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灰色的是人心
得之不喜,失之無憂。這樣淡泊自然,曠達風流的境界,世上少有人能達到的。別說年少氣盛的鄭回,就是最近一直臉色陰沉的路了了,都不能企及。
考場失意而歸,鄭回沉悶了不少時日。放榜之日,都窩在了家中,不願出門。
“明經一科,二甲頭名,還算不錯。”
偷偷前去看榜的路了了回到家中,將鄭回叫到了書房,臉上帶着笑容,心裏甚為滿意。
鄭回深感意外的抬起頭,忐忑不安的望着路了了,“師父!那進士一科?”想想又沒什麼信心,失落的垂下了頭。
“明經及第,雖比不得進士及第風光,但你小小年紀,就能高中明經二甲頭名,已經很不錯了。人生得意須盡歡,還苦着一張臉做什麼。今天,師父給你設宴慶祝。”
路了了揮揮衣袖,一臉興奮。
是夜,在一片恭賀聲中,鄭回酩酊大醉。
敞開胸懷的鄭回,開始與一幫中舉的士子流連花台,吟詩作賦,以明其志。春風得意,不亦樂胡。
北方,帶着無數封賞誥身的安祿山,帶着一幫將士眾志成城,殺氣騰騰的向奚族撲去。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眾將士一鼓作氣攻破奚族王廷,俘獲奚族王李日越。
聽聞自己被楊國忠誣告謀反,留守長安的部屬慘遭殺害,安祿山勃然大怒。
“我等邊鎮將士在外浴血奮戰,為大唐開疆拓土。京城奸佞之臣卻誣告臣等謀反這莫須有之事,無辜殺害我邊鎮官員,豈不讓一眾邊鎮將士心寒。大唐朗朗乾坤,還有天理乎!”
玄宗看到安祿山的奏報,心裏十分害怕。為了平息安祿山的怒火,將京兆伊李峴拋出來成為替罪羔羊,貶為零陵太守出京。
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眼熱安祿山部屬將領被大肆封賞,亦上書要求封賞部下。玄宗無奈,亦准之。
“沒那威勢沒那手腕,就不要玩那操控平衡的手段。邊鎮將領勢力越來越大,氣焰高漲,玄宗那老傢伙,終於吃到了苦頭了吧。”心裏嘀咕了一陣,路了了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唉!”嘆了一口氣,路了了的臉又變得苦起來,自己這小小的六品司介營官,變得也越來越不起眼了。
壯志難酬,意興闌珊的走出書房,去發現涼亭里,鄭回端着一壺酒長吁短嘆,時不時喝上一口,小小少年,看來又有了新的煩惱。
“這段時日來,你酒還沒喝夠么!”路了了板著臉,走上前去。
“師父啊!不是弟子想喝酒,而是心裏憋屈難受,實在難以忍受。”鄭回臉色灰暗,意志消沉。
“說來聽聽?”路了了懶洋洋的坐下,望着鄭回。
“弟子明經及第已經過去不少時日,同榜的同年,入翰林的入翰林,做官的做官,就是弟子這裏,卻什麼消息都沒有。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傳言,說弟子才學平庸,進不了吏部主官的法眼。”
鄭回哭喪着臉說道。
“哎!”路了了嘆了一口氣,拍拍鄭回的肩膀,“看來你進仕一科,詩詞與作賦,考得實在是很糟糕啊。”
“師父!你就是這樣寬慰弟子的么?”
鄭回心裏一陣發苦,不滿的瞪着路了了。
“吟詩作賦,誰能比得過你師公太白先生,可他還不是仕途無門么。你身為我鬼谷一門弟子,精通百家之術。又隨那儒門張巡,黃老一門李沁學習日久。胸中學識,少有人比,怎麼可能是才學平庸。這仕途一門,終究靠的是上面有沒有人扶植,而不是你自身有沒有才能。”
路了了語氣,也變得有些憤慨。
“難道弟子好不容易會試及第,將要與師父一樣,一直閑賦在家么。”
鄭回哀嘆一聲,蹲在了地上。
路了了一陣氣結,沒好氣的瞪了鄭回一眼。
“如果你去向那楊國忠一黨獻金投效,自然會得到重用。不過,為師是不會幫你這樣做的!”
“弟子就是不做官,也不會向那楊賊投效。”鄭回激憤,一下站起身來。
弟子任職一事,路了了自然不能不管。玉真觀那位公主大人,一心逗弄孫兒,心思早就遠離了朝政,自己自然不敢去麻煩。拉下臉,還是找上了那位老狐狸一般的岳父大人。
“我在吏部,倒是有些關係。不過想要謀取一個好地方任職,花費可少不了啊。現在吏部,可是那貪得無厭的楊國忠把持的。”
王元寶矜持的放下茶杯,很是平靜。
“岳父大人!小婿那弟子,倒不一定要去什麼好地方法任職。小婿心目中倒有一個地方,希望岳父大人能幫襯一二,讓小婿那弟子前去那裏任職。”
路了了小心的陪着笑臉。
“什麼地方?”王元寶淡淡的問道。
“劍南道綿州府西瀘縣。”路了了微微一笑。
“李宓將軍率大軍七萬,正在與南詔交戰。那西瀘縣位於西南邊疆之地,大唐再也找不出這麼危險的地方。你是在幫你那位弟子,還是在坑你那位弟子啊。”
王元寶面色古怪的看着路了了。
路了了乾乾的一笑,沒有回答。
“唉!”王元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都知道我王元寶是大唐首富,免不了又要被人宰上一刀。你這弟子的事情,我就幫了。”
“岳父大人!又有何事,讓你如此煩憂呢?”路了了有些心虛的望着王元寶。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花費也就花費了。就怕我王氏一門,到我王元寶這裏就此斷絕了啊。”
王元寶神色,顯得很是哀傷。
路了了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端茶喝上一口,藉此掩飾。
眼見路了了揣着明白裝糊塗,王元寶大為不滿。
“琉璃已經給你路家生下兩個兒子了,親家老大人搶先一步,為那老二取了名字。親家老大人仙逝而去,我王元寶也無法與之相爭。不過,迎娶琉璃時,你路家答應好的條件,我想你還沒忘記吧。”
“唉!”路了了苦惱的嘆了一口氣,“不是小婿不努力,而是琉璃生下兩個兒子之後,對於生子之事大為排斥,倒怪不得小婿啊。”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生兒育女,乃是人生大事,還由得了她么!,不是我說你,你這夫綱,該好好振一振了。”
王元寶白了路了了一
眼,覺得他簡直丟了男人的臉面。
“小婿回去后,這就加倍努力。”路了了臉色通紅,躬身行禮告辭而去。
夜,已經很深了。
書案后,王琉璃揉揉眼睛,又繼續翻起了賬簿。
路了了上前,殷勤的將燭頭剪短,又乖巧的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等候着王琉璃。
眼前一下亮堂許多,王琉璃回過神來,詫異的望着一旁的路了了。
“今天不是該去青兒屋裏么,你不去休息,守着我做什麼?”
“等你一起歇息啊,青兒身子這幾天有些不方便。”路了了趕緊堆上笑臉,一副討好的模樣。
“呸!腦子裏一天盡想那齷齪事,去找你那嬌滴滴的小七夫人去。”王琉璃臉色微紅,有些惱怒。
“呃!小七也感染了風寒,需要靜養。”路了了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王琉璃狐疑的盯着路了了:“這倒是巧了啊,說!你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路了了無可奈何,只得招認:“昨日我去拜會岳父大人,他說你已經為我路家生下兩子,該輪到王家抱一個孫兒了。”
“呵呵,呵呵!”王琉璃氣得冷笑起來,“你和我那父親,是把我王琉璃當成生兒育女的工具了么!”
“多日未見,岳父大人最近頭髮又白了不少,茶飯不思,整個人都瘦下一圈。”路了了不咸不淡的的說了一句。
王琉璃無力的靠在椅子上,哀嘆一聲。
“走去歇息,我給你們生!”
錢財是不是能通神,沒有人知道。但錢財能通官,連小老百姓都清楚這道理。
接到西瀘縣令的任命,讓年少的鄭回興奮不已,眼裏完全看不到半點風險。
路了了心裏五味成雜,這西瀘縣令一職,可是自己用未出世的兒子,給換來的啊。
“你讓鄭回前去西瀘縣擔任縣令,將來會不會有什麼危險?”王琉璃有些擔憂。
“別人擔任西瀘縣令一職,肯定是有危險。不過鄭回去那裏,反而十分的安全。不要忘了,西瀘縣不遠處百花谷,有胡老大暗中訓練的一支軍隊。南詔,我們可有不少強援。”
路了了早有定計,沒有絲毫擔心。
“你前去西瀘擔任縣令,可選好了隨從護衛?”路了了笑眯眯的看着鄭回。
“我選好了,就讓寧教哥哥陪我一同前去上任。”鄭回興高采烈的指着路了了身後的寧教,哪知寧教卻冷哼一聲,別過了臉去。
“你胡小雲胡師伯,看是粗豪,卻十分心細。有他跟隨你前去上任,我也能放心不少。還是讓你胡師伯帶着焦昆兄弟,跟你前去吧。”
路了了哪裏放心,由兩個不諳世事的年輕人,結伴同行,去西瀘上任。
鄭回有些失望,顯得悶悶不樂。
路了了上前,鄭重的拍了拍鄭回的肩膀。
“為師前番說,這世界本就是灰色的,卻是錯了。這世界原本是乾淨的,美麗的,灰的髒的是人心。你前去擔任縣令一職,師父對你沒別的要求,只希望你的心灰的慢一些,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