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音響傳來調整麥克風的聲音,她抬眼看去,王明瀚已經站到台上。
「你之前沒聽過演講,要不要看我的筆記?」還是做個人情吧。
「不用了。」
演講開始,王明灌不再說話,她則是當個好學生,認真做筆記。
開玩笑!花錢買來的學問一定得吸收,以創造更大的投資報酬率。
但她還是分心去瞄王明灌,他一開始還在ipad‘i抹來抹去看網路,很快地就改成寫筆記,到最後一雙眼睛就盯住前面聽講。
三個小時一下子就過去了,即使最後半小時開放提問,還是有人慾罷不能,結束後又跑到台上向企管專家請益。
王明灌不打聲招呼就走了。蕭若屏一邊整理東西,一邊搖頭,看來這位小弟弟的禮節還有待加強。
「我這邊幫忙找個人。」擴音器傳來王明瀚的聲音:「蕭若屏小姐,蕭若屏小姐,聽到廣播請到大門口等候,您的先生等一下就過去。」
知道了啦!什麽先生!要害她嫁不出去嗎?她瞪向講台,就看他微笑關掉麥克風,轉身去為求教者做他傳道授業解惑的大志業了。
「哇咧,真是太過分了。你是開公司,還是開健身房?咖啡廳?」
王明瀚終於找到時間帶她參觀神奇企管,對於她會哇哇大叫,驚奇地到處穿梭探險,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明明還是孩子心性,卸因工作關係不得不努力扮老,可在他面前,就是會恢復原形,一雙大眼骨溜溜地,像個孩童般靈活躍動,今天難得地穿了淑女式的嫩綠短袖圓領洋裝,搭上七分褲,蹬着一雙平底軟布鞋,長長的馬尾搖呀搖地,一下子去踩健身車,一下子去試跑步機,然後去拉重量訓練機,再坐到按摩椅上,蹦着屁股試試軟硬度。
他跟在她身後,眸光沒有離開過那張驚喜的娃娃臉。
「小燕跟我說,我本來還不信。」蕭若屏沒注意自己被他盯牢了,猶四處好奇張望。「哎,難怪你會建議我們一定要有員工活動場所,你真的很為員工着想耶。」
「他們幫我賺錢,我當然要好好照顧愛護了。神奇的工作頗有高度壓力,隨時都得繃緊神經,我希望能營造一個像家的環境,累了隨時都能休息,活動一下筋骨,然後才有能量繼續奮鬥下去。」
「睡袋和帳棚是怎麽回事?該不會是加班過夜用的吧?」
「我可不用拋家棄子的員工。那是有人忙下來沒有休息,等他忙完了,要睡隨時都可以睡,我不管,我只管他完成工作;還有的寫企畫案需要找靈感的,就鑽到帳棚去,十分鐘再出來,就能大增十年功力。」
「還真的呢!我來試試……」她說著就要鑽。
「等等,還有好玩的在上面。」
他領她走上室內旋轉鐵梯,一上了樓,她已經沒什麽好驚嘆的了。
樓梯口旁邊就是吧枱,裏頭有冰箱、微波爐、飲水機、咖啡機,還有一整排放茶葉、咖啡豆、飲料、礦泉水的瓶瓶罐罐,若是再倒掛着幾個高腳玻璃杯,馬上就能坐在吧枱前喝酒聊天了。
大片落地窗接收了室外光線,明亮空間裏有着各式室內植物,薜荔高高弔掛,細密的白邊綠葉形成天然的隔簾,也有擺放地上的萬年青、觀音棕竹,巧妙地隔出動線。
七、八張桌台隨興擺放,任君過來這邊工作、喝咖啡、賞花。
初夏黃昏,天色猶亮,她打開門,走進了舒爽的綠意里。
這座空中花園是一個傳奇,在這個充斥廢氣噪音的城市裏安然獨立,紅花綠葉,生機盎然,若工作上有所阻礙或挫折,上來瞧瞧,散步一回,吸一口芬多精,或是修剪花枝,澆澆水,必能重新得到動力。
望向眼前一護青翠的葫蘆竹,她已能明白他賞花轉移心情的理論。
「喂,我知道你為什麽會出來開企管公司了。」她回頭喚他。
「為什麽?說來聽聽。」他想知道她的理由。
「我跟銀行打交道這麽多年,怎麽不知道他們的專長就是晴天送傘、雨天收傘?平常好客氣、好熱心,要你辦貸款、做外匯、買票券,等到過上經營危機,立刻緊縮額度,做什麽都要擔保,表面上說要給你紆困,其實也是挑比較有希望活下去的減少風險,至於快死掉的就不管了。以你這種善良的個性來說,一定是想要幫忙企業,卻礙於銀行政策不能做,所以乾脆自己開公司,能幫的盡量幫,一邊賺錢,一邊為善最樂。」
他十分驚喜,她憑着相處和觀察,便完全說到他心坎里去了。
「畢竟不是做慈善事業,做多少,算多少。我只是提供方法,最重要的還是看企業願不願意改變。」他又笑問:「你怎會說我善良?不老是覺得我很討厭?」
「對啦,你羅哩羅嗦的是很討厭。」她也笑,但神情轉為認真,指向他的心口。「你的心很軟,你爸爸這樣待你,你都不恨,還願意擔下來。」
「我不是聖人,我可以恨我爸爸,但我沒辦法恨明鴻,也不能去恨股東,去恨台灣經濟。王業集團需要變革,若不成長,股價會下跌,不只拉下加權股價指數,也會拉下台灣今年度的DP和經濟成長率。」
這……她目瞪口呆。他的格局果然很大啊,為國為民,以天下為己任,她又學到他的宏觀視野了。
「再說,也沒什麽好恨的。看多了這個世界,有些事也看開了,不如將這股恨的能量拿來好好活下去。」他望向她。「你不也是嗎?」
「嗯。」
「要不是有爸爸給我的房子和存款,我才能出國念書,也才能拿來做為創業的資金,他一開始就沒有斷我的後路,我想,他心底還是愛惜我的,這些道理都是我最近才慢慢領悟到的。」
他神態坦然,淡淡的笑容像是向晚的天空,幾朵浮雲悠閑地飄着。
「我只是覺得……呃,思,你最近很忙,要照顧自己的身體喔。」
「放心。以前年輕時,可能無法承擔很多事情,現在都能了,突然身兼十五家公司的董事只是一段插曲,我知道該怎麽做,我不會因此改變我的生活。神奇企管才是我的事業,等過幾年明鴻可以獨立了,我會慢慢退出王業的經營決策,頂多留一席董事席位就好。」
「你做得很多。」她其實是有些不舍的。
「若屏,我很喜歡你這麽關心我。」
「我才不是關心你。」她立刻端起不在乎的臉色。「我只是問候一下我們福星機械的法人董事代表人而已。」
他笑了。「還有,謝謝你跟明灌說話。」
「有什麽好謝的?就當個朋友說詭話。」她在來時的路上跟他聊過明灌的事。「既然他會主動來聽演講、查網路,表示他有心了解你,其實我覺得……嗯,他最像你爸爸了。」
「他們比我還會擱着心事。」他若有所思。「我會跟明灌聊聊的。」
「喂,我這樣強硬跟他說話,好嗎?」她有些擔心會造成反效果。
「你認為呢?」他倒微笑反問她。
「他這人脾氣硬,自視很高,但不是那種不會思考的公子哥兒,所以就得拿出比他更厲害的本領讓他信服,對不對?」
「好學生!我教的人事管理都運用上了。」
「喂!這是我自己融會貫通的。」她擦了腰,瞪了眼。「我們工廠的工程師都是專家,我就得比他們更厲害。我除了不會親自做機器以外,其它像是看設計圖啦,還是估價……」
她驀地閉了嘴,因為他迎着她的瞪視,始終帶着微笑凝視她。
「欺,你哪個周末有空?」她走開一步去看一朵紅艷的玫瑰,那不敢直視的神態似乎透露出某種情愫。「老師說以前說過你家壞話,很不好意思,要請你吃飯。我跟你說喔,師母作的菜很好吃。」
他笑意更深。他知道鄭老師夫妻早就對他另眼相待了,不是為了他的新身分,而是他們疼惜若屏的心,愛屋及烏……
「下星期六。」
「咦!這麽快?你沒有飯局了?」
「股東會結束了,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很久不見的長輩都拜訪了,跟集團有關該認識的、該套交情的企業界朋友也都見過面了,不需要再去應付不必要的交際應酬,下一次跟他們碰面應該是在我的婚宴上。」
「恭喜恭喜,別忘了幫我排個座位。」
「好像有人忘記她是誰的未婚妻了?」
「喂,那是演戲的,你還當真啊?」
她臉蛋泛起淡淡的紅暈,大大的黑瞳仁驚慌失措地滾動着,一接觸到他的目光立刻避開,又低頭去看那朵玫瑰花。
他的心在躍動,像是不斷舒展花瓣的盛開玫瑰,開了一株還不夠,他還要整座花園百花齊放,全部拿來獻給她。
這些日子他太忙,實在是忽略她了,簡訊電話伊媚兒永遠抵不過想見她的渴望,他雙掌按住她的肩頭,扳過她的身子,望進她水亮的大眼裏。
「若屏,我……」
一滴、兩滴水珠滴落,隨即沙沙聲音響起,大片水花落了下來。
「哇啊!下雨了。」她掙開他,隴忙跑進屋裏去。
「假日會設定自動洒水。」他也跟着進屋,關起玻璃門,鬱卒地看那漫天灑下的白花花水霧,這場小雨還來得真是時候。
「你不請我喝杯咖啡?」她已絰遠遠地躲到吧枱那邊去了。
「六點半了,這麽晚不要喝了。走,去吃晚飯。」
「去寶叔那兒嗎?」
「我被謝宏道瞪到怕了,每次叫牛肉麵都得先數數有沒有五塊肉,小籠包會不會少一顆。」
「對呀,你還可以拿銀針試毒呢,或是我先幫你試也行。」
「我讓你試的話,牛肉會少一半,小籠包也真的少好幾顆了。」
「哈哈哈!」
輕快的笑聲像那水霧,綿綿密密地灑遍他的心房,他有太多話想跟她說,他期待着這個完全屬於他倆的周末夜。
「這裏有家小火鍋,湯頭很棒,我們吃完再去逛街,隨便走走。」
「好啊。」
好久沒這樣放鬆了。他追逐着她的笑聲下樓,鎖好公司大門,兩人來到一樓,走出電梯,還沒走到警衛的櫃枱,就被喊住。
「王總,你來正好。」警衛指着倚在櫃枱邊看牆上公司樓層名牌的一位先生。「他要找你們神奇。」
「啊,沒有啦。」那位約莫六十開外的男人忙說:「我沒有要找人,我只是在問十九樓是神奇企管,二十樓是神奇投資嗎?」
「神奇企管和神奇投資沒有分樓層,是在一起的。」王明瀚禮貌地回答,又問:「請問您有事找神奇嗎?」
「咦!阿伯你下午有去聽演講嘛。」蕭若屏認出來了,他不就是坐在右邊走道那位疑似田僑仔的阿伯嗎?
「是,是的,王先生演講很好。」阿伯神色慌張,轉身就走,又回頭抓起櫃枱上的一個購物紙袋。「沒事,我過來看看而已。」
阿伯抓得匆忙,一不小心沒拿牢提帶,紙袋便倒栽蔥掉到地上,散出了裏頭的報紙、雜誌、今天演講的入場證和講義、以及幾張紙片。
紙片落到王明瀚的皮鞋邊,他蹲下幫忙撿拾,這才發現那是照片。
他無意窺看,但一不經意瞄到照片,他直起的身形頓時凝住。
「啊,快還我!」阿伯急忙說。
「這……」王明瀚又往照片看去,想要問話卻問不出來。
蕭若屏探頭過去看,嚇了一跳,雖是黑白照片,但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屋子,甚至是同樣的角度,她兩個月前也拍過,正是王家的陽明山別墅,只是這張相片的鐵門是敞開的。
阿伯見他不還,直接從他手中抽走,王明瀚立刻追上去。
「你怎會有這間房子的照片?」他急問。
阿伯往左邊走,他檔左邊,往右邊躲,他又擋住右邊。僵持了幾秒鐘後,阿伯只好停下腳步。
「照片我撿到的啦。」
「你在哪裏撿到我家房子的照片?」王明瀚仍是繼續追問,他已經看到來人手上的八卦雜誌就是爆料王業集團的那一期。
很多念頭飛快地打轉,老房子、八卦身世、他的演講、他的公司……他向來迅速做出判斷的頭腦直接歸到一個結論:眼前男人的出現絕非偶然,而是衝著他來的!
為什麽?他望向站在前面不到半公尺距離的男人,有點年紀了,身形比他略矮些,已打褶下垂的眼角仍看得出昔時的濃眉大眼,運動衫口袋印有農會標誌,長久日晒的黝黑質樸臉孔因他的逼近而顯得緊張。
他們長得不像,他也不認識他,可他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到令他心驚肉跳,像是一股烈焰竄燃而起,瞬間燒毀他的意識。
「若屏!」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抬手尋找支援。
「我在這裏。」她也意識到什麽事了,緊緊握住他伸過來的手。
「請問你認識……」他穩住自己的聲音:「你認識蔡雪櫻嗎?」
阿伯看他,又看蕭若屏,再低頭看照片,看了很久,好像打算要看到照片里的房子走出人來才罷休,最後,終於抬起頭來,神色變得平靜。
「我不知道她的全名,但我認識小櫻。」
***
小櫻是媽媽的小名,他沒聽爸爸喊過,只在母親的告別式上,聽過年邁的外公外婆悲慟地哭喊着小櫻。
而在那場企業家夫人的喪禮上,爸爸哭過嗎?神情哀戚嗎?
他沒印象。
三人走到行人路上,大馬路上車聲轟隆隆震耳欲聾,壓過了他心裏不斷吼出的疑問,他再次看到他胸口的農會標誌。
「櫻花樹是你種的?」這是他唯一能問的問題。
「是的。」
「杜鵑、龍柏、山茶,也是你種的?」
「是的,還有木槿、金露花,草皮也是我鋪的。」
王明瀚全身戰慄,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與生俱來的基因是不容抹煞的,某個事實已經不言而明了。
柔軟的手掌覆到他的手上,輕輕拍撫,他轉頭看到她眼裏的瞭然,握緊的拳頭陡地鬆開,改而握住她的手。
「阿伯,」蕭若屏問說:「你們做完園藝工程,都會拍照留念?」
「那是頭家的習慣,他從還沒做之前開始拍,中間過程也拍,再拍完工。」阿伯如實答來。「我那時候很年輕,是學師仔的學徒。」
「種花很有趣,做出漂亮的花園更不簡單,阿伯後來出師了?」
「還沒出師就跑回下港了。」阿伯將整個只袋遞出去,露出憨厚的笑容。
「小姐,這給你,八卦雜誌很沒營養,我不要了。」
蕭若屏接了過來,她不知道阿伯看到報導時,是有怎樣震驚懷疑的心情,所以才會來台北尋找他也不敢肯定的答案。
「這裏有今天上課的講義,阿伯要拿回去嗎?」
「啊,今天講客戶行銷,我聽了很有道理。」阿伯拿回講義,小心地摺疊
起來。「我拿回去研究,再講給阮大漢仔聽。」
「阿伯你家大漢仔在做什麽事業?」
「他做那個也是要接待客戶的。」阿伯在褲袋掏啊掏,從橡皮圈套住的鈔票證件里抽出一張名片。「這是阮大漢仔開的休閑農場,小姐有空來玩啊。」
「好呀。」蕭若屏接過名片,發現他連照片也一起送過來了。
「這也給你。」阿伯開朗的笑容轉為幽沉。「照片本來就是要送出去的,一直沒送出去。」
「要送給小櫻?」她謹慎地問。
「嗯。我請頭家多洗一張,本來想拿給她,這邊牆角第六棵山櫻花是為她種下的。」阿伯的聲音變低了。
「阿伯怎會認識她?」
「她說她是幫這戶人家煮飯的,一個人整天待在山上很寂寞,冬天很冷,花都不開。那時候是秋天,我跟她說,很快,等過了冬天,這五棵櫻花就會盛開,她終於笑了,一直問我該怎麽種花才容易開花。」
「我整整做了一個月的工期,每天中午她幫我蒸便當、泡茶給我喝,我們一起坐在廚房外面的石階吃飯聊天,那時候我真的很年輕啊……」
然後,就發生了某件事嗎?蕭若屏從阿伯轉為迷離的神色中猜想到了當年曾經有過的愛戀激情,也因此孕育出一個小生命……
「後來完工了,我很想她,更想帶她下山。」一開了口,過往記憶源源流出,阿伯又說了下去:「隔一個星期六下午,我拿了這張照片,藉口送花苗,歐巴桑開門讓我進去,我不好意思問小櫻在不在,就先到花園忙,想說忙完再到廚房找她,一部大轎車開回來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董事長,然後司機跑去開車門,小櫻從車子出來,她穿一件很漂亮的櫻花色旗袍,頭髮梳得高高的很有氣質,司機叫她夫人,歐巴桑站在門口也叫她夫人,兩個小女孩在車上睡著了,哭着叫媽媽說不要下車。」
「那天太陽好毒,曬得我眼睛好痛,小櫻也看到我了。她沒有說話,就跟董事長進屋去,我全身發抖,隨便弄好花苗,手也沒洗就衝下山。」
「小櫻瞞我,我不怨,是我軟弱,不敢再面對她。我很害怕,怕萬一讓董事長知道我們的事,他要叫人打死我,我還有阿爸阿母要養,我擔不起,所以我只能逃,那天晚上我就跟老闆辭頭路,回去老家種花。」
「過了一年,我相親結婚了,阮某雖然恰北北,但伊是個好某,伊跟着我吃苦,為我車養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三十幾年的夫妻了,是沒什麽秘密啦,但有的是屬於我的秘密,我就放在這裏。」
阿伯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長長的往事說下來,他神情始終平靜,沒有抑揚頓挫,沒有情緒起伏,彷佛是在念一篇文章——或許,這篇文章早在他心裏翻攪三十多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瀾。
「我只是不知道,原來小櫻這麽早就走了……」
阿伯望向王明瀚,眼裏隱隱泛出薄淚,兩人對望,卻是無語。
喧鬧塵世的夜空下,彼此都找到共同的答案了吧。
「阿伯你小孩也很大了,你當阿公了嗎?」蕭若屏問說。
「七個孫。五個內孫,兩個外孫。」阿伯再度露出憨厚滿足的笑容。
「哇,阿伯真好命耶,年紀大了這麽有元氣,為了幫你大漢仔的事業,還上來台北聽演講?」
「是啊,活到老,學到老,我還有在上社區大學,學吹陶笛哩。」阿伯說得開心,抬手看了表。「哎喲,我要趕客運回去了。」
「阿伯,我們有車送你去車站。」
「不用了,我會坐捷運,我認得路。」
「呃……」王明瀚想說話,卻仍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你事業做得很好。」阿伯微笑點頭。「嗯,很好,這樣很好。」
目送阿伯離去,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蕭若屏覺得他的背影很像王明瀚,只是不再寂寞,而是踩着輕快穩定的腳步,穿越路口,走向他們再也看不見的遠方。
轉頭望向王明瀚,他猶怔忡,她伸出手掌,緊緊握住他的。
***
他們沒去吃小火鍋,而是在街上漫遊,隨便走,隨便看,肚子餓了就進便利商店買飲料麵包,然後繼續走,繼續看,再去買飲料麵包。
路上有人有車,各自演繹自己的人生。城市裏,百萬個故事在流動。
「若屏,對不起。」他先開了口。
「幹嘛老是跟我說對不起?」她笑。
「上次也是這樣,本來要請你吃晚餐,剛好被叫回家——今天又有這件事……」
「你的事比較重要。」
「謝謝。」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應該釋懷了吧。她也鬆了一口氣。這兩個月來,他就像洗三溫暖似地,冷熱交錯泡來泡去,任是再強健的身體也受不了那不斷改變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