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野獸

隴西郡，成紀縣，李氏莊園。

又是一年春，農耕時分，農夫們成群結隊，扛着鋤頭，挑着擔子，出來開始干農活。如今聖明天子在位，輕徭薄賦，只要肯出汗賣力，幹上一年，日子比起祖輩往昔，卻是要好過得多。

農田一塊塊，開闢在山腳下，兩邊有小河流過。可以引作水渠。大家邊說邊笑，有些放水修渠，有些平整田埂，有些便入了田中，清除雜草。

春日和暖，清風舒暢。遠處，山野花香混合著泥土的氣息，撲鼻而來。大家有條不紊，各自忙碌。好一幅農忙的風景圖。

俄而，只見山那邊，樹木一陣騷動，雀鳥騰空亂飛。聽得響動，大家都停了下來，面向聲音的源頭，不約而同的攥緊了手中的物件，也把腰微微彎了下來。

山中有大獸，農夫們心中一清二楚。官府每年都會組織數次趕山，村裏的獵人們也會上山捕獵，並設下陷阱。只是這山中的野獸，卻是趕之不盡，殺之不絕。雖然在大家的一起努力下，虎豹這種凶獸已經很少見了。但大家的一顆心，仍然還是不由自主的提了起來。

很快，隨着草木的不停搖晃，幾隻黑色巨獸出現了在大家的視線。大家心中沒由來的鬆了一口氣，是野豬啊。

野獸不管是虎豹還是豺狼，其實都挺怕人的。除非它們實在是餓了，或者是人類不恰當的動作激怒了它們。否則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主動攻擊人類的。

野豬同樣也是如此，你不惹它，它不惹你。大家相安無事也挺好。就在大家鬆了一口氣，打算繼續幹活的時候，不知道是誰手癢，拾起地上一塊石頭，向野豬擲了過去。

沒打到大野豬，卻是把跟在大野豬身後的小野豬打得直哼哼。李安少年心性，見了野豬也不怕，撿了塊石頭就砸了過去，見砸中了，不禁便哈哈笑了起來。

結果笑聲方起，便聽得旁邊的人叱責之聲：“安，你作甚？”

李安撇了撇嘴，正欲回話，忽然又聽得有人喊：“安，快走！”李安回頭一看，只見那幾隻大野豬，此時狹小的眼光中，正閃爍着駭人的光，然後四蹄刨動，向他埋頭直直衝了過來。

李安唬了一跳，忙忙轉身就跑。只是兩條腿的如果跑得過四條腿的？護崽心切的大野豬，帶着一道腥風，碾壓了過來。沿路上但凡是想攔一攔的農夫，都被它們壯碩的身體給撞了開來。

這會人們已經沒有力氣去埋怨李安了。幾隻大野豬橫衝直撞而來，大家四散奔逃，把田中踐踏得亂七八糟一塌糊塗。多日辛苦從此付諸流水。於是諸人一聲呼嘯，各持了農具、棍棒，來攔截野豬，意欲將其擊殺。

又有老成之人，高聲道：“站得遠的，速去莊園，請了李家公子來！”

有遠處的聽了，眼睛不由就是一亮。李家幾個公子正好在此處莊園圍獵休養，他們有人有馬，僕從無數，還怕對付不了幾隻野豬？想通此節，於是便撥腿往莊園那邊跑去。

卻說李廣在兩個兄弟的陪伴下，傷勢漸愈。這會，李廣，李蔡，李宣兄弟三個正在院中閑聊，忽然一個莊客便匆匆跑了進來，叉手道：“大郎，外面有鄉民來報，言田中有野豬害民，特來求助。”

李廣聽了，立馬便站了起來，道：“還不速去備馬？”

李蔡與李宣也齊齊起身，道：“大兄，你身體剛好，且留下，我去便是。”

李廣笑道：“我已無事。”見二人還欲再言，便道：“還不快去取弓箭來，稍晚一晚，野豬就得跑了。”兩個少年在這裏，每日無所事事，早就閑得發慌，聞言便不再勸，跳了起來，奔至廂房去取自己的弓箭。

這邊，七八個莊客也牽好了馬，李廣抓着馬背鬃毛，在莊客的幫助下翻身上了馬，然後呼喝一聲，便在農夫的指引下，往那野豬出沒之地奔去。身後，李蔡、李宣亦騎了馬，帶着一大幫莊客，狂奔而來。

到了這處地方，李廣放眼一望，只見幾隻小野豬已經斃命倒地不起，而數只大野豬卻仍在橫衝直撞，肆虐撒野。地上也倒了幾個農夫，在唉喲呻吟。

李廣便策馬疾奔，到得一隻野豬近處，便翻身下馬，摘下弓箭來，凝神屏氣，砰的一聲弦響，箭矢狠厲的直沒入野豬眼中。這致命的傷害，讓野豬張開血盆大口，嗷嗷哀嚎起來。受傷的野豬凶性大發，看着李廣便疾奔而來，要與這生死仇人作個了斷。行至半途，便四蹄一軟，轟然倒地，卻是傷勢太重，承受不住了。

四周百姓見了，忙喝了一聲彩，齊道：“公子好箭法！”

身後，李蔡等人也狂飆而來，剩下幾隻野豬見勢不妙，便欲突圍走。這會人多勢眾，大家又如何肯讓它們離開。於是便分作一夥伙，四下驅趕圍住。幾隻野豬見勢不妙，便凶性大發，向著站在前方的李廣埋首衝來。數只野豬排陣衝鋒，所過之處，塵土飛揚。氣勢也甚是駭人。站在李廣身後的諸農夫，早就嚇得四散而逃。

李蔡與李宣見了，忙提了弓箭疾奔過來，護在李廣身前，道：“大兄，速退。我來擋住。”言罷，就是刷刷兩箭齊射。

只是李蔡與李宣的箭法，比起李廣來，那就差得遠了。雖然命中了目標，但野豬平時最愛在樹上蹭，在泥里滾，一身皮毛幾乎是刀槍不入了。所以野豬是毫髮無傷，仍然高速向這裏衝來。

李廣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兩道不高的身影，心中沒由來的一暖。在後世，有困難時，擋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母；在這裏，有危險時，擋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兄弟。兩世為人，能給自己幫助的，也只會是自己的血脈至親啊。

心中熱血一涌，李廣大笑道：“你我兄弟，自當並肩作戰！”兩個弟弟在前，他又如何能退？再怕死，他也是個男人。還是個受過良好教育、曾經前途無量的社會主義接班人！黨員幹部，不應該就是吃苦在前，享樂在後的嗎！

身後跟來的莊客們，卻是反應了過來，揮舞着手中的兵刃，就呼喝着沖了上去。這些人當中，有些是李氏的奴僕，有些是李氏的門客。不管是什麼身份，要是李家三位小輩在這裏受了傷，他們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在莊客的干擾下，野豬們終於改變了目標，藉著這個機會，李廣開始冷靜瞄準。然後在李氏三兄弟的箭矢齊射之下，野豬們便全做了箭下亡魂。

活動了一番筋骨，久卧床榻的李廣不由感到神清氣爽。便使莊客們抬起野豬回去，又與眾農夫道：“二三子，且歸我家，一道分肉。”這麼多野豬，他家也吃不完，還不如趕緊分掉。也能賣個好。

見眾人臉有哀傷，李廣環顧一望，心中便已有數，田地一片狼藉還有數人受傷，便道：“爾等隨我捕獵有功，每人賞十錢，傷者五十錢。田中粟苗有損者，亦照價賠之。”

言罷，諸人一道歡呼起來，齊拜道：“公子仁義！”

正是春耕時分，一個勞力就是一個家庭里的頂樑柱，受了傷什麼活也幹不了不說，還得要湯藥費。有了李廣的補償，這下大家就安心了。

於是大伙兒便相互攙扶，一道隨在李廣身後，迤邐向李氏莊園行去。途中，李蔡私語李廣道：“大兄，其等自受傷，與我何干，何必要家中出錢？”

李廣這會，就開啟了教育模式：“蔡，彼輩非我佃戶，便是鄉黨。見其傷而不助，於心何忍？丈夫行事，仁義為先，切記之！”

李蔡與李宣聽了，齊聲道：“唯！”對這個大兄，他們還是服氣的，畢竟從小到大，打架也好，練武也罷，他們都只能屈居下風。

一行人到了莊園，便招呼后廚，開始殺豬分肉。

院中，篝火熊熊升騰而起，大鐵鍋已經被架了起來。李廣讓人把豬殺了，按人頭給農夫們分好肉，又把承諾的賞錢給發了。便道：“今日得君等之助，余收穫頗豐，二三子且勿走，與我一道宴以賀之。”

這個時代農夫的家裏都窮得很，這會還不流行一日三餐，除了天子與諸侯，大家只能一日吃兩頓。現在李家要給他們加餐，心中歡喜得很，吃完了身上又有力氣幹活了。更有甚者，想着晚上便可以省下一頓來了。於是便紛紛拜謝李廣，然後也不客氣，開始動手幫忙。

水已經煮得沸騰，剁成一塊塊的野豬肉，被投入到沸水中，不一會，便已經飄出了肉香來。聞到香味，許多人不由自主的聳動着鼻子。

又過了一陣，肉被撈了上來。李廣坐在首位，拍手道：“諸位，請罷！”

諸人雖然垂涎三尺，卻也守禮，先向李廣頓首致謝，然後次第入席。坐下來之後，他們發現，案上不但有肉，還有佐料。黑漆漆的那是醬油，黃澄澄的那是生薑，青翠翠的那是小蒜。

農夫們看了一會，這才小心翼翼的夾起肉塊，往那放了調料的碗中沾了一沾，然後迅速送入嘴中。一個個的紛紛眯起了眼睛，開始回味這味蕾的爆炸反應。

有人吃了一塊肉，眼淚便不禁落了下來。天可見憐，他家中一年到頭，油捨不得放，鹽捨不得用，更別說佐料了，又何曾嘗試過這等味道？今天三生有幸，在這李氏莊園，竟然吃到了如此美味，人生若此，夫復何求？

李廣見了，心中卻是暗嘆，這老百姓日子過得，實在是沒滋沒味。給你們弄點調料就歡喜成這樣，若等張騫開通西域后，芝麻、黃瓜，大蒜，蠶豆，胡蘿蔔等傳了進來，你們這舌頭，還不得化掉？

一頓肉食，賓主皆歡。諸農夫再拜而去，離開時，無論是誰，嘴中都是談論着李廣的高義與仁厚。換成現代大白話就是這哥們，太夠意思了！義氣！

李廣面露微笑，目送這些農夫離開。自己既然做了決定。那麼，也是時候開始拉攏鄉黨，施恩於眾了。不然到了打仗的時候再來臨時抱佛腳，那就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