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入學
離波縣今冬第一場雪,來的比往年早了一些。
畢竟是南方,雪下不大。如同柳絮一般在地上漂了薄薄一層,風一吹就走。
縣學一間校舍之內,上百學子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擺放着一隻書案。房屋四角各放置一座超大號火盆,火紅的炭火偶爾發出一兩聲輕微的噼啪炸裂聲。
余夫子的眼光掃視全場,目光落在一位古怪少年身上。那少年下身着一條皮褲,上身搭着一件短褐,還有一件皮氅被隨意扔在身邊的地板上。
少年桌案上擺着一堆機關零件,自顧在那裏鼓搗,根本沒有置身經學課堂的自覺。
余夫子搖搖頭,哀嘆一聲,並不打算為難他。倒不是沒給那小子吃過下馬威,根本難不住啊。
好幾次突擊式的提問,那個叫東門達的新科魁首放下手中活計對答如流,但就是從不好好聽課。
余夫子的視線飄到東門達身後,悠悠然開口:“高不言,你面黃肌瘦必有病。”
高不言霍然起身。他的個頭真心不高,比起小野妹子也高不了多少。要論起他的長相,唉,還不如身高呢。不過,他的話卻很多。
“先生,我不是有病,我是餓的。這班上屬我最窮,所以老吃不飽飯,儘管我已經很努力的在賺錢了。先生,您看明年的束脩能不能減免一些……”
“嘩”的一聲,屋內立時一片喧嘩。
余夫子很無奈,這位先生的先祖便是棗冢子巷埋着的那位。余夫子在縣學講授經學已有三十年,他脾氣極好,所以他的課堂秩序,那是極差的。
上舍甲班幾乎集中了最聰明的學子,聰明的孩子往往最難管教。
東門達進入縣學,已有兩個月時間。夏默的那些獸皮,被他拿來製成了皮衣,一人一身。幾人走在一塊,絕對是縣學一道風景線。
其他課業都算得上優等,唯有武學拖了後腿。
不過在三缺先生悉心指點下進步很明顯,那套正氣拳打得爛熟,力氣和耐力也增大許多。跟武傀過招,雖然仍免不了挨打,但已經能對付好一陣子。
甲班學子幾乎沒人不認識東門達,但他兩個月混下來,着實沒認識幾個。混的最熟的,就要數高不言了。
高不言是去年的秋試魁首,也曾名動一時。地道的寒門出身,卻沒有一點窮人家孩子的自覺。羞澀、自卑這些概念,他統統沒有。
這人腦袋瓜確實好,點子多,敢想敢幹。生意經那叫一個多,連東門達都自愧不如。
入縣學一年多,高不言折騰過的生意不下十幾種。可你要問他掙到錢沒有?嘿嘿,他其實還挺自信的。
他這種類型其實並不受同窗待見,就不說他那不討喜的長相了,但凡受過自家家長訓誡的對他本能地反感。
“真是寒門出貴子啊,你看看人家高不言?啃饅頭鹹菜也能中魁首。再看看你,什麼玩意兒?老子當初還不如把你糊牆上。”
你聽聽,要是待見高不言才怪。
高不言哪裏曉得遭了這等無妄之災,至於饅頭鹹菜,那可真是有些抬舉他了。
直到認識了東門達,他才能經常吃到饅頭。東門達這才知道,高不言是殺熟高手,求人和借錢的本事都在水準之上。
東門達這陣子來錢快,倒也不在乎。畢竟坐的這麼近,不好下了人家面子。
漆雕良的鉛筆作坊老早就開了起來。東門達作為合伙人,也不好袖手旁觀。籌備的那一陣子,沒少抽空往作坊跑。
製作鉛筆看起來似乎比製作皮具簡單許多,實際則不然。如果僅僅製作一根鉛筆,那是很簡單。但是要大批量的生產,完全是另一個概念。
最難的還是用石墨和粘土燒制筆芯,頗費了一番周折,才摸索出最佳工藝。
其他諸如木料選材、切割、油漆、膠合、刻印等,倒是都很順利。
第一批做出一萬支鉛筆。東門達覺得賣五枚銅幣一支便是暴利,黑心的漆雕良硬生生把價格提到二十枚銅幣。
結果,這種印着香奈兒與愛馬仕圖標的鉛筆,不出三日便售賣一空。雖說只得了二十枚金幣,對於如今胃口被撐大的二人來說,都不太看得上眼,但這絕對是個大生意。
漆雕良美滋滋地在草紙上演算:離波縣有多少人?青丘府有多少人,整個沁水州又有多少人……
“小心掉錢眼裏了。”
“錢,哪裏來的眼兒?”
東門達這才想起來,這邊的錢幣還真都沒有眼。
這陣子,已經有不少外縣客商聽見風聲,過來販賣鉛筆。一次都是五萬、十萬地購買。根本交不上貨,只能排隊等着。
漆雕良很務實地把價格調回到五枚銅幣,那利潤也是驚人的高。
東門達並沒有把自己的錢提出來,而是放在漆雕良那裏利滾利。沒錢的時候,恨不得把錢全揣兜里。有了錢以後,心態全變了。
漆雕良這廂接連放炮,兩樁生意眼見得紅火。他在族中火速竄紅,露臉機會越來越多。連一向治家嚴謹的族長漆雕信,居然當眾誇讚過他數次。
離波縣漆雕氏一向重視商利。雖然頂着漆雕這個姓氏,但自家知自家事。能到離波縣這麼偏遠的地方,他們這一支在整個氏族內部其實沒什麼存在感。
當初來離波縣時並沒有獲得太多封地,此地最大的三樁生意:鹽業、漁業、運輸,他家都不怎麼能插得上手,頂多敲敲邊鼓。
受海邊貿易之風的影響,純正儒門耕讀傳家的觀念反倒比內地淡薄許多。
如今,家族領民日益增多,資源卻十分有限。家主漆雕信也是個堪稱雄主的人物,自不甘心家道在自己手裏中落,一直在琢磨提振家族的契機。
正因如此,他才不惜降尊紆貴,出席漆雕良皮具店的開業禮。當然,這期間丁巧起了很大作用。他雖是外甥,但屬嫡支那頭,地位可遠比漆雕良要高。
這日放學回到庚七,漆雕良早等在餐廳,還帶了一個人過來。
“東門兄,你可算回來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堂弟漆雕明。”
東門達打量來人,見他長着漆雕家的好相貌,眉眼與漆雕良有幾分相似。輕裘緩帶,儒雅從容,又多出幾分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