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巽易主人
一大片濃霧之中,蕭雲帆穿着單薄的衣衫赤着腳走在冰冷如鐵的地面上。他只覺一股冷氣似乎從他的腳底板直透天靈蓋,渾身忍不住起渾身打起顫來。
他瑟縮着脖子,向遠處望去,一座高聳的牌樓矗立在前方,上面寫:“無極幻境”四個古篆。他走過牌樓,來至一個粉妝玉砌的琉璃世界。小徑兩旁栽種着火一樣紅的梅花,疏枝橫斜,清標絕俗。
大概是太冷的緣故,他覺得手腳都有些麻木了,彷彿每走一步都異常的痛苦與艱難。無奈只得停下腳步,雙手摩挲生出些許的溫熱,而後放在耳朵上取暖。這寒意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
他牙齒打着顫,悲苦地向天上望去,一片雪花輕盈的落下,猶如羽毛一般。他伸出手掌,那細小的雪花瞬間融化,變作一粒晶瑩的水珠。
雪越下越大,彷彿在天地間織出一道白色的幕簾。重重的幕簾下,人已無法睜眼,就在他感到最絕望時,那雪忽然又停住。在他面前不遠處,一排巨大的冰柱整齊的排列。望着那晶瑩透明,恍如水晶一樣奇觀,蕭雲帆心底生出一絲欣喜來。
他走近那冰柱,冰柱上映出一張臉來。他看着這張臉,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就在他發怔之際,背後一個聲音叫道:“雲帆!”他回過身來,見一個身穿紫衣的虯髯大漢,那大漢看着他微笑着。忽然眼前一花,那大漢也不知去了哪裏,一個身穿鵝黃色紗衣的女子看着他叫道:“蕭郎!”
他心中很驚訝,自語道:“他們一個叫我雲帆,一個叫我蕭郎,我合該是姓蕭,叫蕭雲帆么?蕭雲帆,蕭雲帆,原來蕭雲帆就是我。”就在他沉思之際,眼前的冰柱也化為烏有。
轟隆隆,天上雷聲滾滾。一道白光劈下,他啊地大叫了一聲,腳下的地面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他整個人猛然間掉落至一個幽暗的深淵裏。他拚命想抓住什麼,然而什麼也抓不住。
“啊!”一聲大叫,蕭雲帆醒轉過來,大漢淋漓。他欲坐起身,只覺胸口劇痛,又隨即倒下,腦袋枕在柔軟的枕頭上。他胸前綁着厚厚的繃帶,方才一用力,不覺牽動傷口,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在他床邊站一個氣質不凡的女人,這女人一張芙蓉俏臉,媚眼如絲地望着他微笑道:“謝天謝地,你總算醒過來了。”蕭雲帆看着她說道:“你是?”玫瑰夫人道:“怎麼大病了一場連我也忘了?”蕭雲帆道:“你是玫瑰夫人。”
玫瑰夫人笑道:“我自然是玫瑰夫人,不過現在卻是你的侍女。”
蕭雲帆道:“那可不敢當。”玫瑰夫人眨了眨眼道:“你不敢當都當了,還矯情個什麼勁?”說著她坐在床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幽幽道:“不是很燙了,看樣子徐長老的醫術果然了得。你既然記得我就應該記得我們的約定。
你沒有食言,所以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蕭雲帆回想起了當晚的情景,也回想起了他與玫瑰夫人之約。說道:“現在恐怕沒有這個必要了。”玫瑰夫人奇道:“為什麼?”蕭雲帆道:“方才我做了一場夢,我似乎想起了以前所有的事。”
玫瑰夫人搖頭微笑道:“是么?那敢情好,那我就不用再多費唇舌了。說句實話,你小子的運氣實在好極了。若是常人被鳥銃打中,必死無疑。
可打你的那隻鳥銃發射的彈丸,偏偏打在你的肋骨上,你的肋骨也夠硬,所以沒傷到心臟,否則就算大羅金仙也難起死回生。
又有我幽暗之都最好的大夫為你診治療傷,你這條命算是從閻王那裏奪回來了。”蕭雲帆道:“像我這樣的人,閻王見了也討厭。”
玫瑰夫人道:“你豈止討厭,簡直是令人憎惡。”她說著格格的嬌笑起來。
她看着蕭雲帆俊朗的面容幽幽道:“你知道么,我原本打算將你留在身邊做個護衛,可是……”蕭雲帆道:“可是什麼?”玫瑰夫人道:“可是我家主人吩咐過,你的去留全憑你。”蕭雲帆道:“你家主人?他是誰?他難道也認得我?”
玫瑰夫人道:“我家主人尊諱巽易先生。他便是這幽暗之都的王,我們四大勢力都聽從他的調遣。對了,你可知要殺你的人是誰?”蕭雲帆苦笑道:“我這人仇家太多,只怕數也數不過來。”玫瑰夫人道:“那我告訴你,要殺你的人叫蘇常茂,是鬼相門的人。”
蕭雲帆心中吃了一驚,問道:“蘇常茂,他怎麼也會來這裏?”玫瑰夫人道:“他來這裏是要購買飛艇的燃料石脂,而能夠開採這石脂的也只有我們這裏。這姓蘇的是萬烏堡堡主查理請來的嘉賓。那暗算你用的鳥銃,正是查理的貨。
出了這樣的事,萬烏堡主自然難逃干係。主人已經下命捉拿蘇常茂,所以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幽暗之都本就是地下城邦,我們只做生意。可做生意總要講規矩。鬼相門的人與你的恩怨我們可以置之不理,不過他既然選擇在我們的地盤動手,擺明了不把做主人的放在眼裏。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瞧主人這回是動了真怒,那萬烏堡主已經被關押起來。而四位長老也被派出,不管是鬼也好神也好,得罪了我們的主人他們都是沒有好下場的。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家主人似乎很欣賞你,特意讓我這城主來服侍你。”
蕭雲帆笑道:“你覺得委屈了?”玫瑰夫人臉上掛着笑意,說道:“你替我賺了一大筆錢,看在錢的份兒上,對你好一些似乎也不過分。”蕭雲帆道:“我對你家的主人同樣很感興趣,不知何時能見到他?”玫瑰夫人道:“這就不大好說了,得看他老人家的心情。”零久文學網
過得數日,蕭雲帆的傷勢已經復原,能夠下地走動。而那位神秘的幽都之主也打算接見他。在一間寬敞的大廳,擺着一張圓桌,桌上有酒杯酒壺,都是白玉製成,光澤瑩潤。桌的對面坐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那少年頭戴碧玉簪,身上穿着件絲綢長袍,手中捏着一隻玉杯。他見蕭雲帆進來,伸手示意說道:“坐。”
蕭雲帆不免驚訝,他實在想不到這堂堂幽暗之都的主人居然是個少年。那少年一雙清澈的眼眸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蕭老弟大概不相信這幽都之主會是這麼一個少年。”蕭雲帆道:“沒錯,我的確沒想到,像你這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這幽都之主。”
那少年放下手中的玉杯說道:“你錯了,我的容貌上不過十六歲,可我實際上已經六十歲了。”蕭雲帆嘖舌道:“嘖,嘖,我一向覺得我吹牛的本事頗為了得,可一見你才知道是小巫見大巫。你要六十歲,那我豈非已經是老怪物了?”巽易主人嘆息道:“我不騙你,老夫自幼身患了奇症,身材容貌無法像常人一樣生長。所以你瞧見我的樣子仍以為我是一個少年。”
蕭雲帆聽過不少奇聞,可對於這樣一個少年他始終不能相信對方已是一個年逾花甲的老人。
巽易主人慢悠悠道:“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許多疑問,所以只要你說的出,我能答上來的一定答你。”
蕭雲帆道:“尊駕既然是這幽暗之都的主人為何要將這裏的人分為三六九等?”巽易主人道:“日升月落,草木凋零一切都有其秩序所在。而這世界要運轉,就得有大大小小人物存在,不可能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有人一出生便是王子公主,也有人一出生便是奴僕。沒有貴,何來賤?沒有是非,又怎稱江湖?
並非我刻意將這裏的人分為三六九等,而是他們的命運使然。只有他們心中有身份二字,才會動用這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改變命運。這其實是很公平的。”蕭雲帆道:“你說的看似有理,可那些所謂的奴隸一無所有,他們憑藉什麼翻身?命么?為了你給出的名利,讓他們像狗一樣撕咬?”
巽易主人眨了眨眼道:“外面的世界如此,這裏的世界也是如此。沒有人能否認這世界的存在,存在即合理。”蕭雲帆道:“你難道沒有想過若是你天生是哪個奴隸你會怎麼辦?”
巽易主人笑道:“我只能順命,待時。這世上無人不是奴隸。酒色財氣四字又有幾人能夠看穿?心中有欲,為欲所牽,人都是慾望的奴隸。你若勸我將幽暗之都改為大同世界,我做不到,一千后一萬年後也沒有人能夠做的到。”
蕭雲帆道:“不破又怎知做不到?”巽易主人喝了一杯酒說道:“沒有立先破,反不如初。我方才也說了這個世界需要的是秩序,而不是混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我從不反對他們的信仰。我要的只是秩序,只有秩序存在,我的存在才會有意義。”
蕭雲帆聞言不禁默然,他知道要改變這世間的一切的不平,就要去消滅人心中的慾望。而慾望這種東西又豈是自己能左右的。古往今來有多少英雄豪傑口口聲聲要為萬世開太平,倒頭來還不是為了一己私慾。
鬼相門稱霸武林,是想要顛覆大明。他們的慾望就是要這天下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就拿蘇常茂而言,他是林長空的私生子,林長空卻對他們母子下毒手。這樣刻骨銘心的仇恨便激發出他復仇的慾望,這慾望也讓他走向瘋狂。
一個人的醜陋慾望況且可怕,更何況他們是這樣一群人。縱然能將他們盡數殺死,這留在這世上的因慾望又產生的邪念卻無法永遠消除?蕭雲帆心中信仰的俠道也做不到,想來想去也露出一絲的灰心來。
巽易主人淡淡道:“蕭雲帆,你管不了我的事,你還是想想你自己的事吧。”蕭雲帆道:“我的事?對付鬼相門么?”巽易主人道:“恐怕你做不到了,沒準還要加入鬼相門?”
蕭雲帆一怔道:“未知閣下何意?”巽易主人喝了一杯酒,眼睛也似乎亮了起來。他緩緩道:“你大概不知道,正道武林的那幾位領袖們為了維護自己的臉面,已經將你當作棄子。”蕭雲帆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巽易主人嘆息道:“如今整個江湖都知道,是蕭雲帆與鬼相門做的局,目的就是為了盜取赤水幫的《禹王治水圖》。這《禹王治水圖》將天下水道險要囊括其中,只要有了它就能掌控天下水道。
就在你呆在這裏的時候,那些正道武林的領袖們已將長江幾個河口毀掉,如今長江下游的百姓可遭了大殃。只有人心浮動的時候,這些武林領袖們就可以大有作為,樹立威信,你呢,為江湖做了多少事,幫他們擦了多少回屁股?
現在呢,人家根本沒把你當一回事,反而利用你做局來提升威望。怎麼樣,聽着心寒吧?很凄涼吧?我說的是否屬實,你離開這裏在江湖上走一遭,便自有分曉。
這世道人心最是難測,今日捧你為大俠,明日就說你是叛徒。眼皮一眨,老母雞變鴨。翻臉比翻書還快,換作我,沒準我還真和鬼相門合作了。所以你醒醒吧,別自以為是。
大俠二字就是他娘的騙人的,這世道哪裏還有大俠?俠者,為救蒼生,不計生死。人死都死了,還在乎虛名?大俠的屍骨早就堆積如山被丟在黑暗之中,反而是那些假仁假義的偽俠人前人後耀武揚威。
老夫早就將這世道看透,所以不忍心你白白被假仁假義假俠道欺騙。俠不為己,天誅地滅。只有先將自己的肚子吃飽了,再想着給別人分餘糧。這還要看心情好不好,好了分一斗,不好了就算一擔糧餵豬喂狗,也不分給別人。好人若是被世道所傷,又何必去救這世道?
老夫念你是個人才,我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那就是來我這幽暗之都做事。正邪之爭,你大可不必來管。他們打的昏天暗地也好,你死我活也好,咱們看戲就對了。兩不相幫,到頭來他們死了活了也不過是一齣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