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演武
庚子年深冬,大雪;既是年時節氣里的大雪,這一天的落馬城,也下着鵝毛大雪。
作為落馬城最繁華的街道,寸土寸金的北望街,北風料峭,冷颼颼的直往行人厚厚的皮草棉毛里鑽,街上依然熙熙攘攘,人山人海。錦衣玉食的豪門子弟,百無聊賴的市井販夫,甚至城外那些面有菜色的農家漢子,都一窩蜂湧到北望街上。人流一致奔向大街盡頭的北城門。
其他城池,皆以東門為主城門;落馬城的一大特別之處,就是以北門為主門。這或者與數千年前那一戰有關,人族在此一戰定乾坤,一路往北驅逐狂人,將後者驅入北荒苦寒之地。
而當今落馬城的寒夜繁華,其實又與兵家的一大盛事有關。
北門廣場那邊,已經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嘈嘈雜雜。突然間有人潮一線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通道。只聽得一陣急促馬蹄聲響;一位身披銀甲金盔,手持長槍的軍將,騎着高頭大馬,神威凜凜穿過人群,直奔廣場西邊那座高高的點兵台而去。
軍將胯下白馬,神駿異常,幾下騰躍,便一溜煙上了點兵台後那面斜坡。將軍下馬,顧盼生風,傲視台下的熙攘眾生,讓人望而生畏。
這幾日每晚約莫飯後時分,就有兵家主持的演武比武盛會。主持落馬城這次演武的,便是這位來自靈山兵家大營的兵正大人。
兵家的兵正大人,品階相當於護教軍團的一名屯正,但掌管兵士的數目,卻是屯正的十倍之多。畢竟邊軍將士,不可能都是那能以一敵百的修士或頗具境界的武夫。
那位銀甲軍將掃視人群一圈之後,再團團抱拳一周,乾淨利落。台下人群瞬間肅靜。
“天下安寧,百姓樂業,固然是天恩浩蕩,仙家蔭庇,神靈佑護之功;然狂人雄踞北荒,不遵道法,不循教化,茹毛飲血,殺戮成性,亦需兵家將士浴血奮戰,戍邊守土,方有我等安家立業,娛妻弄子之境。儘管狂人蠻橫,力大無窮;然北荒城固若金湯,更有邊軍將士武功蓋世,忠勇無匹;因而歷來投軍從戎者,非為邊境有恙,為建不世功勛而已。然沙場事,武夫事;欲申鴻鵠志,成萬世功,皆論出身財力。非有數年武院磨礪,不得入投軍之門……”
“……今經鴻蒙山太虛神殿恩准,賀蘭天師心懷眾生,北荒城主悲憫黔首;各地兵營敞開大門,讓凡夫俗子有機會一展身手,投軍從戎。……三年服役無過,則免徭役終身;略有戰功,則可衣錦還鄉,無論奴籍民籍出身,皆忝入貴籍;殺敵一人,賜良田五頃;殺敵十人,封一里之正……”
威武軍將一番激昂言辭,被底下的雷動歡聲數次打斷。百姓投軍,除了傳說中的那一場人族驅逐狂人的創世之戰,在人們翻得動的老黃曆里,還是首次聞說。
俗世武院只所以長盛不衰,並且得到山上道家和北荒城兵家雙方的支持,主要還是無論護教軍團還是北荒邊軍,都需要武院源源不斷地輸送青壯子弟參軍服役。凡夫俗子,只要手腳齊全,交得起學費,都可去武院拜師求學。武院方面,也是來者不拒。但能夠練到武夫三四境者,畢竟都需要一定的武學天賦,還有自身筋骨等諸多條件。
武夫三境,必須投軍服役。只不過這類武學驕子,一般都是先由護教軍團挑選,挑剩下的才輪到北荒邊軍。
習武五年,若師父鑒定三境無望,也必須服役三年;而這一類人,在北荒邊軍里人數最多。別看境界不行,只要能從邊軍服役期滿,回歸鄉里,回到家鄉村鎮,依然是地方一霸。
說起來挺簡單,俗語道窮文富武;普通農牧人家,漁獵子弟,又有誰交得起武院那天文數字的學費!
更何況即便花盡幾輩人的積蓄,勉強入了武院;之後常年累月的淬鍊體魄,喂拳問劍,傷筋動骨都是家常便飯。那時所需的醫藥之資,更是學費的
數倍之多。
所以說功業無門,卻挑出身,歷來都是這麼個道理。
那位銀甲軍將下去之後,便有軍中文書介紹演武規矩,軍士選拔要求。
既然稱為“演武”與“比武”,就不再拘泥於往常那樣,只能捉對比試拳腳器械,而是劃出十數種選項,任君挑選,各顯神通即可。
不會一招半式,沒關係,你可以挑開床弩,輪鐵鎚之類的項目展示氣力;擅於漁獵的可以演練射箭馭舟;武院子弟,則依照傳統比武對打。
山上道家子弟,江湖野修,也都各有合適的比對方式。
演武比武的結果,並非看水平高低或者輸贏,而是看是否被兵家錄用。奴籍民籍子弟一旦被錄用造冊,當場便能領到一筆頗為豐厚的安家費。至於貴籍子弟,當然仍需是武院出身,或者入道修行者,投軍算是義務,軍功另有封賞。反正對他們而言,那一百幾十兩的銀子,都不夠逛一輪窯子打賞花魁的。
人群外靠近城門的角落處,一個青色布衣的年輕男子,看似路過,又似看熱鬧的,倚着城牆負手而立。一身樸素衣裳,絲毫掩不住他那出彩的容貌。更何況,那一副弔兒郎當,遊手好閒的樣子,便完全出賣了他的身份。
普通平民子弟,那有這等閑情氣派。
三五牽黃玩鷹的執絝公子,帶着一幫如狼似虎的惡奴護院,在人群外四處遊走,不時對那些躲閃不及的妙齡女子摸摸捏捏,搞得烏煙瘴氣。甚至遇上一個容貌不錯的落單民女,乾脆讓惡奴圍上去,大行輕薄無禮之事。女子尖叫不斷,驚恐萬狀;只可惜毫無用處。
倒是有一隊十數人的兵士過來了,兵戈雪亮,隊列整齊。圍困女子的惡奴訓練有素,迅速縮小包圍圈,以人牆將女子與兩名正及時行樂的公子哥圍在中央。那倆公子哥,倒也默契得很,一前一後,把女子夾在中間;後面那個,則負責一手把女子死死抱住,一手捂住她的櫻桃小口,令其既無法動彈,也出聲不得。
那隊兵士也只是往這邊瞟了幾眼,目光流火;看得出這種事情,他們其實也很有興趣。兵士的頭領再略一端詳那伙歹人的神氣動作,既無修士神韻,亦不似有武夫身手的,便聊無興緻,帶着下屬轉向他去了。
軍士們一走,那牢牢抱着女子的壯碩公子哥,卻好似突然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一把甩開懷中女子,任由後者狼狽遠遁,都懶得回頭再望一眼。
同行的幾位執絝,也都是跟那壯碩公子一般的表情,齊刷刷望向城門那邊。幾個傢伙,也就是那麼一愣之下,立馬回過神來,歡呼雀躍往城門跑去,邊跑邊喊。
“申哥兒,你這多半年,都跑哪去了?可想死哥們幾個了……”
“申哥兒,你咋都穿成這個樣子;是老李家那二愣子得勢不饒人?……申哥兒你說一聲,哥幾個立馬把那二愣子摁倒護城河裏去,不把他雞兒凍得縮到肚臍,決不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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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哥兒……得意樓都沒了,你再這樣,哥們兒幾個都沒活路了啊!”
半年前得意樓突然關閉,搖身一變成了醫館,此事讓諸多落馬城執絝扼腕嘆息,感慨人生從此光景慘淡。所以原本可以放心上街的良家女子,這半年來每次出門,就都要戰戰兢兢,警覺萬分。
一襲布衣的申功頡,聽着一幫往日豬朋狗友的仗義執言,聲聲訴苦,倒也不厭其煩。一身讀書人氣派,儘管有點假,幾分形似還是不缺。
經歷了年初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武院江湖之爭,得意樓關門,令全城多少風流雅士扼腕嘆息,在加上半壺月和公道館的相繼歇業,好像整個落馬城,就都變得死氣沉沉了。
要不是西邊那百靈鎮的大興土木,高樓林立,加上外地各派勢力在城中
的瘋狂置業,掩蓋了落馬城原住民那幾分失落;單是這三件事,就足以另整座城池變得一蹶不振,落寞蕭條。
也不知那丁長九到底施展了何種神通,靠上了那條門路上的幕後大人物,除了那得意樓一開始就改行做了醫館之外;半壺月酒樓與公道館,在歇業半年之後又相繼重新開業。
事實上,除了一中堂這塊硬骨頭,一直啃不動之外;武院那邊已經將這條街上的其他同行的產業,通過各種威逼利誘,悉數收入囊中。那麼後來的城主府要求取消的那些行業禁令,武院也正好有了合適的台階可下。反正此後無論做什麼,傳薪武院都可以做到一家獨大,這種日進斗金的生意,也不妨作為首選。
城主的新老交接,對於普通百姓,滿城商賈而言,往往波瀾不起;反正該納的賦稅照納就行,至於錢進誰的口袋,沒關係。
但一座城池的新舊武院更替,則往往帶來一場場的腥風血雨。全城商家的傷筋動骨,都算是毛毛雨的小事。最掙錢的行業,比如鹽運油坊糧倉,青樓銀號賭館之類,往往都是一場趕盡殺絕的推到重來。一朝天子一朝臣,遠不能描畫那種場面的慘烈。
就別重複的哥幾個,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對得意樓的沉寂扼腕嘆息之餘,更多的,開始對獨樹巷和菜根巷那邊的小門小戶,風韻婦人開始挑三揀四,評頭論足。到最後,又都一致地感慨世風日下得要緊,連青樓女子,都一日不如一日了。
原來率先對良家女子發難的那位壯碩公子,突然想起一事,問道:“老大,還是你行啊!百靈鎮哪座仙家鋪子?”
申功頡神色自若,卻其實已經有些掩不住內心翻滾,板起臉道:“肉鋪兒,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別說當今申家隕落,就算我家那老鬼在位,那種仙家生意,是我們這種凡夫俗子可以染指的?”
壯碩公子臉色一紅,手足無措。申功頡不經意間對他使了個眼色,那個外號肉鋪兒的執絝公子,真名屠著。但一起玩的熟的哥兒幾個,喜歡喊他屠豬,久而久之,就有了肉鋪兒的外號。
肉鋪兒看似沒心沒肺,蠻橫好色的莽夫一個,卻是申功頡的鐵杆跟屁蟲;屁股一翹都知道彼此想放什麼屁的那種。
所以屠著當下心領神會,卻一時間找不着可以轉移的話題,神色愈加捉急。
好在這時候,先前經過的那隊兵士,去而復返;而且這一次,是一路奔跑而來,漿硬的軍靴急促踩踏青石地板,軍威凜凜。
幾個正聊到興頭上的執絝子弟,都不約而同的驚詫莫名。
難道是改了主意,要忽悠我們這幾個既非修士,又無武功的貴籍子弟投軍?
邊軍這種所謂演武募兵的鬧劇,坑蒙拐騙那些個想要鹹魚翻身的尋常百姓,肯定有用。但對貴籍子弟,這也不合規矩啊!
“兵家這次,很反常……”趁着那隊軍士還遠,肉蒲兒嘀咕道。
“莫不是北荒城那邊……”
另一個名為莫隆鑲的高瘦公子剛接話頭,就被申功頡打斷,“看着,少說。”
哥幾個默默點頭,神色如臨大敵;正心神忐忑間,那隊軍士已經行近。
然後屠著幾個,臉色加倍的尷尬。倒不是不知如何應對,而是
……人家根本就懶得多看他們一眼。
十幾個軍士攔住的,是幾個肩上挑着重擔的幾個農家男子。後者每人各自都挑了一對巨大的木箱子。看腳步輕重和扁擔的起伏,每付擔子,怕不下兩百斤重。這撥農家青年,顯然是城中某個大戶人家雇來的,搬運什麼大件家當出城。碰巧這幾天,每夜都是城門大開,出入自如。
只不過像這種連夜搬運大宗貨物的,還是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