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開府雲海,臨淵天地

第二百六十章 開府雲海,臨淵天地

符舟飛快,一路辛苦望氣,只想發現那雷電閃耀不斷的雲腳之處,到底隱藏何種玄機。只是體內那如同洪水缺堤般流竄不息的天雷地火,把任平生的五臟六腑,奇經八脈煉燒得如同置身熔爐。令人睚眥欲裂的痛楚之中,無論他如何凝定心神,都難免有絲絲縷縷的魂識與知覺,分心出來,關注體內那些火頭的去向烈度。死撐一番之後,任平生最終只能保持繼續施展望氣,至於所往之處,到底是那雲腳天雷,還是體內流火,事實上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火漿橫流如熔岩的火府,突然一陣烈焰爆發,整座人身小天地內,一片熾盛火光,片刻間那經脈穴場,五臟六腑盡皆不見,唯見一座鴻蒙天地,陰陽不分,氣脈不明,一如這座雲海。

任平生只覺此身已非我有;只是那天地雷火的一座發源之處,熊熊而燃,不生不息。那一具膨脹如氣球的皮囊,在那熔岩浪潮拍擊之下,即將爆開。是將燃化為灰燼,還是個血肉碎片飛濺四方的下場?

任平生不知道,其實逐漸靠近雲腳,靠近那天火橫流的雷電根源的符舟小天地,符籙靈氣已經慢慢變得稀薄。而且符舟本體,已經開始起火。首先是甲板之下一道雷電竄出,如同長鞭擊在任平生身上。肌膚頓時一陣灼燒惡臭,自腳而賤,橫斜貫穿一條長長疤痕,尤在冒煙。

只是這種皮肉之傷,與那體內煉獄般的熔爐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雷火鞭笞之下,船底漏洞變得越來越大,不但是天雷陣陣洞穿而來,那陣陣雲霧,也有漏洞之處源源不斷湧入。符舟小天地,開始變得雲遮霧繞。

任平生拼着最後一刻的神智清醒,祭出了補充符陣的最後一批符籙。

慌亂之中,一張價值連城的穿山符,也被他夾在了那堆只求個支撐片刻,靠近雲腳多幾丈的符籙當中。

漏洞瞬間堵上,而符舟內原本湧入的雲霧,突然變得清明剔透,形態實質凝練如水,卻又並不往低處流儲,仍是如雲煙飄搖空中。絲絲水運精華,瀰漫整座符舟天地。任平生的整座人身皮囊,感受到一陣清涼;也由不得他如何動念,整個軀體,已經開始貪婪吸納那並不豐沛的水運。

體內熔爐的焰火,稍稍收斂;軀體皮囊,暫告無恙。只是那五臟六腑與氣府經脈,依然一塌糊塗,任平生都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燒成黑炭一堆。

符舟之內那點水運靈氣,相對那軀體熔爐,不過是杯水車薪。片刻之後,又是一片乾枯之象,不但是氣府臟腑皆被火焰吞沒,就連剛剛稍稍緩解壓力的皮囊,又再重新至於天火煉燒之中。再次膨脹,蓄力更強,這一下是真要爆開了。

苦於沒有悲天劍在手,否則此時,任平生寧願一劍劈開這座符舟!

這座品秩不高的符陣本身,他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奈何符陣只是打開這座符舟天地而已,而這座符舟,卻是《枕中集》那件法寶本身蘊含的一座隔絕天地,任平生可以打開為己所用,卻無法做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危急之中,望氣術的施為已經變成本能,根本無需他刻意為之。

也不知是條件反射還是垂死掙扎,任平生手中,一張暖樹巢罡符的符膽,突然迸發,靈氣四散。

魂識知覺中的景象,突然一陣迅疾閃動,場景頓時迥異。

四面還是雲海茫茫,卻沒了雷電交加!

雲海遠處,一輪大日,通紅如血,西垂天際海平線上。

水運蒸騰的雲海中,任平生未及望氣查探,已覺遍體生涼。只感覺腦子與軀體瞬間變得一般慵懶,整個魂識只覺,都懶得離開自身小天地中。

水運如瀚海潮生,洶湧而入;而那座焰火燎天的熔爐,儘管氣勢瞬間被壓下不少,卻也不甘示弱,依然焚燒不已。

怎奈此時內外天地,幾乎合二

為一;整座雲海的水運凝聚,終究是比那隻佔據人身小天地的火府之焰,要強勢不知幾千萬倍。片刻之間,整座人身天地,只見水汽氤氳,雲霧蒸騰。到後來,任平生那沁涼清凈的魂識心湖,要細細搜尋,才能在某處貧瘠旮旯,找到幾處火種留存。那火種的光亮,就好比茫茫暗夜的曠野中,有幾處極難發現的如豆燈火。

任平生心頭一震,握緊手中劍鞘,下意識一劍遞出;劍出無力,甚至劍身都飄搖不穩。

他這才想起出了那符舟小天地,便是這座秘境的末法之地。

好在貫注整座人身小天地的望氣術,絲毫未見減弱。人身天地,不但陰陽已分,不在蒙昧不明。而且那浩瀚如海的水府之外,有那細微如芥子的火府;那如同一粒樹種未曾生根發芽的木府;那溝壑縱橫,貧瘠荒涼的土山;那銹跡斑斑,一盤散沙的金坑。人身天地五府,一一湧現;期間有光陽大道互相貫穿,更有羊腸小徑如蛛網,通達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只是無論那光陽大道,還是羊腸小徑,都好似年久失修,到處荒草叢生,時有坍塌斷裂處。

任平生心念一動,將那泛濫成災的水運精華,盡量引向那死氣沉沉的木府。

有嫩芽破土,有枯草重生,儘管黃綠之色斑斑駁駁,寥寥數處,但整座木府的氣象,畢竟開始顯得有了生機。

火府的壓力,一下子得到舒緩,曠野中不再是一燈如豆;一道好似壓抑已久的藍色焰火穿破夜空,蜿蜒蛇行,一閃而沒;繼而便是雷聲隆隆,天火閃現。

枯木蓬草瞬間燃起,便是一片野火燎原之象。那溝壑縱橫的土山,有煙火灰燼堆積,有水運浸潤,開始變得潤澤平順,土松地肥。

土肥金多;銹跡斑斑的金坑,有天火煉燒,便見銹跡消退,金光乍現。

望氣生,五府開;天地間水多,火盛而致土肥;金木皆弱。

天地間,生靈蟄藏;無人去打通那條條大道,更無人去打理那些荒僻小徑。小逕行經處,有山嶽起伏,溝壑縱橫;大道行經處,有高峽如天塹,有大淵或藏龍。

所以修行路上,有如岳臨淵。只有走通了那條條大道,蜿蜒小徑,才有機會煉丹氣海中。

一日之內,任平生望氣雷池上,開府雲海中,臨淵天地間。

也是正當此時,傅同銳三萬劍破境入金丹。

任平生心神一陣恍惚,只覺渾身疲軟無力,便在雲海中頹然躺倒;腦子更是一團漿糊似的,突然出定,便即昏昏欲睡。他這時才想起,置身末法之地,望氣術的施展,比平時要更耗心神數十倍。

突然間,橫躺雲海的任平生回過神來,大驚失色。

雲海之上,沒有了那日影渡船,我這躺的是那?

他強提一口氣,一個鯉魚打挺起身;只望了一眼腳下,便長舒了一口氣。

好在那符舟小天雖然已失,符舟的船體,卻還是在的。

任平生再次頹然坐下,大口喘氣;這回是真沒力氣再起來了。

然後他就看見了符舟的船首,開始破碎剝落;然後是屁股下面的甲板,開始出現如圖蛛網的裂紋,瞬間綻開。

整座符舟,化為碎片隕落雲海中;任平生無力抵抗,只是閉上眼睛。

雲層之下,有獨臂少年孑然一身,現身於那“咫尺天涯”石碑旁。一個身材窈窕,氣質纖弱的女子,就在前面不遠處,正對着一位中年文士作揖行禮。

申功頡上前幾步,與那女子並肩而立,也對那中年文士行了一禮。

“見過夫子。”

方涼略略頷首致意之後,目光晶亮,多看了傅同銳兩

眼。他伸手入袖,取出一根三尺多長的古木劍鞘,遞給傅同銳。

“這根木鞘,就當是為師的一份薄禮罷。恭喜你終得天時地利,破了境。世間從此,可又多了一位金丹劍修。”

傅同銳深深一揖,雙手接過劍鞘;口中淡淡致謝。倒不是他不在意夫子的道賀,而是本身不善與人客套寒暄,天性如此。

更何況,那觸手一沉,有落地生根之勢的那根古木劍鞘,傅同銳當然知道絕非夫子口中那輕描淡寫的一份薄禮。

琅玕樹梢,仙人所居;以木為鞘,即便是一把尋常寶劍,常年置於鞘中,也能蘊養出一份仙意,百年之內,起碼具備法器品秩。若是如任平生的橫煙那種品秩的天下異寶,最多二三十年,便能蘊養成一把神器。

傅同銳最為一名純粹劍客,聽過關於琅玕木鞘的傳說,但從未聽說過有此類劍鞘傳世。

所以夫子這份厚禮,對他將來的劍客之路,意義非凡。而傅同銳當下也知道,對於師生之間,這份禮物的含意,也很明白。

果然,方涼坦誠相告,“只要你認我這位學問不高的夫子,便永遠都是方涼道院的學生。只是這次,我卻是來接引馬小燕的。”

傅同銳眼神清冷,只是嘴角難以察覺地抽動幾下。稍稍冷場片刻,獨臂少年便緩緩道,“我明白,夫子傳道之恩,同銳終身銘記。”

方涼微微點頭,卻似乎在刻意針對這位身世可憐的學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便即漠然道,“少年辛苦,莫惰寸功;你的劍道根基,已經成型;既然機緣不在道院,當學那孟母古風,為學而遷。或者對你而言,為劍而行。”

傅同銳沒有答話,只是對夫子深深一揖;再回過頭來,與師姐馬小燕拱手致意。

三人都是無聲作別;獨臂少年一人一劍,去往山下;蕭索背影,便消失在山道暮色中。

馬小燕雙眸有流光閃動,長嘆一聲,止不住聲音的微顫,“同銳師弟年紀尚小,無依無靠的,夫子讓他多留兩年,其實也誤不了多少工夫的罷?……”

對這位一直顯得生性柔弱的學生,方涼沒有直接答話,而是說了斷據稱是某段史前文明流傳的典故。

彼時世間有武神,為打造一把青龍偃月寶刀,重金請來世間名匠,開爐鍛刀數年,廢鐵無數,終不得成刀。有匠人難忍挫折,哀求刀主,“匠師間確有‘百鍊成鋼,千煉成寶’之說;代代刀匠劍師,無不嘔心瀝血已求千煉之寶,然千百年來,所得皆是廢鐵。所以千煉之寶,即便真有,也必非世出之物。”

言下之意,匠師對那位武神極其慷慨的酬勞,已經意興闌珊,對於這件驚世之舉,更是心灰意冷,只求置身事外了。

那位武神並沒有勉強這位匠師,只道,“我本豪富人家,今舍全副家業,欲得一器而已。諸位既以鍛刀為業,酬勞豐厚,即便神器不成,何失之有?一旦神器出世,則不但名利雙收;此千古創舉,足以空前絕後。”

最終匠人無一離去,煉廢的刀胚,能堆出一座小山頭來。最終在某種天時地利人和的契機之下,青龍偃月刀現世,既成就了那位武神的千古戰功,亦成就了匠人的萬世聲名。

“也就是說,同銳師弟;會身負這樣空前絕後的一份天時地利人和?”儘管心結稍稍解開,但馬小燕仍是心神忐忑道。

方涼點了點頭,卻又好似並不確定,跟着微微搖頭,卻斬釘截鐵道,“千煉能成寶,煉廢的刀胚,便是成千上萬。刀劍如此,劍客何嘗不是如此;人佔了一份機緣,便應有一份擔當。”

夫子說此語是,目光所注,是馬小燕雙手所捧的那一段燒焦的木蘭樹枯木。

那段枯木,歷經雷劈火燒,再在山海滄桑中浮沉百萬年,已經化成玉石之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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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黃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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