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病人很橫
鄧氏在心底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望向窗外。夜色越發老了,黑黝黝的暮氣墮落在天地間,無邊無際,彷彿沒有了明天。
齊思遠還是以前的齊思遠,一點沒發覺他跟她之間,早已沒了牽絆,斷了聯結。她卻知道,那根從當初結髮時剪落的青絲,在那楠木盒子裏,已褪盡了光澤,沒了生氣。
“你回去吧。容我緩過這口子氣再說。”
鄧氏把手裏的錦帕摩挲着揪成一束,無奈道。
兩個人之間,到了彼此說話都費勁,怎麼著對方都不明白的時候,中間已流趟去了長長的辰光。
一陣酸意衝到鄧氏鼻頭,再衝進眼睛裏,化成了水氣。
她打心眼裏替自個兒難過。齊思遠還活在以前。在他眼裏,自己打嫁給他時啥樣子,如今紋絲兒不變。她還是那個為了伯府捧着心窩子,在老太太前求全責備,在乎的不過是自己一絲兒臉面和一點子清名。
當姑娘時誰沒存過那些旖麗心思,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可日子過到半截兒,到了這會子,女人還能剩什麼?不過是圖自己的哥兒姐兒將來順遂,等到了哥兒們娶房媳婦,就徹底安心了。熬到了婆婆,以前的日子,都硬成了磚頭,築到伯府的隨牆兒里,宅院裏,不記得,也想不起了。
這就是大宅子裏宗婦主母們一輩兒接一輩兒沿襲不變的命。有那極少數兩個人能把話說到老,吵到老的,才是一輩子。
鄧氏覺得,自己這輩子,不是為著過好日子來的,怕是為的一場修行來的。到如今她醒過味兒來,以前的日子就都碎了,像是春日裏剛開了河,雪山上堆的雪都融了,從山尖尖上往下垮,最終崩了,倒了,嘩啦融進了河水。河水在春陽的照耀下,金芒萬點,然後心底也像是有萬點心思活過來,活泛起來的心,舒坦透氣,可也扎的慌。
齊思遠覺得自己還沒說什麼軟和話,鄧氏情緒已經和緩了,話里也沒刺。
要緩緩也是常理兒,這麼些年,她好像也沒怎麼回過娘家。要想讓鄧氏心情愉悅的回伯府,姑且先讓她鬆快鬆快,到她回了府,大約也就不想再鬧了,自己不用再受二茬夾板氣。
因此愣了一下,他便爽快的答應了,“這麼著,你就再住幾日,陪陪老太太也使得。”
說罷,覺得今兒事情辦的格外順當,鄧氏也沒跟他吵鬧掰扯,心裏琢磨着要是以後日子都這麼順順噹噹過下去多好!便轉身輕鬆的走了。
看着他輕鬆的背影,鄧氏眼珠子裏的水氣瞬間沒了。暗笑自個兒,怎的到了這般田地還心酸,可不是還存了些幻影兒,指望什麼呢?!
丫頭打着燈籠,跟着那道背影彎出了寶瓶門,一折身,帶走了最後一絲兒光影兒,下余的,就是黑漆漆的夜了。
第二日大早上,二公主派來的青呢油頂車接着齊瑤就出門了。車裏促狹,齊瑤跟又菱並着坐在一側,另一側放的一口大箱子。
馬車雖小,走的卻輕快,車軸一點聲息兒都沒有,也不顛兒。又菱路上心裏發慌,總去掀那小窗的帘子,只覺得越走越僻靜。
齊瑤終是看她心慌,“別瞅了,難不成二公主會把你家姑娘販了換金絲雀不成?”
加上又菱一起,倆人沒二兩肉,扛不了褡褳推不了磨,誰要呢?
又菱可不這麼想,“跟着姑娘我這都吃了兩次虧了,險些兒的見不着第二天日頭,盯緊些沒錯處!”此外她心裏還存着另一份忐忑,她家姑娘心大,總看着自己的丫頭灌迷藥也不提個醒兒。誰知道這回又碰到什麼人,落入什麼境地兒,反正她今日拿定主意,姑娘不吃她不吃,姑娘不喝的茶水,她嗓子眼兒里冒出青煙來,她也站自己干岸,絕不滅火。
不久,只覺得馬車拐上了山路,再往前走了一會兒,停了下來。
山門依舊。
只是齊瑤很久沒來了,覺得眼生了許多。柴扉緊閉,小徑上也無人跡。
車夫替她們放下箱子,便趕車離去了。
齊瑤帶着又菱,自去叩門。
裏面半日沒人應。等到齊瑤站的腳都疼了,不得不坐在藥箱子上忘穿秋水時,才慢慢走出來一個人。
如雲唱了一諾道,“六姑娘可有程子沒來了,長公主都提了好幾回。”
齊瑤歉意道:“實在是事趕事,我也惦記長公主的。”指指那邊草廬,低聲打聽道:“橫豎長公主也忙,沒惱我吧?”
如雲抿嘴兒一笑,要不惱,我便在外面等着接你了,還要你叩這麼久門?
“姑娘隨我來吧。”
齊瑤見她如此,知道長公主這回是真着惱了,故意銼磨她。可她也不敢使性子,也沒的辯駁。可不呢,以前還常來蹭茶的一個人,突然幾個月不見影兒,連個拜帖、書信都沒遞過一封,長公主氣性這麼大,不生氣才怪。今兒這關可難過,也只得見招拆招,回頭見面再哄哄,低頭賠小意兒罷了。
如雲帶着她們往後面一溜廈房去,又菱背着那箱子,喘的聲兒越來越大。姑娘這箱子裏不知放的啥,跟背着一堆石頭似的。
她們進了屋,如雲掩上門就出去了。
齊瑤打量了一番,屋子裏除了一副四扇清水木屏風,便是中間擺放的一張桌子,幾張杌子更無他物。
便衝著屏風道:“齊六受人所託,前來治病。不知現在可否開始?”
屏風後果然傳出一陣悉悉索索聲音。一會兒轉出一個人,拱手道,“有勞了。”
齊瑤看向來人,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穩了穩道:
“上回提議八爺治病,過去了也有一年多了吧?那時齊六有七八分把握,今日,”她略有遲疑,“容我仔細察看后,再說。”
骨頭上的毛病,自然是年歲越小越好治。若等到長大了骨骼已成,難度便要增大許多。自然最重要的,還要看位置,能不能動。
八爺蕭澈朗眉一挑,身後跟出來的兩個侍衛從屏風后抬出了一張榻。
看着八爺詢問的目光,齊瑤擺手指了指榻。蕭澈逕自走過去,躺下去,閤眼不動。侍衛捲起他左手袖籠。
齊瑤戴上紗手套,皺眉看着那變了形的胳膊。
她從箱子裏取出一個巴掌的鐵榔頭,挨着胳膊,左右上下錘打。
一會兒功夫,她放下榔頭,放了手套。
蕭澈起身拉好衣衫,撐在膝頭,問:“可治否?”
齊瑤頷首搖頭:“只怕要很受一番折磨。”
“你只說治得治不得?”蕭澈眉頭一蹙。
齊瑤看着他皺眉,不由心裏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