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以茶代酒

第三章 以茶代酒

第三章以茶代酒

華燈初上,萬家燈火。

大雪過後的小縣城,又迎來了新的夜生活,昨日被風雪堵在家裏的人們終於憋不住了,紛紛裹成粽子重回街頭,出沒於各種酒吧夜場、燒烤火鍋,來補上昨天欠下的歡愉。

杜衡小酒館所在的街道還算繁華地區,此時路上的積雪早已被鏟開,車輛來往,行人密集,各家店鋪看起來都人滿為患,熱鬧的不得了。唯獨位於路口邊的小酒館依舊漆黑一片,不見燈火。

杜衡還在廚房地上坐着,整整一天,和一具“屍體”共處一室,相視無言……也言不了。

最終杜衡還是接受了眼下這個詭異至極的現實。

儘管這一天的經歷對他從精神到肉體都打擊了一遍,但好在他足夠堅強,不但沒有瘋掉,反而通過整整一天的與屍靜坐,慢慢將諸多怪事串聯了起來,給了自己一個勉強能接受的答案。

顯而易見的是,杜衡昨天晚上死了。

具體死因不好說,杜衡又不會驗屍,只能憑藉昨夜模糊的記憶來判斷,自己應該是飲酒過量外加地板睡着……很大程度上應該是凍死的。因為杜衡記得自己醒來之前感受到某種異樣的陰冷,只不過當時酒醉,壓根兒沒多想。

如此一來,之後的怪事似乎就比較容易解釋了。

那個客人顯然不是活人,而自己之所以能看到他,還與他對話,那就意味着“醒來后”的自己,也不是完整意義上的活人了。

唯一的問題是,為什麼監控拍不到客人,卻能拍到自己呢?

再者,蜷縮在地板上已經僵硬的杜衡無疑就是本尊,那現在這個杜衡呢?

杜衡嘗試了扇巴掌、掐大腿,切切實實的痛感讓他無法理解自己現在到底是“人”還是“鬼”,而且自己還能打電話,電話那頭的人也能聽到自己的聲音……這好像和常見的人鬼殊途不太一樣啊?

最後,杜衡忽然之間想起了昨夜那個詭異的夢。

“……回你該回的地方……”

“……走太遠就回不去了……”

“……晚了,已經來不及了……”

當時夢境之中壓根兒沒有咂摸,此時此刻再去想,好像每一句都在暗指陰陽兩隔,生死無間。更別說還有喝酒時莫名其妙的對話,這會兒倒是完全可以理解了。

根據現狀強行推測,杜衡做出如下總結:一部分“我”死了,一部分“我”還活着;我能看見鬼;還和鬼喝了頓酒。

……

黑暗中,杜衡扶着牆緩緩坐起身,癱了一天,肢體關節酸痛無比。看着地上的另一個自己,杜衡腦中閃過一個大膽的想法。既然那個客人說了那些話,那自己的“死亡”和“復活”,他必定知道些什麼。或者他作為“過來人”,起碼能給他一個解釋。

至於另一個“自己”,杜衡想來想去決定先保留下來。一來他不會銷毀屍體,而且自己的屍體也實在下不了手;二來,杜衡心裏還有一絲僥倖,萬一那個人再來,興許自己還有救呢……?

想到此處,杜衡便不再耽擱,先反鎖了廚房的門,匆匆跑去社區物業刷臉賒了一百度電,又急急忙忙返回店裏,把廚房那台1.8m的平冷櫃徹底騰空。

把自己往冰櫃裏塞,這波操作多少還是有點滲人,畢竟從通俗意義來講,杜衡現在是在藏屍。

搬自己屍體的時候,杜衡總算明白什麼叫“死沉死沉”。他實際也就120斤,以接近一米八的身高來說,實屬偏瘦。可蜷縮在地這具屍體,杜衡感覺兩百斤都不止,連拉帶拽拖到冷櫃跟前,廢了好大勁才把上半身塞進去。

“對不住了,我也沒辦法,先委屈你一陣子。”杜衡心底暗暗給“自己”抱了聲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自己”的“屍體”完全裝進了平冷櫃。

做完這一切,天已經徹底黑了,鎖上廚房的門,杜衡整理情緒,回到樓下吧枱,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將大廳打掃了一遍,開始重複起之前的日程……發朋友圈、打廣告、等生意上門。

興許是時來運轉,往常無人問津的酒館,今天居然頻繁有人進店,雖說幾撥人只是詢了詢消費水平並沒有落座,但杜衡心裏也蠻開心的。開門迎客,怕的就是沒人上門,只要有人進進出出,總歸是好事。

九點多鐘,兩個年輕女人推門進來,四周環顧一圈,選在角落位置坐了下來,脫掉羽絨服掛在椅子背後,露出妖嬈豐滿的身段。

杜衡大喜過望,連忙屁顛屁顛的迎了過去,殷勤詢問二位美女喝點什麼。

兩個女客約莫二十六七的樣子,妝容濃艷嫵媚,穿着打扮看起來……嗯……很性感,相當美麗凍人的那種。門外零下十幾度的天氣,真不知道那高開叉連衣裙和絲襪能起到哪門子的禦寒作用。

“老闆,我們不想喝酒。”左邊紅裙打扮的女客雙手扶額,聲音聽起來很是疲累,說道:“我們每天都在喝酒,真的不想再喝了。”

旁邊的黑衣女點頭附和,濃妝艷抹的臉上露出無助的神色,可憐巴巴的。

杜衡有些無語,心說:不想喝酒你們來酒館幹嘛……天天喝酒也沒見來我這兒坐坐。

黑衣女莫名長嘆一聲,道:“有茶水嗎?好冷,我們想喝點熱乎的暖和暖和。”

杜衡默默翻了個白眼兒,瞟了眼兩女單薄衣衫下凹凸有致的身材,心想穿成這樣不冷才怪,無奈道:“茶水只有金絲皇菊,一壺48,需要加冰糖嗎?”

“可以,謝謝老闆。”紅裙女對杜衡露出個笑容,不知是粉打得太厚還是彩燈映照的緣故,杜衡覺得女孩兒那臉白的有些滲人。

杜衡回到吧枱泡茶,兩女無言對坐,也不聊天,默然無語。

“來,小心燙。”杜衡將茶壺和茶杯端了過去,給兩女分別斟滿,見她倆沉默不語,沒由來的生出些憐憫之心。

其實杜衡大概猜出這倆女孩兒的身份了,寒冬臘月這個妝容打扮,大概率是從事某些邊緣行業的,再加上她們說自己天天喝酒……毫無疑問,八成是KTV的公主或佳麗。大冷天穿成這樣跑出來喝茶,應該是實在陪不動酒了吧……瞧着年齡都不大,也不容易啊。

兩個女孩兒不說話,杜衡也不好意思尬聊,想了想,又給端了盤瓜子,問道:“你們吃飯沒?我這兒可以叫主食,墊墊?”

“不用了。”紅裙女孩抬起頭,臉上雖然掛着微笑,但卻怎麼看怎麼彆扭,是那種相當拙劣的強顏歡笑,彷彿下一秒她就要哭了,卻還強裝笑顏。

“老闆你是個好人。”黑衣女孩雙手捂着茶杯,身體在瑟瑟發抖,遲疑了好久,才道:“你能幫我們個忙嗎?”

杜衡無奈笑笑,道:“你說,需要點兒什麼?”

兩女對視一眼,近乎乞求道:“幫我們給家裏寫封信好嗎?”

杜衡愣了一下,旋即察覺到事情似乎有點不太對,微微皺眉道:“你們是不遇到什麼麻煩了?”

兩女彷彿被戳中心事,低下頭不再言語。

杜衡心下一盤算,想起許多被拐賣的失足少女案例,急忙向門外望了望,倒是不見有人監視什麼的。猶豫了一下,又問道:“需不需要我幫你們報警?沒關係,我可以等你們走了再報警,你們倆在……在哪裏上班?”

紅裙女搖了搖頭,聲音哽咽:“不用了,已經晚了。”

“啊?”

“只求你幫我們給家裏寫封信就好,我們會報答你的。”黑衣女也央求道。

杜衡皺起眉頭,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兩女聲音顫抖,眼神中甚至透着絕望的意味。

“卧槽……”

杜衡突然反應了過來,背後瞬間一冷,急忙走回吧枱瞄了眼監控器……MMP,果不其然,監控畫面里空空如也,只有茶杯里冒着蒸騰熱氣。杜衡頭皮發麻,又看向兩個女孩兒,後者仍是那幅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眼巴巴望着杜衡,目光里滿是乞求的神色。

“好。”杜衡點了點頭,應承了下來。

……

杜衡坐在紅裙女旁邊,鋪開信紙,問道:“怎麼寫?”

“先幫我寫吧,我……我就簡單說幾句話。”黑衣女怯生生的說道:“我老家在貴州省黔西南州冊亨縣。”

杜衡點點頭,道:“需要告訴家裏什麼?”

黑衣女深吸口氣,彷彿在控制自己的情緒,醞釀片刻,道:“告訴我媽媽,去年我回家在電視櫃下邊的鐵盒子裏放了張銀行卡,密碼是她的生日。卡里有四萬塊錢,是我這兩年攢下來的……錢不多,不過在村裡給弟弟蓋房子足夠了,剩下的錢,讓她給自己和爸爸買幾件新衣服吧。我很好,讓她們不用擔心……嗯,就說我找了份工作,要去國外,這幾年不能回家了……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弟弟……”

黑衣女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臉埋在臂彎里,似乎想極力壓抑住失控的情緒。

杜衡握筆的手有些顫抖,看着信紙上短短几行字,鼻子有點發酸。很奇怪,實際上杜衡並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很多時候甚至有些鐵石心腸,但此時,他好像看見了遠在窮鄉僻壤小山村的兩個佝僂身影。

也許,此時,兩個老人正坐在床邊,挂念着遠方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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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間酒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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