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黃副理,你的專長在機器研發生產,朱經理是業務拓展,他有語文能力,也知道去哪裏找客戶,但他畢竟不是做機械的專家,有關詳細製造問題,他得請教你,做為你和客戶的溝通橋樑,你若能以公司利益來看,你和朱經理應該是互為合作關係。」
「他領那麽多錢!」黃副理繃著臉喝了一口茶。
「他做出業績,工廠多了訂單,大家一樣能拿到績效獎金。我想你也看見了,朱經理同時還得謝練新人,擴編業務部為採購、國內、國外三組,擬定拓展計畫。他願意在兵荒馬亂的時候接下業務部經理,跟大家一起努力拉起福星的業績,以這樣的薪水請這樣的人才,絕對值得。」
她看着黃副理,以最有誠意的語氣繼續說:「你也是公司的人才,已經十分熟悉廠務管理,將來絕對可以升上經理,甚至成為廠長,就算你不主動要求,我也會簽你去上貿易、財務管理的相關課程。」
「我懂貿易做什麽?」聽到升上經理,黃副理的臉皮動了一下。
「你難道不希望知道機器是怎麽賣出去的?也不想知道匯兌損失是怎麽吃掉利潤的嗎?懂得越多,你的機會就越多。老董事長本來也只是做機器的黑手,但慢慢的,去摸業務、財務,久了就有能力管理公司了。」
「你不是只會喊口號,什麽時候那麽會說話?」
「我是就事論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專業領域,如果你對業務有興趣,也可以請調部門,公司很希望儘快培養出全方位的主管人才。」
「我……嗯,我只是表達我的意見而已啦。」
黃副理離去,午休音樂響起,蕭若屏有點累,但她還是坐回辦公桌,隨手收下哀鳳的盒子,再翻開公文一件件看下去。
謝詩燕幫她拿了便當過來,但她沒上三樓去跟大家吃飯配電視順便當桌球裁判,她隨便扒了兩口飯就蓋上便當,拿出幾本王明瀚給她的企業經營、人事管理、主管風格之類的書籍,翻了翻,劃了划重點,再皺着眉頭丟進抽屜里,然後拿起明年的預算表研究起來。
午休結束,她撥了內線電話。「淑霞姐,你跟我上來。」
瞧見那頭的淑霞往這邊看過來,她立即起身,丟下一句,。「小燕,幫我接電話。」隨即往二樓走去。
會議室太空曠,不適合兩人會談;她選擇了圖書資料室,這裏擺放了公司史料、獎牌獎狀、商業書籍雜誌以及食品機械產業相關資料和年監,還有一張桌子和四張椅子給同事閱讀時使用。
她面向門坐下,看到丁淑霞進來,便說:「關上門,這邊坐。」
丁淑霞一坐下,她立即問:「你為什麽泄露薪資資料?」
「我沒有。」丁淑霞也回答得很快。
「朱經理不會到處嚷嚷他的薪水,我們所有新進員工皆簽有薪資保密條款,雖然大家多多少少猜得到別人的薪水,當作八卦聊聊也就算了,但黃副理知道得那麽詳細,難道不是主辦薪資的你泄露出去的嗎?」
丁淑霞瞧看桌面不說話。
「是我疏忽了,待會兒下去,我會要你立刻簽一張工作保密切結書。這次我不記你警告,但是下次再犯,一律考績丙等做為處分。」
「太嚴重了吧?」丁淑霞現出不平神色。
「公司講求團結,我不想看到有人搬弄足非,影響士氣。」她轉為委婉:「淑霞姐,公司正在改革,我們希望最慢兩年內,可以將人事組從總務部獨立出來為人事部,由你負責制定人事規章,規畫人事訓練……」
「我很忙,要弄勞健保還有加班單的,哪有空再管那些!」
「你並不是每天都在辦加退保。加班資料直接從各部門輸入,你只是做覆核,再說作薪水也有電腦跑帳。淑霞姐,公司在進步……」
「說什麽進步?你還不是自私自利,任用謝詩燕自己人!」快五十歲的丁淑霞被她數落了半天,也不客氣了蕭若屏不再讓自己被激怒,維持平穩的語氣說:「如果你介紹的那位外甥女可以像謝詩燕一樣,叫她跑銀行,騎了機車就出去,不會嚷着怕曬太陽;叫她影印,卡紙會自己想辦法找毛病,主動打電話問機器公司,而不是將東西丟着不做,那麽,我歡迎她回來,否則你就不要說我自私。我用的不是自己人,而是能為公司做事的人。」
丁淑霞眼睛左瞄瞄、右瞧瞧,一臉不在乎。
「公司現在還缺人,只要符合條件,不是來這邊打電動玩臉書,也不怕薪水少,有耐心等加薪的,你可以再推薦親戚朋友過來。」
「知道了。」
「好了,沒事了,你去忙。」
聽到丁淑霞下樓的腳步聲,蕭若屏長長吐了一口氣,手肘撐在桌上,揉揉臉,覺得好累、好累。
又得罪人了。這些日子來,這種情形常常發生,有時是要求作業員維持廠區清潔,有時是盯緊進度講話急些,同事就擺臉色了。
「唉。」好悶啊,再嘆一聲。
「愛嘆氣容易變老。」平空出現了一個聲音。
「哇嚇!」她嚇了好大一跳,按住差點蹦出來的心臟,瞪住從後面書櫃冒出來的王明瀚,幾乎是吼道:「你怎麽在這裏啦?!」
「我正在查機械產業的發展狀況,你們就進來了。」
「我最痛恨有人躲在柜子後面偷聽了。」
「抱歉。」他表情倒是很誠懇。他的確是猜到她可能的行動,事先就躲起來了,但還是得撒個小謊:「我本來想出來,不過……」
「你想看我怎麽處理丁淑霞?」
「是的。」王明瀚坐到了她面前。
「我這樣做,會不會太嚴厲?太不近人情?」她靠上前,急急問他。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閑話,就有紛爭,世界和平是永遠不可能達到的夢想;所以,記得你現在是總經理,要拉高自己的立場,一切以公司最大利益為出發點,不必去想做得好不好、對不對,而是夠不夠。」
「可是我總覺得不夠,是求好心切吧,希望同仁都能達到要求,但每天事情那麽多,我也不可能樣樣管得着。」
「若有要求的話,叫直屬主管去說。」
「啊!」有如醍醐灌頂,她驚喜地說:「對喔,授權!」
「你習慣自己跑跑跑,做做做,這樣只會讓你過勞死;從現在起,你要學着放手,該盯的是各部門主管,由你授權,層層負責下去。」
「可我兼總務部經理,還是得直接跟淑霞姐訓話,被她討厭了。」
「你要學會被人家討厭而不動於心。」
「學會被討厭?」
「比起掌握整間公司的前途,一個小員工的討厭微不足道,你哪有時間去面面討好?」
「是呀!」她一再讓他提醒。「要提高自己到總經理的格局,不能想着去討好每一個人,不然像以前啊,明明趕郵局關門前寄信,還得笑着去幫人家繳水電費……」
竟然不知不覺提到了王業電子時期的往事,她驀地閉了嘴。
「你今天做得很好。」他也不提以前。「雖然脾氣還是一樣不好,但已經懂得控制情緒。有修正就表示有長進,以後就能更冷靜處理事情。」
蕭若屏感覺臉熱熱的。被他直指缺點也不是第一次,但被點出個性上的缺點就有點難為情了,也許她還得努力讓自己更成熟些。
「黃副理脾氣直,容易衝動,你只要講道理安撫他,自然沒事;至於丁淑霞,如果她還要這份薪水,就會收斂,但講你的閑話是免不了的,你就要學會充耳不聞。」
「唉,難怪我老是耳朵癢,原來常常有人在罵我。」
「你也當過員工,哪個部屬不在背後罵主管、罵公司?就算領獎金很高興,還是會暗罵一聲那個豬頭怎麽不多發個幾千塊。」
「哈!」她眼睛發亮。「顏永安會在背後罵你嗎?」
「他只會佩服我。」
「又在臭屁了!」她大聲哈哈笑。
這個王顧問喔,正經的時候,真是帥到翻過去,教她不盯住他的臉聽他說教都很難;而不正經的時候,卻還是那副讓人誤以為真的正經表情。
相處三個多月以來,感覺熟悉了,他請她吃麵包,她也會請他吃寶姨的私房滷味;工作上有意見,有爭論,常常瞪他瞪到眼睛痛,卻也偷學功夫,像塊海綿似地吸收了他所有的本事;偶爾在午休時,跟他捉對廝殺打場乒乓球,每殺過一球看他措手不及,她就在同事的鼓掌中哈哈大笑,到目前為止戰績八勝八敗,打成平手。
打球時的他,眼神專註,一雙黑瞳就隨着小白球移動,頭髮會因跑步震落額頭,讓他一下子變成午輕毛小子,隨着他的揮拍,捲起袖子的手臂肌肉便盤結而起,上頭有青色的血管,有汗水,有毛……
哼,她為什麽會看得那麽清楚?還不是因為在看他,才害她殺不到他的球啦!
「你在看什麽?」
「喔,我在看你背後的照片。」她不慌不忙地放下撐住下巴的手。
王明瀚轉頭看去,牆上掛着一張裱框的二十寸照片,約五十名員工身穿制服,分四排或坐或站在公司大門前,一張張年輕的臉孔意氣風發,居中而坐的老董事長也很年輕,雙手頗有架勢地放在大腿上,下面有一行字:福星機械股份有限公司創立紀念,時間則是三十年前。
「哎,我快跟公司一樣大了。」蕭若屏望着照片,感慨地說:「很多老牌公司熬不過時代變遷,沒落了,倒了,或是還在勉強吃上一代的老本,福星能保持進步,實在很不簡單,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啊!」
王明瀚的視線從三十年前回到現在,望向笑得有些疲憊的她。
「你知道嗎?那時候大家將公司買下來,聚在一起討論到晚上十點還沒有結果。」她指了當時樓下開會之處。「我只是跳出來叫大家不要氣餒,說一定有辦法找到一個願意帶福星度過危機的總經理,就有人叫說,『若屏最有衝勁了,你來當!』、『你常常幫我們解決問題,妹妹你可以的!』、『不能再叫妹妹了,叫若屏妹總!』、我聽了真是滿腔熱忱,想到老董事長那麽疼我,四點半就叫我趕快下班去吃飯、上課,高職一畢業就升我做正職,讓我一路安心念完二專和二技,我早就把福星當作是我的家,家裏有難,我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知道自己有幾兩重就接下來,等真正坐上總經理的位置,總覺得虛虛浮浮的,不是很安穩,半夜老是被報表赤字嚇醒,隔天還是得硬着頭皮面對難關。」
拱她之事他聽說過了,但還是第一次聽她親口說出心路歷程。
「打從我進福星當妹妹開始,就這麽一問大辦公室,我在旁邊聽,在旁邊看,幾年下來學到很多東西。後來小老闆看我什麽業務都能做,有時候我去跟他要公文或是問決定時,他還會問我的意見,然後我再去跟各部門溝通轉達,大家就以為我很厲害,我也以為我很厲害了。」
「難怪鄭協理說你是憨膽。」
「唉!」她又支起下巴,垂下眼,悶悶地看着桌面。
「當領導者的,就是要有膽識,你本來就有能力。別急,從做中學,慢慢磨練,累積經驗,一切會越來越順利。」
咦!他在安慰鼓勵她嗎?她抬起眼,望向那張正經開示的俊臉。
「你辛苦了。」他又說。
她臉蛋一熱,心頭一跳,怎麽了?她像是倒臭洗腳水似地,嘩啦啦地說了一堆。她不敢再看他,忙規規矩矩地放下手。
「喂,我問你喔,有時難免會有負面情緒……像你去人家公司指指點點的,很惹人嫌,像我就會反對你,給你臉色看,你都如何排解?」
「打坐。」
「啥?」她差點失笑,好像看到他身後佛光普照。
「打坐可以排除雜念,進入忘我境界,但那太高深了,恐怕我還沒學會忘我,就先被雜念淹死了。」王明瀚也笑了,站起身走到窗前,轉頭喚她。
「來,你過來看。」
「看什麽?」她看了出去,不就工廠大門和前面停車空地。
「那塊綠地。」
她仰起臉,抬高角度,視野頓時開朗,一片綠意躍入眼帘。
「啊!」她輕呼出聲。她不是沒看過那片綠地,但總是看看而已,不曾在這種鬱悶時刻遠眺,而且還是從高處看,不同的視角,所見也不同。
池塘像面鏡子反射午後陽光,閃閃發亮;兩株大樹隨風搖擺,有如跳波浪舞;菜圃里排列整齊的青菜宛如一顆顆綠色寶石。
她終於明白,他老是往外看,是在看什麽了,而他將員工餐廳改設在三樓,也是希望同仁在忙碌的工作之餘,看看風景調劑身心吧。
「心情亂的時候,我就轉移目標。」王明瀚也望向那塊綠。「去看花瓣的紋路,數樹上有幾片葉子,這裏還可以算一算將會收成幾顆菜。」
「這樣子好像很自閉。」
「別人看你自閉,但你自己知道,你的心胸已經無限寬廣。」
「拜託,你不要老是講道理啦。」她快昏倒了。
「這不是道理,是經過神奇企管員工認證核可的。」他的神情正經極了。
「我在公司種了很多花花草草,同事可以一邊賞花,一邊喝咖啡,一邊工作。事實證明,工作效率確實比埋頭坐在辦公桌前更高。」
「哪有這種庭園咖啡的工作環境!」
「有機會的話,歡迎你來參觀神奇企管的空中花園。」
「哩!一定的!」
這麽一聊開,蕭若屏完全拋掉沒必要的煩悶。與其煩惱公司永遠存在的業績、盈利、人事種種複雜問題,不如秉持「憨膽」的精神,正面迎接挑戰;而且還有這麽好用的企管顧問,不好好使用怎麽行呢。
「你責任制的哦?」她笑問。
「算是吧。」
「那我有管理上的問題,隨時都可以問你嘍?」
「這個自然。在合約期間內,能解決的問題,我們盡量討論解決。」
「我是說合約結束後,我還有問題想問你,你會收錢嗎?」
「站在朋友的立場,我還是會回答你的問題,但如果問題太大,不是口頭諮詢就能解決,我就會收費。」
「貪財!」
「我開公詞要養活三十個員工,得想辦法找財路才行。」
她哈哈笑,他也輕逸微笑,又轉頭去看那塊綠地。
她發現,他有很多種笑容,拘謹的客氣笑,禮貌的微微笑,開會的制式笑,也有像現在無所事事的形式笑——她的直覺是:這都不是他真正的笑容。
他還是將自己包裝得很好,社會精英該有的專業形象和幽默談吐都有了,但若非她問,這才知道他會看花紆壓,否則就像過去一樣,他絕口不談自己,
她永遠無法知曉王子回到王宮後的內心世界……
切!他回王宮種花拔草洗澡看電視找女朋友歡愛,又干她何事!
「下班後我請你吃飯。」他忽然轉過來說。
「沒空。」她忙避開視線。
「就街上那家迴轉壽司。吃完飯,就回家了。」
「單純吃飯?」
「你以為呢?」
「我才不會以為你在約我。」她拿手掌掩臉,假裝嘔吐。「我怕你假吃飯名義,又要行說教之實,說什麽人生以吃飯為目的,吃飯為快樂之本,你會害
我胃痛的。」
「那我不說話,我看你吃飯就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幹嘛讓你看着吃飯!」她沒有回應他的邀約,直接走下樓。「不講了,我要趕快下去了。」
手機鈴聲響起,她從褲袋拿出來,來電者鄭師母,應該是叫她周末過去吃飯吧。可是師母知道她忙,上班時間向來都是發簡訊。
「師母!」她開心地接起。
「若屏,社會局的人找到家裏來,說你爸爸病危。」
蕭若屏坐在加護病房外面的椅子,低頭看眼前走來走去的各式鞋子。
剛過了采病時間,人潮逐漸散去,還有焦急的家屬圍着醫生詢問病情,腳步聲、說話聲轟轟隆隆地迴響在窄小的走廊上,格外吵嘈。
醫院社工告訴她,幾天前蕭建龍被救護車送來,檢查是腦溢血昏迷,必須緊急開刀;送他來的女人簽了同意書,說要回去拿健保卡,從此就再也不見人影。社工循救護車載送的地址找去,在人去樓空的公寓裏看到一張刻意擺放在桌上的蕭建龍舊式身分證,這才透過社會局、戶政單位協助,輾轉找到戶籍已遷到鄭天誠戶口的她。
好複雜的過程。多年不見的父女竟然這樣相見!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她父親嗎?十幾年沒見面,他頭髮白了,臉瘦削了,卻依稀保有她記憶中的漂泊性格輪廓,媽媽說那叫桃花臉,一輩子走桃花運,家裏留不住他的……
「若屏,你爸爸還好嗎?」鄭天誠的聲音傳來。
她抬起頭,原來鄭老師、孫副總、謝詩燕來了,還有王明瀚?
「嗯,還好,就是還沒醒來。」
「你師母說,你爸爸欠了好幾年的健保費?這要不要緊?」
「我會去繳清。」她苦笑。「事務小姐算給我看,醫藥費遠遠比欠繳的保費還多很多。」
「咩姐,有沒有需要幫忙的?」謝詩燕關切地問說。
「寶姨和師母都來過了,沒事,反正人在加護病房,也不用照顧。」
「你呢,還要待這裏?」
「再待一下下,問完醫生事情就走,明天早上開放采病時間再來。」
孫副總大致從鄭天誠那邊知道了一些梗概,他不便多問,只是說:「妹總,公司你不用擔心,要是這邊忙不過來,不妨請個假。」
「孫副總,老師,謝謝你們關心,今天下午麻煩你們代勞了,我明天還是會去上班,就晚一點到。」
「你不要太操勞啊。」兩個年紀大的男人異口同聲。
她咽下喉頭湧起的酸哽,好慶幸在她孤單時,總是有人關心她。
「孫副總,你趕快回家休息,別忘記吃藥喔。老師,你也該回去陪阿公阿嬤了。小燕,忙一天了,快回家——」她看到站在一邊的王明瀚,不知該說什麽,或許他是當司機順路載他們來的吧。
一行人終於離去,她坐回椅子,看到那位開刀的主治醫生已經從家屬包圍中「脫困」,一名護士從加護病房跑出來,正在跟他談話。
她還要問什麽呢?
當她趕來時,加護病房的醫師就告訴過她了,雖然腦部於術成功,但仍在觀察期,需預防術後感染,而且受傷面積太大,就算醒來,恐怕也是植物人;更令人擔憂的是病人的身體,可能是多年的酗酒和葯癮,有嚴重的肝硬化和腎功能衰竭,能不能捱得過這幾天,還是一個大問題。
她楞楞坐着,看着醫師的白袍從眼前飄走,走廊變得冷清,還有幾個家屬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哭泣。
她為什麽坐在這裏呢?明明是一個拋妻棄女的壞爸爸,早已不存一絲親情,不像那邊家屬哭說捨不得老阿嬤生病受苦,她並沒有理由陪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困在自己混沌的思緒里,偶爾站起來,看着加護病房外的病人名牌。現在注重穩私權,每個人的名字中間皆是一個0,而「蕭0龍」就像是個陌生人,若是匆匆瞥過,她也不會注意到他。
加護病房的大門開開啟啟,有病人被送了進去,還有蓋了黃布的推床讓神
情肅穆的黑西裝男人推了出來,緩緩地走向走廊盡頭。
一個小小的空間,看盡生死,她依然困惑,她為何仍留在這裏?
「咩姐,都十點了,你果然還在!」謝詩燕跑來,驚叫着。
「咦,小燕,謝宏道,你們怎麽來了?」她也十分訝異。
「王顧問打電話給我,說你還在醫院,叫我帶東西來給你吃。」
「咩姐,我煮的牛肉麵。」謝宏道坐到她身邊,取出塑膠袋裏的紙碗,掀開上蓋。「先喝點熱湯,我再把面放進去。」
「謝謝。」她捧了過來,無意識地輕啜了一小口湯。
謝宏道打開另一個紙碗,拿筷子準備撥下裏頭的麵條。
「面不用了……」她本想說吃不下,一見到兄妹倆殷切關心的神情,立即改口說:「我先喝湯,面等一下我再自己放,免得爛掉。」
「咩姐你不吃怎行?」謝宏道還是先夾了一小團面到湯里,再將筷子塞給她。「那個姓王的說你中午沒吃,晚上也沒吃。」
「我中午沒吃嗎?」她都忘了,卻記起了他本來要請她吃晚飯的。
「咩姐,你吃完就回我們家睡覺,明天再過來。」謝詩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