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高見
粉白的牆上印着一個孤單的人影,已是三更時分。精美的琉璃燈罩內,射出淡黃色的光落在蕭雲帆的臉上,他眼眸中流露出無盡的哀傷來。他用指尖提起一隻小小金鈴拿在眼前輕輕晃動了一下,伴隨着那細小悅耳聲音,萬般思緒繞上心頭。
他心道:“這些天來,金鈴鐺原本有很多機會殺了我,可她為什麼沒有動手?莫非她真心喜歡於我?可她明明知道我心中只有卿兒,為何要為難自己?是凌太虛逼她這麼做的?
凌太虛一開始將她安插在我身旁,無非是為了讓我對她動心,動情,動欲,進而讓我為他效力。在那藥力的催助下,我是動了心,動了欲,可從未動過情。所以他的奸謀到底是沒得逞。赤水幫這盤棋如此重要,凌太虛是決不允許我的出現,可他到底還是失算了。”
他忽然想起那個夜晚,有一個黑衣人挾持了金鈴鐺,那人根本不是來挾持的,很有可能是來給她傳訊息的。可第一個黑衣人又是誰呢?他思索了片刻,心有所悟:“在第一個黑衣人將我引開之後,打鬥時似乎說了句:‘還不罷手’,由此看來那人與我熟識。
沒準這個人是侯伯伯,他也許從我救回來金鈴鐺之後,那時起就懷疑過她的身份。直到第二個黑衣人的出現,這才讓他打消了對金鈴鐺的懷疑。
一定是這樣的。
凌太虛這狗賊,每一招棋都算的無比精準,自以為能玩弄人心。可他卻忽略了情這種東西,忽略了金鈴鐺是個女人,活生生的女人。在這萬丈紅塵之中,痴情,情痴,絕情,情絕,試問又幾人能堪破清關?
似金鈴鐺如此聰慧的女人,倒頭來也變的如此愚蠢?喜歡一個心裏根本就沒有裝過她的人,這樣值得么?她正值青春芳華,卻要選擇這玉殞,何苦?命運,真的是命運么?明明知道我不會殺她,為何要走這一步?難道是要讓我記她一生一世?唉,傻女人……”
赤水幫大廳內素帳重重,靈幃高掛,香煙繚繞,燭焰騰空。階下哀樂分班跌奏,群豪前來拜奠。大管家燕奇一身重孝與燕家一眾子侄在靈堂內守着。眾人心情沉重,上過香之後,便至外院低聲攀談。
當晚情形混亂,而老爺子燕沖霄卻離奇失蹤,官家燕奇生怕此事鬧出狀況,特意囑咐下人保守秘密,等送走群豪之後再作商議。卻不知是誰走露了風聲,讓大夫人裴氏、二夫人簡氏,三夫人寧氏得知,三人都想為自己的兒子爭取家產,沒來由在後堂爭執起來。
燕奇臉色凝重走至內堂,讓下人將夫人們分開,說道:“各位夫人,未知因何事起了爭執?”大夫人裴氏柳眉一揚,說道:“好你個燕奇,老爺都丟了,你還瞞着我們?”燕奇聞言心頭一驚,說道:“夫人從何得知?”
裴氏坐在太師椅上面如寒霜說道:“哼,你當我們是瞎子么?”簡氏看着自己的手指悠悠道:“老爺當晚到底去哪兒了,大管家。你照實說了吧,是不是你將他藏了起來?”
燕奇道:“夫人們,如今家裏的情形你們也看見了,這大喪之中,各位還是息事寧人吧。待送走了那些賓客,諸事再請各位夫人定奪。”裴氏道:“我們可管不了那麼多,老爺是死是活,你總得給我們個話。”
燕奇知道此事眼下瞞不住了,嘆息道:“當晚情形混亂,各位夫人也都是瞧見的。如今老爺失蹤,此事還是不要張揚的好,免得給外人知道,圖謀不軌。各位舵主與夏侯幫主新喪,幫里已經人心浮動,若此時三位夫人再起爭端,那這局面就無法收場了。”
這三個婦人眼光短淺,又怎會顧及什麼局面。裴氏道:“燕官家你是家裏的老人了,許多事不用我說,你應該知道怎麼做。我霆兒是嫡子,這幫主之位應該由他來做你說是不是?”
燕奇臉色難堪道:“這……”他正在躊躇怎麼答,那簡氏便嚷嚷道:“你瞧你那兒子什麼德行,也配做幫主?老爺子就這點家當難不成全送到窯子裏去?”裴氏針鋒相對道:“呸,你這不要臉的小娼婦,你那兒子就好了,難道要將老爺子的家當都送進賭場去?”
眼看二人火起,又要起身動手。寧氏瞟了二人一眼,冷笑道:“哼,你們倆的兒子,不是色鬼就是賭鬼。將老爺子的家當交給你們,遲早要敗光。我看還是我西兒坐最合適。”
裴簡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聲罵道,“你那兒子是病秧子。”,“你那兒子是個短命鬼。”三人言語刻薄,相互挖苦,燕奇站在中間左右為難。他大聲呵斥道:“夠了,三位夫人若是不嫌丟臉,出去喊。”
三人聞言,均是一怔。裴氏道:“你一個下人居然敢在我一個主母面前拿架子,反了你了。”燕奇強忍怒氣說道:“三位夫人,我好話說盡,你們若還要鬧,那由你們。”說著大步走出內堂。夜夜中文
燕奇生了一肚子悶氣,低頭走着。一個下人急匆匆跑來,與他撞了個滿懷。燕奇身負武藝,那下人一跤跌倒,慌忙爬起。燕奇喝道:“眼珠子長下巴上了,走路不看道么?”
那人紅着臉道:“大官家,小人……小人有急事向您稟報。”燕奇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那人雙手捧着一封信函說道:“小人方才那會兒要去出恭,誰曾想腦後風聲大作,一把飛刀從我耳邊擦過,將這信釘在柱子上。
可把小人嚇壞了,我回頭去看,沒瞧見人影。便壯着膽子將那柱子上的信弄下來,我一見信皮上寫着您老的大名,便趕忙送來。走的急了,衝撞了官家,還請官家寬恕。”
燕奇接過那信,瞧了一眼封皮,上面寫道:“字諭管事燕奇。”他本打算要拆開,心下覺得不妥。便向那下人道:“好了,這件事不許向外人提及,聽到了么?”
說著他袖袍一拂,沿着石徑向大廳走去。燕奇向幾個下人吩咐了幾聲,自去尋了一處沒人的地方。他自懷中拿出信函,將信皮撕開,拿出信頁。信頁上寫道:“老幫主在後山祠堂內,今夜戌時,管家自來,莫知會他人。”
燕奇心中尋思道:“此人寫信獨獨知會我,莫不是老幫主有何差遣?”他將信收入懷中,便仍去大廳內主事。
赤水幫大喪,群豪自然抹不開情面,紛紛幫襯着行事。對於那些為鬼相門設計的門派,幾位武林首腦商議之後,決定既往不咎,一來為安定人心,二來也免去一場殺戮。
一來這些人與眾人呆在一處難免尷尬,二來群豪忙完此間之事早晚要離開。故而由霍中原的提議,讓他們負責伐木造船。這些人便以神劍閣為首進行造船一事。
傍晚時分,幾位武林首腦又坐在一處,談及鬼相門之事,赤水幫的大任按說暫落在官家燕奇的身上,可他心中惦記着赴約一事,便婉言推辭了。
張天師神色憔悴,黯然嘆息道:“經此一事,大傢伙心中想必都不痛快。可心中這根刺該拔時還得拔,若不能摒棄前嫌,只怕咱們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霍中原點頭接口道:“天師所言極是。如今邪道盛,正道衰。究其根源還在於大傢伙貌合神離,才給敵人可趁之機。鬼相門中有智謀傑出的人才,難道我中原武林沒有?不然,人是第一,但人心卻更加難得。”
坐在右首的江含月想了想說道:“可要重拾這人心談何容易?神劍閣、赤水幫給敵人削去臉面,這事我們外人恐怕難以圓場。”霍中原捋着鬍鬚道:“江宮主這話不對,我們中原武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倘若一家遭難,別家都跟着冷眼看笑話,大家怎能同心同德,聯手禦敵?
我輩俠義之人,理當剖心來見,心存赤誠。若此時還在分內外,武林命運當真岌岌可危?江宮主也提了,大傢伙得重拾人心。我想咱們還是議一議如何聚攏人心才是正題。”
霍中原這番本就赤誠,一眾首領也都暗暗欽佩。他目光落在蕭雲帆的臉上說道:“蕭兄弟,未知你有何高見?”這幾日蕭雲帆連連遭受挫敗,心神恍惚,對於這掌門人大會也是硬被拉了過來,對於眾人所議之事也充耳不聞,他心中此刻挂念的只有馮妙卿。
侯通海見他不言語,只他心事重重。便替他說道:“霍掌門,這小子受了些打擊。你們談你們的,莫管他。”霍中原悵然若失,道:“也罷,那各位對於霍某所提之事有何高見?”
水含煙瞧了一眼蕭雲帆,心中也代他難過。這時,至善方丈緩緩道:“既然各位不說,那由老衲來說吧。霍掌門所說人心二字,在老衲看來是威德二字,有德者,不怒自威,無德者,聲威自減。
正道武林以我們這些大門大派為首,我們若無威德,自然難以領袖群倫。神劍閣、赤水幫出了這樣的事,我們這些大門派就要捫心自問,可有見不得光的事?若有之,那麼還天下以公道。若沒有,也當引以為戒。
老衲本為出家之人,原本不該涉足江湖之事。可這江湖之事,事關千萬人身家性命。若不能普救這千萬人性命,參禪悟道也是虛談。佛法廣大無邊,能消眾生疾苦。然則世間亦有魔障,蠱惑人心。我佛慈悲,亦有除魔衛道之舉,老衲痴愚,也願效法我佛善舉。
鬼相門屢犯中原,殘害人命。於今又蠱惑人心,令天下大道失其統。長此以往,正道必將衰頹,後果不堪設想。禍胎不除,寰宇難清,我輩自當以除魔衛道為宗旨,匡扶天下大道,方能重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