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夢
嬤嬤講到大皇子李濟和單槍匹馬暗探穹頂山那一段的時候，實在覺着太晚了些，抿了口茶水道：“小姐，就到這裏吧。時候不早了，不能虧着身子。”
“辛苦嬤嬤了。”柳新遂乖巧地躺好，等嬤嬤給掖好被子時竟已經悄悄睡去。
她出生的那年，好多地方鬧了雪災。太子，也就是大皇子，才十一二的年紀，被皇上派出去歷練，從那開始，就漸漸在民間在朝堂流傳起大皇子的事迹。
因着家裏有柳林這位尚書在，其夫人又曾是宮裏赫赫的一品女官，柳新從小是聽着宮中逸聞長大的。而這其中，太子李濟和幾乎就是這一切故事的中心。
柳新還未睡踏實，嬤嬤輕手輕腳把裏間的燈滅得只剩一盞時，才感覺掉進了夢裏。
她與太子殿下只有一面之緣，那時候還小的很，幾乎不能記事。
柳林雖身居高位，還與皇上有幾分情誼，但是從來不到天家跟前曬娃，生怕被哪個貴人瞧上了，難得安寧。
但是，她覺得自己知道太子殿下長什麼樣子。
自記事起，時不時會掉進一個夢裏。在夢裏，她似乎能看見他有時坐在書房處理公務，有時在演武，有時什麼也不做，只靜靜靠着亭子欄杆打瞌睡。
她就站在不遠處，或追着他的腳步，一句話不說。有時也想說點什麼，但，自己似乎總是在提醒自己——這不過是做夢而已，於是便什麼也不說，只看着，看着。
如今也是。
柳新小心地在演武場邊上尋了個地方坐下來，看着前面幾十尺外的男子把一柄鞭子甩得劈啪作響。
這演武場大約是在皇宮東苑的，除了太子一個人也見不到。柳新樂得如此。
嬤嬤故事裏那個單槍匹馬暗探敵營的太子，此時就在面前，幾十尺的距離。
柳新暗搓搓地想，這可比聽故事有意思多了。
李濟和在這邊練了許久，中間也曾停下來扯着汗巾子抹汗。大約是要離開的時候，收了鞭子，竟向著柳新這邊走來。
夢裏的太子殿下七尺有餘，膚色算不得白，與柳林不同，更多些懾人的感覺。更何況劍眉星目，線條剛硬，看着甚是威嚴。
眼見着李濟和一步一步逼近，那腳步聲規律而堅定，柳新胸中似是擂鼓一般。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竟不知道如何動作。
然而，偉岸的身體並沒有撞上她，而是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陰影后就穿了過去。
柳新彷彿劫後餘生，伸出小手拍拍自己胸脯長出了一口氣。再轉頭看過李濟和時，冷不丁地看見李濟和的汗巾子就在鼻尖兩寸遠的地方。嚇得幾乎心臟驟停。
李濟和走出兩步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原地什麼也沒有，連地面都是極為平坦的。
於是離開了。
經此一嚇，夢也就做不下去了。極困難地睜開眼，柳新發現屋子裏留的燈已經燒盡，而天還暗沉沉的。於是輾轉幾下，打算繼續睡。
外間鈴鈴聽着動靜，“小姐，可是要如廁？”
“沒事啦。”
一夜安眠。
第二天。
柳林上朝走得早，要乘馬車先到皇宮，再到太和殿，然後退朝後再到衙上處理事情。偶爾皇上還留他在殿前敘話，每日回來已是下午。
於是柳府只有晚上才一起用飯。
柳新則是吃過早飯就到盛和院
女師那裏去。一般是三日一休。
柳府只柳大小姐一個，幾位女師樂得清閑，還有月錢可以拿，對柳新都極為上心。
今日是琴課。但柳新不學琴，學的是箏。名指扎樁四指懸，勾搖剔套輕弄弦，須知左手無別法，按顫推揉自悠然。
岳先生正教指法的時候，鈴鈴在外面聽了門房來傳話，崔九娘在沁苑。
前一天才去過廟裏，空梓先生的課上了一半。今日又有別家的小姐過來，岳先生臉色不太好，揪着自個兒的山羊鬍瞪了鈴鈴幾眼，自顧自收了東西回去。岳先生這裏規矩嚴些。
但柳新未嘗沒有一點小慶幸，慶幸過後又忍不住唾棄自己，說好了要好好學箏的。
回了沁苑，九娘正左一塊點心右一杯蜜水吃得不亦樂乎。
“九娘。”
“青青你可回來了。”九娘連忙擦了嘴，撲過來，抱着柳新胳膊，一副雀躍模樣。
崔九是隔壁崔家的庶女，但架不住崔老爺家稀罕女孩兒，她的女師和月銀都按着嫡女的份來。崔九年紀又小，崔家也不拘着，常往柳府來，兩人也就玩在一塊了。誰叫德康坊里就她倆年紀相仿，其他的不是該談婚論嫁了就是還在襁褓。
崔九這次來是邀請她到崔尚書府里看狐狸的。
“昨個兒大姐就把那隻小狐狸帶回府里了，瞧着好像是被齊家那個打傷了。我就說嘛，小狐狸好端端地在地上，撲她作甚！”
崔九在外面是有些怕生，在她這裏可是活潑得很。三言兩語就交代了昨天的事。
柳新靜靜聽着，覺着她倒是說了句明白話，狐狸好端端的定不會撲人。齊家小姐估計是看着紅狐狸皮毛好看先動了歪心。這麼一來對崔樂好感度飆升。
於是點了頭，跟着九娘去了崔府。
崔家顯赫，雖也一樣住坊里的官邸，內里裝飾上卻比柳府張揚得多。
崔樂已經十七了，但是因為早年和太子有那麼一嘴說不太清楚的婚約，一直沒論婚嫁。
在府里崔樂也是一副男裝打扮，乾淨利落。對一個人有了好印象，再怎麼看都是越來越好的，柳新就覺着這崔大姐姐很合胃口。
兩人到崔樂院子裏的時候，崔樂正擼着袖子和婢子們一起給小狐狸做窩。紅狐狸在一邊的花架子下也不亂跑，就坐着看這一園子的人。
“崔姐姐好。”
“大姐。”
見兩人進來，崔樂便招呼道：“小九帶你過來看狐狸的吧，在那兒呢。”小狐狸配合地抬起爪子揉了下自己的臉，怪可愛的。
崔樂摸摸九娘的頭髮，轉而對柳新說：“昨個兒這狐狸傷着了，急着回來，還沒來得及給柳妹妹說聲謝謝。”
“不打緊，也沒做什麼。狐狸傷的重嗎？”
崔樂這一謝倒讓她有點不好意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