些,雙手緊緊攥着籃筐提手,將籃子遞出去,並迫使自己的語氣不發抖:“叔叔,我的田螺只賣三塊錢一斤,你能不講價嗎?”
然後,話音剛落,在眼眶裏攢了一會兒的清澈淚珠,又從睫毛里溢出,直接摔碎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程虎突然很想伸手抱一抱這個小傻瓜。
其實,她完全可以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就按照他說的價格,把田螺賣給他。
可是,她沒有這麼做。
天知道她是做了怎樣一番內心掙扎,下了怎樣的決心,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程虎垂目看了一眼被小女孩遞到面前的籃子,視線躍過籃子,看向小女孩的雙腳。
在捲起的褲腳下方,一雙小腳並不像她的臉蛋那樣又黑又臟,而是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白皙。
也許是因為長期泡在水裏的緣故。
而她那雙病態白的腳上,穿着一雙粘滿了塑料補丁的拖鞋。
程虎了解過安明鎮上的拖鞋價格,一雙成年人穿的拖鞋,也不過八九塊錢而已。
一雙孩子的拖鞋,大概也就五六塊錢吧,甚至更少。
因此可以想見,她的家境究竟貧困到怎樣一種地步。
可是,程虎想不明白一點,現在國家政策這麼好,為什麼還會有人窮到這種地步?
連一雙鞋子都買不起?連兩三塊錢的車費都不願意花?甚至是,連一身合身的衣服都沒有?
程虎朝小女孩笑道:“三塊錢已經太便宜了,你應該賣三十塊錢一斤才對。這田螺可是非常好吃的東西。”
小女孩搖了搖腦袋,沒有說話。
田螺,她已經吃得太多,一點兒也不覺得好吃。
她家的田螺做法是,將賣了幾天都沒賣出去的田螺直接用鉗子夾斷尾巴,然後放入鍋里煮湯。
媽媽捨不得放太多油,連生薑也不捨得放太多,撒一把鹽巴進去之後,就起鍋。
這樣的田螺吃起來十分腥臭,全是田螺腐肉的味道,以及泥土的味道。一開始的時候覺得很好吃,但吃了幾次就再也吃不下口了。
所以,羅小花覺得,田螺這種東西,真的很難吃。
“我以三十塊錢一斤的價格買下你的這些田螺可以嗎?”程虎一臉善意的問。
這點錢對他來說,算什麼呢?
他家裏還有一塊頂級黃龍玉跟雞血石,隨便一出手,都可以撼動石頭收藏界。
所以,用一點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多的錢去幫助一下這個勤勞又可愛的小姑娘,就跟他幫助山林里的動物是一樣的。
都是出於一份本能的善意。
有人說,聰明是一種天賦,而善良是一種選擇。天賦得來很容易——畢竟它們與生俱來,而選擇則頗為不易。
慶幸的是,在我們的生活之中,總是會遇到那麼多善良的人。
成為一個善良的人,對每一個人來說都不容易,因為很多時候,都要面對許多艱難的選擇。
程虎選擇善良。
小女孩也不例外。
聽到程虎要用三十塊錢一斤的價格來買她的田螺,她確實動搖了,但最後,她選擇善良。
她搖頭道:“不,叔叔,我只賣三塊錢一斤。我不能多收你的錢。”
程虎覺得又生氣,又無奈。
這個小傻瓜,放着錢不賺,居然固執得跟個石頭一樣。
不過,他有辦法對付她的固執,就跟上次買老奶奶的背簍一樣。
程虎將視線落在竹籃上,一臉驚奇的問道:“小妹妹,你的這個竹籃子真好看,賣嗎?我願意花五百塊錢買下它。”
哈哈,我怎麼這麼聰明!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的竹籃子,搖頭道:“不賣。”
程虎滿臉懷疑的看着小女孩,問道:“你是不是傻?五百塊錢你都不賣?”
小女孩好不容易明朗起來的視線,又模糊了。
她抖着嘴唇,哭道:“我不能賣,這個竹籃子不是我家的,是我借來的。我,我不能賣。嗚嗚嗚!我不能賣別人的竹籃子,我不能賣。”
如果是她家的竹籃子,她一定賣掉。
可這個竹籃子,不是她家的。
為什麼不把人家的竹籃子高價賣了,再用那些錢去給人家買一個新的呢?
她那麼小,只知道不能隨便賣別人的東西,並不知道這種複雜的操作。
小女孩這麼一哭,程虎真急了:“好了,好了,小妹妹,你別哭了,別哭了。這樣吧,你這些田螺,三塊錢一斤對嗎?”
小女孩哭着點了點頭。
程虎說道:“那我全要了。你告訴我,這裏大概有多少斤田螺?”
小女孩把竹籃子遞出去:“叔叔,我覺得有二十斤,你拿拿看,夠不夠,如果不夠的話,我再下河去給你撿一些上來。”
程虎趕緊接過竹籃子,裝模作樣的掂了掂:“哈哈,我感覺,這裏可不止二十斤呢?我感覺有三十斤。”
小女孩搖頭:“我試過了,把籃子全部裝滿才二十五斤,現在籃子還沒有裝滿,只能算二十斤。”
程虎真是無語了。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傻蛋!
有錢居然不賺?這是個什麼大傻蛋。
“傻蛋,哦,不對,小妹妹,給你,六十塊錢。”程虎從零錢里拿出六張十元的鈔票給她。
小女孩破涕為笑,趕緊接過六張十元,緊緊攥在手裏,彷彿攥着一個世界一樣。
她用纖細的手指翻數着6張10元鈔票,樣子十分認真:“一,二,三,四,五,六。”
一遍數下來是6張沒錯,可她並不是太相信自己,於是又重新數了一遍。
再次確認無誤之後,她滿心歡喜的仰望着程虎:“叔叔,是60塊錢沒錯,謝謝你願意買下我的田螺。你可以把田螺倒出來,然後把籃子還給我嗎?”
“沒問題,你在這兒等一下,我把田螺倒入膠袋裡。”
說罷,程虎提着竹籃子走到皮卡車旁邊,打開車門,從車上拿下一個黑色膠袋,並將田螺全部倒入膠袋中。
放好田螺之後,程虎走回橋上,把竹籃子還給小女孩,並問道:“小妹妹,能不能告訴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不假思索的回道:“羅小花,我叫羅小花。”
她的聲音沒了哭腔之後,清脆悅耳,彷彿一隻高聲吟唱的百靈鳥。
特別是她自信的喊出自己名字時,雙眼迸發的明亮,彷彿兩顆閃閃發光的恆星一樣。
她叫羅小花。
一個十分簡單的名字,但她特別喜歡她的名字,因為她喜歡五顏六色的花朵,也喜歡那些印在漂亮衣服上的小花。
雖然,她從未擁有過那樣的衣服……
……
她家的田螺做法是,將賣了幾天都沒賣出去的田螺直接用鉗子夾斷尾巴,然後放入鍋里煮湯。
媽媽捨不得放太多油,連生薑也不捨得放太多,撒一把鹽巴進去之後,就起鍋。
這樣的田螺吃起來十分腥臭,全是田螺腐肉的味道,以及泥土的味道。一開始的時候覺得很好吃,但吃了幾次就再也吃不下口了。
所以,羅小花覺得,田螺這種東西,真的很難吃。
“我以三十塊錢一斤的價格買下你的這些田螺可以嗎?”程虎一臉善意的問。
這點錢對他來說,算什麼呢?
他家裏還有一塊頂級黃龍玉跟雞血石,隨便一出手,都可以撼動石頭收藏界。
所以,用一點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多的錢去幫助一下這個勤勞又可愛的小姑娘,就跟他幫助山林里的動物是一樣的。
都是出於一份本能的善意。
有人說,聰明是一種天賦,而善良是一種選擇。天賦得來很容易——畢竟它們與生俱來,而選擇則頗為不易。
慶幸的是,在我們的生活之中,總是會遇到那麼多善良的人。
成為一個善良的人,對每一個人來說都不容易,因為很多時候,都要面對許多艱難的選擇。
程虎選擇善良。
小女孩也不例外。
聽到程虎要用三十塊錢一斤的價格來買她的田螺,她確實動搖了,但最後,她選擇善良。
她搖頭道:“不,叔叔,我只賣三塊錢一斤。我不能多收你的錢。”
程虎覺得又生氣,又無奈。
這個小傻瓜,放着錢不賺,居然固執得跟個石頭一樣。
不過,他有辦法對付她的固執,就跟上次買老奶奶的背簍一樣。
程虎將視線落在竹籃上,一臉驚奇的問道:“小妹妹,你的這個竹籃子真好看,賣嗎?我願意花五百塊錢買下它。”
哈哈,我怎麼這麼聰明!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的竹籃子,搖頭道:“不賣。”
程虎滿臉懷疑的看着小女孩,問道:“你是不是傻?五百塊錢你都不賣?”
小女孩好不容易明朗起來的視線,又模糊了。
她抖着嘴唇,哭道:“我不能賣,這個竹籃子不是我家的,是我借來的。我,我不能賣。嗚嗚嗚!我不能賣別人的竹籃子,我不能賣。”
如果是她家的竹籃子,她一定賣掉。
可這個竹籃子,不是她家的。
為什麼不把人家的竹籃子高價賣了,再用那些錢去給人家買一個新的呢?
她那麼小,只知道不能隨便賣別人的東西,並不知道這種複雜的操作。
小女孩這麼一哭,程虎真急了:“好了,好了,小妹妹,你別哭了,別哭了。這樣吧,你這些田螺,三塊錢一斤對嗎?”
小女孩哭着點了點頭。
程虎說道:“那我全要了。你告訴我,這裏大概有多少斤田螺?”
小女孩把竹籃子遞出去:“叔叔,我覺得有二十斤,你拿拿看,夠不夠,如果不夠的話,我再下河去給你撿一些上來。”
程虎趕緊接過竹籃子,裝模作樣的掂了掂:“哈哈,我感覺,這裏可不止二十斤呢?我感覺有三十斤。”
小女孩搖頭:“我試過了,把籃子全部裝滿才二十五斤,現在籃子還沒有裝滿,只能算二十斤。”
程虎真是無語了。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傻蛋!
有錢居然不賺?這是個什麼大傻蛋。
“傻蛋,哦,不對,小妹妹,給你,六十塊錢。”程虎從零錢里拿出六張十元的鈔票給她。
小女孩破涕為笑,趕緊接過六張十元,緊緊攥在手裏,彷彿攥着一個世界一樣。
她用纖細的手指翻數着6張10元鈔票,樣子十分認真:“一,二,三,四,五,六。”
一遍數下來是6張沒錯,可她並不是太相信自己,於是又重新數了一遍。
再次確認無誤之後,她滿心歡喜的仰望着程虎:“叔叔,是60塊錢沒錯,謝謝你願意買下我的田螺。你可以把田螺倒出來,然後把籃子還給我嗎?”
“沒問題,你在這兒等一下,我把田螺倒入膠袋裡。”
說罷,程虎提着竹籃子走到皮卡車旁邊,打開車門,從車上拿下一個黑色膠袋,並將田螺全部倒入膠袋中。
放好田螺之後,程虎走回橋上,把竹籃子還給小女孩,並問道:“小妹妹,能不能告訴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不假思索的回道:“羅小花,我叫羅小花。”
她的聲音沒了哭腔之後,清脆悅耳,彷彿一隻高聲吟唱的百靈鳥。
特別是她自信的喊出自己名字時,雙眼迸發的明亮,彷彿兩顆閃閃發光的恆星一樣。
她叫羅小花。
一個十分簡單的名字,但她特別喜歡她的名字,因為她喜歡五顏六色的花朵,也喜歡那些印在漂亮衣服上的小花。
雖然,她從未擁有過那樣的衣服。
“真是個好名字。”程虎輕輕拍了一下羅小花的腦袋,說道,“可是小花,你要記住,以後千萬不要跟陌生的叔叔說話。嗯,陌生的大哥哥,大姐姐也不行。”
他頓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這麼說。
這個世界看上去五光十色,花花綠綠,十分美好的樣子,但其實,這個世界上存有的陰暗與惡毒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像。
作為一個成年人,就算他內心懷抱美好,希冀美好,可他也不會忘了在某些陰暗的地方,匍匐着許多惡魔。
“總之千萬千萬不要跟陌生人說話,知道嗎?”程虎補充道。
羅小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問道:“是不是所有陌生人都是壞人?可叔叔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壞人。”
唉,最麻煩的就是這個了。
你該如何告訴一個可能還沒有滿10歲的小孩子,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她想像中完美?
現在的人販子跟變態幾乎遍佈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你該如何告訴一個小女孩要時刻保持一份警惕?
如果將這個世界陰暗的一面如實告訴她,會不會讓她對這個世界充滿恐懼?
會不會將她內心那份單純的美好擊碎?
也許,很多人都認為,在這樣窮鄉僻壤的地方,可能不會有人販子,也不會有變態,所以,就讓孩子無憂無慮,沒有任何顧忌的長大吧。
但現實並不是這樣。
……
……
這個世界是繁華的,美麗的,令人不舍的。
小花這麼覺得。
她想,如果她能一下子就長得很大很大,像那些大哥哥大姐姐那樣大該有多好啊。
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幫助爸爸媽媽干更多的農活,還可以不必再畏懼奶奶。
但是,時間真的過得好慢好慢啊。
這個世界那麼漂亮,她卻來不及去看了。
她想,那些有着五顏六色燈光的大城市,她也沒有機會去了。
在她短暫的生命里,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金鐘縣。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死掉之後,能夠變成一隻大鳥,那種很大很大,翅膀非常有力的大鳥。
這樣的話,即使有一天她會悄無聲息的死去,那也可以在死掉之後悄悄幫助爸爸媽媽驅趕飛到水稻田裏偷吃水稻的鳥雀,還可以驅趕那些下山偷吃花生玉米的野豬?
為什麼要悄悄的呢?
因為她不想嚇壞自己的爸爸媽媽。
她想,變成大鳥之後,還可以飛去很遠的地方,看更大的世界,眺望更璀璨的燈火。
然後,還可以像電視裏的英雄那樣,悄悄保護姐姐,不讓她被壞人欺負。
但是,如果死了,可能就真的只是死了,就再也看不到爸爸媽媽跟爺爺還有姐姐了。
她不想死。
但是又覺得這樣活着很辛苦。
這所謂的辛苦,並不是指身體的辛苦,而是指精神上的辛苦。
從小到大,她都活在奶奶的怒目冷眼之中,幾乎每次奶奶稍有不順心,都要被奶奶一頓毒打。
雖然奶奶跟爺爺還有四叔一起生活,平常並不會時時看見,但是,只要奶奶丟了點什麼東西,那罪名總是會莫名其妙的落在她頭上,然後她就不得不一次次忍受棍棒之痛。
現在回想起來以前受到過的毒打,確確實實是很痛的。只是當時害怕到了極點,所以才忘了喊疼。
這種日子,要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呢?
躺在床上的小花已經精神渙散,渾身沒有一點氣力。
回想自己短暫的一生,她沒有流淚,而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
她家裏的情況頗為複雜。
她有個姐姐叫羅大花,是媽媽跟前夫生的。
後來姐姐三歲的時候,由於媽媽忍受不了前夫的濫賭酗酒跟家暴,便帶着姐姐改嫁給了爸爸。
嫁過來兩三年,媽媽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奶奶就會常常當著村裡人的面羞辱她,說她長了個鐵屁股,生不出孩子的鐵屁股。
婚後的第三年,媽媽終於忍受不了幾個叔叔的好吃懶做,也忍受不了大姑二姑以及奶奶的尖酸刻薄,便提出要分家。
說是分家,不如說是被奶奶跟大姑她們從大房子裏趕了出來。
一無所有的爸爸媽媽帶着姐姐住進了原本用來關牛的牛圈裏。
那時候他們什麼都沒有,連鍋碗瓢盆都沒有。
牛圈裏也是臭烘烘的。
但好在媽媽是個十分勤勞的人,愣是靠着她勤勞的雙手慢慢撐起了一個家。
後來太爺爺太奶奶跟二叔公相繼去世,爸爸媽媽還有姐姐才搬離牛圈,住進了現在小花家還在住的老房子裏。
住進去的第二年,小花便呱呱落地了。
小花的出生不僅意味這個貧困的家庭要多一口人吃飯,還意味着家裏多了一個需要照顧的人。
小花出生后,爸爸媽媽輪流帶小花。
早上媽媽去幹活,爸爸在家帶娃。到了中午,媽媽在家帶娃,爸爸就去幹活。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小花一歲。
小花一歲的時候,姐姐大花已經十一歲,兩姐妹整整相差十歲。
所以,爸媽很放心的把小花交給了大花,讓十一歲的大花擔負起照顧妹妹的責任。
當時的大花白天要去學校念書,按理來說,是根本沒辦法照顧妹妹的。
可是,沒辦法也必須有辦法。爸爸媽媽都要去山裏幹活,如果她不願意擔負起照顧妹妹的責任,就只能任由一歲的妹妹自生自滅。
這話當然是爸媽嚇唬她的。可她信了,並且心甘情願的用背帶背起妹妹一同前往學校。
大花的成績一直很好,每次考試都能拿第一名。但就算是這樣,老師仍舊皺起眉頭,勸她退學。
因為她是老師從教多年來,遇到過的學生里,最最奇葩的學生。
居然背着妹妹來學校上課?瘋了吧!
如果妹妹乖巧還好,偏偏一歲的小孩最是鬧騰。
課堂上妹妹不是撕扯大花的課本,就是手舞足蹈的咬鉛筆,不然的話,就是對着一隻飛進教室的蝴蝶哇哇大叫,引得整個教室的學生都哄堂大笑。
這貌似很有趣的樣子呀。
但其實不然,每每此時,大花的眼角總是含着淚水。
她看到的不是轟然大笑的同學,而是講台上老師厭惡至極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帶妹妹來學校。
可是,如果不帶妹妹來學校,爸爸媽媽就沒辦法幹活,就沒辦法養活她們兩姐妹,更沒有辦法送她念書。
她覺得,自己少吃點倒是無所謂,但是妹妹不行啊。她還那麼小,才一歲左右。如果沒有東西吃,她會餓死的。
於是,在老師的怒目跟同學們嬉笑的目光下,大花從書包里拿出一塊餅乾,放在妹妹手中。
什麼?這麼小的孩子不能吃餅乾?
對不起,窮人的世界沒有這個設定。
拿到餅乾的妹妹不吵了,也不鬧了,乖乖把餅乾放在嘴裏,不斷的磨壓着她軟嘟嘟又癢得很的牙齒肉。
儘管此刻小花不吵不鬧了,但是沒一會兒,又會嗷嗷大哭。
於是,大花不得不在老師的怒叱中抱着妹妹離開課堂,到走廊外面哄妹妹。
本以為日子就應該這樣悄然逝去。
但是沒有。
大花帶妹妹來學校上課這事實在太荒唐了,學校幾次將大花趕回家,但第二天,她依然不聽勸阻,帶着妹妹來學校上課。
無奈之下,最後學校決定開除大花。
那時小花還沒一歲半。
大花被開除了,很着急,很難過,哭着跟爸媽吵鬧要上學。她知道,知識改變命運,也知道,讀書是她唯一的出路。
可是,小花還那麼小,才剛剛學會走路,需要有人照顧啊。
媽媽好聲勸慰大花,讓她暫時先別念書,等妹妹到了三歲的時候,再送她去學校念書。只要大花答應,以後無論有多艱難,只要大花成績好,就一定會送她上大學。
最後,大花沉浸在上大學的夢想中,答應了照顧妹妹。也正是因為這樣,小花健健康康的長大了。
三歲的小花長得很高。
比同齡的孩子都高。但也很瘦,比同齡的任何一個孩子都瘦。
但很幸運的是,她在這樣艱難的日子裏活了下來,而且很健康。
三歲的孩子可以自己玩了。
於是,大花重新回到了學校。
三歲的孩子可以自己玩了,在奶奶看來,也可以偷東西了。
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要是她家少了個雞蛋,或者少了幾塊錢,或者是青菜地里的黃瓜少了幾個,那都會被當成是小花偷的。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奶奶的棍棒從大花身上,轉移到了小花身上。
大花時常在課堂里上課,爸媽時常在山裏幹活,唯有小花像只小老鼠似的留在家的附近溜達。
三歲是怎樣的一個概念呢?
會說話,會走路,但是,如果有人打她,她絕對沒有自衛的能力。
所以每每奶奶把怒氣撒她身上的時候,她都沒法躲開,只能一邊哇哇大哭,一邊聲嘶力竭的喊着:“奶奶,不是我,不是我。我真的沒有偷你的東西。我真的沒有偷你的東西。”
她哇哇哭得聲嘶力竭,但奶奶全都視若無睹,一遍遍將隨手撿起來的木棍抽打在她身上。
她便只能哭着喊着,強忍一切疼痛。
有些時候,小花真的很不明白,自己是奶奶的親孫女,堂姐堂哥也是奶奶的孫子孫女,為什麼待遇差別這麼大呢?
她家跟大姑家相鄰不過百來米,幾乎每一天都能聽到奶奶親昵的呼喚堂姐堂哥的小名。
那一聲聲充滿溺愛的叫喚,就像她每一次受到的毒打那樣,一次次震撼着她的小小心靈。
從三歲開始,一直到如今十歲,每一個春夏秋冬,小花都逃不過奶奶的棍棒。
父母在山裏幹活,無暇顧及她,姐姐在學校念書,更是沒有辦法照顧她。
所以這些年來,小花只是一開始的時候跟爸媽說過自己會被奶奶打的事情,但後來隨着年歲的漸長,知道爸爸媽媽的不容易,也漸漸習慣了被打一事,便沒有再跟爸媽說過自己今天是否又被奶奶打了。
可她身上被打的痕迹,卻從未消退過。
昨天被打紅的地方還沒有消去,今天又添了新的痕迹。
時光是在她身上一處處鮮紅的痕迹中跳躍着流去的。
終於啊,到了六歲多,可以上學了。
但是,因為沒有上過幼兒園,所以學校的老師普遍認為,羅小花肯定很笨。畢竟是一個輸在起跑線上的窮孩子。
而且,開學的時候,其他孩子的家長都會十分熱情的招呼老師去家裏做客,唯獨羅小花的家長沒有。
他們也知道羅小花家的情況,所以不由得往她身上抹了一道‘貧窮’的顏色。
排座位的時候,柔弱的小花獨自坐在最後面的角落裏,沒有同桌。
其他同學都有同桌,只有她沒有。
第一次考試的時候,小花考了滿分。老師立即對她進行了教育,告訴她,作弊是不對的。
第二次考試,小花還是考了滿分。老師就讓她喊家長來學校。
小花不解,為什麼自己考了滿分老師會不高興?但她還是把媽媽叫去了學校。
媽媽聽到老師說小花作弊才考了一百分,便絲毫不留情面的反問道:“你們說我家小花作弊,有證據嗎?”
這話讓老師當場愕然!
證據?一個苦巴巴的農村婦女也知道‘證據’這個詞?
但是,他們確實沒有證據。考試的時候,他們也特別關注了羅小花,確實沒有找到羅小花作弊的證據。
第三次考試,小花的位置被移到了講台下面,老師全程盯着她看。
然而,她還是滿分。
看來,這女娃子是有點真本事啊。老師苦笑了一聲。
按理說,一年級是要念兩年的,因為第一年是要當學前班來算的。
由於是偏遠山區,老師數量有限,就不另外開設學前班,但是,所有入學的孩子,都必須念兩年一年級。
天才羅小花也不例外。
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爸爸殺了家裏的豬,喊了學校的老師來家裏吃飯,請求他們讓小花直接升二年級。
老師的意見不統一,但還是願意讓小花參加二年級的第一次考試。
小花沒考滿分,語文只考了98分,數學99分。
又是第一名,真是沒天理了!
儘管這樣,小花還是沒能上二年級,而是繼續被留在了一年級。
小花的第二個一年級有些反常,一開始的時候,她的成績一直很好,但是,到了下半學期的時候,她的成績卻忽然直線下滑,每次考試都不及格。
她看着試卷上的紅叉叉,心裏想着正確的答案,暗暗說道:“這樣,我就可以不用上學了吧。”
畢竟,姐姐很快就要上高中了。
高中不屬於九年義務教育,需要很多很多錢。
為了照顧她才不得已輟學兩年的姐姐雖然已經快十八歲了,但還只是剛剛準備上高中而已。
小花的腦瓜子很聰明,雖然姐姐帶她去學校上學的時候,她才一歲左右,但不知道怎麼回事,腦子裏至今留有幾個那時候的畫面:
她被姐姐背在背上,隔壁組的一個大姐姐偷偷逗她笑。
她被姐姐抱在膝蓋上,視線剛好可以越過前面的課桌,看到一個大人在一塊黑板上刷刷刷寫着字。
她還看到過一隻蝴蝶,一隻蜻蜓,也看到過一些年紀比她要大些的哥哥姐姐們在走廊外面,極力攀爬在窗戶上,往教室里看。
那日子明明離她很遠,但她卻很神奇的記得那些事,那些細節。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欠姐姐的,是這輩子用生命都還不清的恩情。
所以,小小的小花看着試卷上的紅叉叉,心裏想着正確的答案的時候,內心是無比輕鬆的。
她並不覺得自己這麼做很偉大,而是覺得這是她應該做的。
然後,很自然而然的,第二個一年級,她像個壞孩子一樣逃課。她逃到河邊去撿田螺,把田螺賣了換錢。
一塊,兩塊,三塊的攢着。
等姐姐周末放假回家的時候,她就趁着大家都在吃飯,悄悄把厚厚一沓一元五元的鈔票放入姐姐的書包里。
誰也沒有發現!誰也不知道!
等姐姐翻看書包時,她就躲在門框外面,探出小小腦袋,用明晃晃的大眼睛偷偷看着姐姐發現錢時掛滿臉上的驚喜,心中也不由得翻滾着巨大的喜悅。
那一刻,彷彿有一片花海在心裏綻放,又彷彿有一群百靈鳥住進了身體裏。
她為自己的聰明感到沾沾自喜,並且萌生了更多動力,決定要撿更多的田螺,賺更多的錢給姐姐。
有一次,她送姐姐坐大巴車去學校,猛然發現,姐姐是所有女孩子裏長得最漂亮的,但是,姐姐卻是所有女孩子裏穿得最破舊的。
那一刻,她更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定要攢很多很多錢幫姐姐買一套新衣服。
很漂亮的那種!
小花逃課越來越頻繁,考試的成績也越來越差。
媽媽被老師叫去學校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第二個一年級期末考試的時候,小花語文數學都只考了十幾分。
然後,她便跟父母嘮叨,說自己念書真是浪費錢啊,像她這樣的腦子,完全就不是念書的料,不如留在家裏幹活吧。
爸爸媽媽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小花是那麼聰明的一個孩子,一開始的時候,每次考試都能滿分,為什麼現在變成這樣?
在小花的努力勸說之下,以及老師的頻繁召喚中,夫婦二人最終還是同意讓小花輟學。
她既然不願意念書了,那總不能強按牛頭喝水吧。
於是,從那之後,在每一個晴天的日子裏,總能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貓在河裏。
哪怕是烈日如火,細雨如織,只要沒有傾盆暴雨,她總會按時出現在那寬敞的河面上,把細細的腳丫子泡在淺淺的河水中,撿起一個又一個閃閃發亮的田螺,裝了滿滿一籃子。
等到趕集的時候,市場路口的電線杆下便是她的第二戰場。
一把老式秤桿、一籃子田螺、一張張皺巴巴的鈔票合成了小花的春夏秋冬。
在那樣平凡普通的日子裏,小花總能在姐姐掛着笑容的臉上找到溫暖,找到慰藉。
她把賣田螺攢下來的錢繼續偷偷放在姐姐的書包里,自己也另外偷偷攢一些,然後等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就從鎮上抓了幾隻小雞回家養。
那些小雞可真好看呀。
她盯着小雞的腿暗暗想到,你們要什麼時候才能長成大雞腿呢?
村子裏的同齡小夥伴都在學校上課,小雞們就成為小花的小夥伴。
小雞們長大了,免不了要接受被宰殺的命運。
過年的時候,爸爸抓了一隻又肥又大的雞,準備宰殺,小花就跑到河邊哭啊哭。
可是,等她回到家的時候,還是會大口大口的咬雞腿。
日子應該這樣平淡且幸福。
但是奶奶總是會時不時的打碎日子的平淡。
她家裏的雞丟了,蛋丟了,錢丟了,甚至是她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大風刮跑了,她都會覺得是小花偷了。
於是,在平凡的日子裏,棍棒一次又一次狠狠的落在小花身上。
她那麼瘦,那麼小,哪裏經受得了這樣的棍棒呢?
這一次,小花終於倒下了。
而她倒下的時候,原本被她緊緊拽在手裏的、來自那個好心叔叔的幾十塊錢也跟着掉落在地上。
奶奶撿起地上的錢,又狠狠的抽了小花兩棍才覺得解氣。
“這次你賴不掉了吧,就是你偷了我的錢,你這個小賤貨,就跟你媽媽一樣賤。”
咒罵幾句,奶奶拿着錢走了。
小花疲軟的躺在地上,望着遠去的奶奶,想着自己得來不易的錢,內心積壓許久的絕望一點點一點點的朝她疲弱的心臟跟身體蔓延開來,最後把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都跟着一起吞噬了。
她不想吃飯,也吃不下飯。
她不想去醫院,覺得那太浪費錢了。
從遇到好心叔叔那天到今天也才過了幾天時間,但她本就瘦弱的身體已經瘦得只剩下一層皮。
天上會有神仙嗎?她想起電視裏騰雲駕霧的神仙,暗自在心中問道,如果有神仙的話,他們能看到她嗎?
他們可以把奶奶變得溫柔一點嗎?只要不再打罵她就可以了。
或者是,他們能讓她一下子就長大嗎?那樣,也許,可能,她就可以做很多現在她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反抗!
反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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